虽说是友谊赛,但是年轻张扬的孩子们在场边却以争锋相对的气势对峙着。
“东风吹,战鼓擂,高三五班怕过谁!”
“高三三班,锐不可当。高三三班,猛虎下山!”
安贝接到陆郝的球,运球跑了两步。对方选手过来拦他,他迅速把球向后传给了赵杰。赵杰戴球冲刺,然后挑起投了一个远投三分球。进了!此时时间只剩不到一分钟,比分已经拉到两位数,五班稳赢了。
“耶!”班上女生兴奋地叫喊。
对方开始换人。安贝走到场下,让强子替他上。
“打完呗。”
安贝弯腰换鞋。“你上吧。我回去洗澡了。”
强子无奈地摇头,说:“你也太爱干净了。娘儿死了!”
安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寡淡。
强子抬手投降。
叶素素从小卖铺出来,一眼就看见安贝在桥上踽踽走着。她奔上去,问他:“安贝,比赛怎样?”
安贝回道:“最后一分钟我们班拉到12分。”
“那赢定了嘛,三班从来没有爆发过。”
安贝发了个白眼。“你这么关心怎么不去看?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
叶素素笑嘻嘻地说:“我相信你们嘛。我不方便进男生宿舍,byebye了!”
安贝边挥手边进宿舍区大门。
安贝洗好澡,把内裤放到盆子里,把其他衣服扔进洗衣机。安贝搓着内裤,忽然忍俊不禁。他已经住校一个月了,因为懒得洗衣服,就买了一个洗衣机。舍友们自然也乘余荫,得了方便。一个星期前强子忽然哀嚎着从阳台提着一件桃红色衬衫进来,安贝一看,发现竟然是校服,笑得躺在床上直喘气。原来强子把他的红色背心也扔进去了。
安贝虽然也没有注意到不同颜色额衣服不能一起洗,但是一来他的衣服质量好,而来颜色都浅,所以没有乌龙。他忍不住就把这事分享给葛乐。你言我语间,情致浓浓。葛乐忽然严肃认真地说:“内裤不能和洗衣机一起洗!”安贝惊讶地问:“为什么?”葛乐说:“不卫生。”
第二天,安贝就收到了葛乐的短信:我寄了点东西给你。安贝一瞬间心跳加速,心花怒放。收到寄存单后,他立即就奔到了校门口保安室,迫不及待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收到了警卫大哥们敬佩的小眼神。他顺着大哥甲指的方向一看,看到桌上耸立着仿佛荣耀奖杯样笔挺的蓝色套装——皂粉、内衣洗衣液和洗衣机清洁剂。他可以联想到,他的喜出望外与迫不及待、三件套的鲜明夺目和背后的故事,在保安的心中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安贝泪流满面地在保安室大哥们的注目礼中,提走了骚包的洗衣三件套。玩得就是心跳,加速你就输了!
已收到。确认发送。
新短信,查看。注意说明书,不要偷懒。
安贝捏着爱机小G,愤愤地打字,末了删除,再打字,再删除,终于完成一篇不带脏话的短信。
嗯……好。已发送。
“安仔,你太贤惠了!”舍友刘时川看着洗手台上方安贝的柜子赞叹道。
李闻声打开阳台的门探着脖子看,啧啧不停。“安仔,你不是娘儿们可惜了!”
安贝抖着手把爱机小G放在床上。
杀戮是胜利者的游戏。男生宿舍6号楼320室在五分钟内进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游戏。
“还娘们?”安贝脚踩着精疲力尽的刘时川的背,恶狠狠地问道。
强子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熊爷饶命!”
安贝现在每天都要从数学老师那里抱一叠试卷过来——他虽然不想再做数学课代表,但是在其他人也不想做的情况下,安贝没有辞职的机会。数学老师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每当安贝出现在他面前,他便先做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扶着他的眼镜,像是要辨认面前的人是谁,然后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说,你来了,把这份试卷带过去,今天让同学做好,明天要讲。安贝也还他一个微笑,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在日渐失去颜色的高三,老师们和他们一起失去了生气。
每天都在重复。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铺在捏着笔杆写作业的同学身上,铺在趴着补眠的同学身上,铺在浅色花纹的教室门口大理石上。教室后总有一群喧闹的男生。同学要不就仰着下巴的张扬,刻意而倔强,要不就麻木木讷。轻风一视同仁地吹动着他们的发梢。阳光照射着他们的白衬衫,上面闪耀着一样的光彩。
躁动着!
“操!他妈的有完没完。”吴劲把馒头一样高的试卷扔到垃圾桶。
安贝心不在焉地用水笔涂满试卷上的空心图形。句号、6,8,9,正方形,B,D……
“安仔,你怎么总是做一些娘兮兮的事情?”强子这学期是他同桌,托着下巴笑道。
安贝不置可否,说:“省力。”
“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我在放空思绪。”
强子转着笔头,笑道:“我的脑袋一直是空的。”
安贝点点头,说:“傻B。”
强子扭头骂道:“操!”
安贝说:“你现在一星期自慰几次?”
强子闻言吞了一口唾沫,贼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周围一圈女生,你他妈说那么大声!”他小心翼翼地说,“4次。你呢?”
安贝涂满了一页,翻到第二页,含混地说:“差不多。”
强子骂道:“老子烦死了,有时不撸也会流出来。他妈的,整个高三都得肾虚!”
安贝把试卷收起来,靠着椅子后背,沉默不语。素净的脸庞上是难得的琢磨不定的表情。
教室左下角的日记一页地翻过去。日子单调、苦闷、无奈和麻木,如同黑白电影中经历了一场大雨的恋情。
安贝和人打架了。事情的起因很微秒。被作业本压得踹不过气的男生们有点自暴自弃般把试卷们撕了。这不是第一次,但是他们这次却把撕掉的试卷扔到正抱着一叠数学卷过来的安贝身上,神情挑衅嚣张,像过度充气的气球亟待爆炸。安贝因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上显露出阴戾的表情,这正合了那些男生的心意,于是打架顺理成章。
高三后,男生之间的冲突增多,法不责众,学校大多网开一面。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严重,两方在教室里公然打群架,在学生中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学校就算碍于学生的背景压力也不敢善了。几个男生被教导主任押去操场跑了十圈。然后在教务处等家长过来。
安贝气势汹汹地踹倒教务主任的椅子,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安贝插着兜冷冷地说:“我爸妈要是过来了,你们都别想在这个学校好做!”
教务主任王德政气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只公鸭一样叫嚷着:“你这种学生简直是教育的败类,仗着父母的威势为非作歹……”
安贝打断他,吊着眼说:“别说的那么正义凛然,你们‘息事宁人’的事办的少吗?别找我爸妈,我给你指个人签字,不妨碍你执行校规。”
教务主任气地说不出话了。
这所高中里的孩子除了极少数中考健将,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老师一般也不敢得罪。学生犯了事儿,基本上只有写几分检讨,就算记过,在高三一年也会陆陆续续地撤销。
和安贝一起打架的男生也冷笑。一个叫刘峰的男生摸着破掉的嘴角说:“主任,不是我们嚣张,你也想想,把家长叫来后,可就不是学生打架那么简单了。”
徐铮搭着刘峰的肩,笑说:“我们可都负伤了,你说我们的父母要是清算起来,你们得赔多少饭局。陪了这个还得陪这家对头的,双方都不好交代。”
“我们知道分寸,都给你指个人,帮你们瞒着,等我们考察期过了,你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处分撤掉。对上对下都好交代。”
几个老师虽然都敢怒不敢言,在这样的学校里,校规只能约束那么本来就安分的人。
安贝握着手机,有些不安。他刚才虽然气焰嚣张,说到底不过是怕安爸安妈伤心。他后悔太冲动,平时都忍着,但随着不断加大的学习压力,他很烦,吃睡都不好。
他原想打给葛乐,可思前想后,觉得这种事情真不能让学长知道,亲兄弟似的相处,欲盖弥彰地在他们之间织成一片慌罔的网,两人隔着雾气守望。他希望,在学长心里他永远是个干干净净、单纯的弟弟。每次的玩笑和闲谈,都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执念和情{欲,希望某天,自己淡却,对面的浅笑面容不再幻化成梦里的破碎幻影,雾气弥散……
“品厚哥,我是安贝。”
24.安爸安妈
学校操场。
“小东西别垂头丧气的,男孩子打打架,有益身心健康!”赵品厚拍他的肩。
安贝抬起头,感激地对他说:“我找不到其他的人,打扰到你的工作真的很对不起。”他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
赵品厚无所谓地笑笑,说:“我弟弟也常常这样。”
安贝问:“你有弟弟?他几岁?”
赵品厚脸上显露出无奈宠溺的表情。“13岁,读初二,在学校里常常和人打架。”
“你们岁数差了一轮多啊。”
赵品厚点头,把滚到面前的球踢到正在练习的团队里,说:“嗯。我爸和小妈都是二婚,他是小妈带过来的。”他转头对安贝挤眉弄眼,“和你一样,在家里扮乖宝宝,在外面胡作非为,都是我帮他收拾残局。”
秋天寂寥的操场,夕阳昏黄黄的光。安贝有点泪湿。学长期待的,或许就是这样。有一个乖巧的弟弟,或许不乖巧,但是总会为弟弟收拾残局。某日谁问起,他也挤眉弄眼地说,我有一个弟弟,埋怨又骄傲。
赵品厚吓了一跳,给他擦眼泪。“怎么说着就哭了呢?”
安贝摇头:“睡不好,一激动就容易掉眼泪。”
“高三压力很大,尽力而为就好,毕竟你不需要高考牵线搭桥。”
“还好,大家都一样。”
赵品厚笑道:“不是很多人都泡在一碗汤里,汤就不咸了。我看你,脸上一点红也没有,嘴唇也白的。”
“有点踹不过气来,一天的作业比以前放假的还多。每天都在讲知识点。感觉精疲力尽,看到题目就烦的抓耳挠腮。明明还不是高三下!”
“给自己定个底线吧,别把身体搞垮了。”
安贝抬头看他,眼里倒映着橙黄的云彩:“我想试一试。高三是高中最浓墨重彩的时期,我不想错过。虽然很辛苦,但是经过高三的人都说很充实。”
“有想去的学校吗?”
“我早就想好去M大了。”
“那专业呢?”
安贝饶头,说:“和经济相关的就好,M大的金融管理很不错。”
赵品厚说:“我很意外。”
安贝看着眼前铺开的跑道,中间的白线逼近又拉远。“我想,在这个决定上,我父母比我会选,也为我好。”
安贝抬头看依旧苍翠的树,定睛看有些发硬的叶子,上面积着薄薄的土,仿佛风一吹就能掉下来。强子在一旁看着他,说:“安仔,我不该说你娘,你应该是林黛玉。”
安贝淡淡地转头看他。“除了你,没人说我娘。”
“那是,你熊爷嘛,谁敢呢?”强子跳上双杆,帅气地转了一个圈。年轻矫健的身体在湛蓝的天空闪过一道剪影。
安贝低头浅笑,爬到攀登架上,坐着看操场上的少年们奔跑,踢球。“强子,你以后要做什么?”
强子奇怪地看他,说:“我成绩不行,只能考特长生了。以后大概就是体育老师或者教练了。”
安贝说:“其实你学的起来的。要不拼一拼吧!”
强子问:“我觉得挺好的。你想让我去哪里呀?”
安贝说:“M大。”
强子说:“我不拼也可以进去,我有一级运动员证书,直接去M大面试,通过就可以进了。”
“哦。那你要去M大吗?”
强子沉默片刻,说:“M大体育不是很好。”
安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只是现在有个人陪着自己,就想让他一直陪下去。
看来自己真的有些林黛玉,他爬下栏杆,向强子招手。“回教室吧。晚自习要开始了。”
“宝贝,想不想妈妈?”
安贝躺在床上,笑呵呵地说:“想死了,还想妈咪的玉米骨头汤。”
“妈晚上给你送去,你还想吃什么,妈一块做好带去。”
“妈咪做的都好吃。”
安贝和妈妈“打情骂俏”完毕,挂掉电话,淡定地对着一群装作午休却把耳朵竖的老高的室友。“观众朋友们,此次节目已经结束,多谢各位观看。”
室友不约而同抖着手做甩鸡皮疙瘩状。
李闻声:“我知道为什么我打不过你了,脸皮不够厚!”
刘时川:“儿子也是妈的贴心小棉袄。”
强子:“我深深地怀疑,你内心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姑娘的灵魂。”
安贝:“谁知道呢?也许我出生的时候被遥远时空中某位不幸身亡的女性附身了。”
李闻声捂着被单娇羞地说:“那你看了人家的裸体,要负责哦~”
安贝:“本来要负责的,但看了你的裸体后,不想了。”
李闻声跳起来做脱裤子状,嘴里还吼道:“讨厌,你看看,人家会让你幸福的。”
安贝扶着墙做呕吐状,虚弱地环视余下看官:“你们受苦了。”安贝在搬进来前,强子和刘时川已经和他住了两年了。
强子和刘时川异口同声地说:“现在更苦了。”
安贝拉开被子盖在身上,说:“你们不懂得享受家庭的温馨,居然把我的赤子之心与那色狼猥琐之心相提并论,小生实在拯救不了你们。”
强子说:“安仔,我要是站在你的妈妈那边听电话,一定以为电话那头是个闺女。”
刘时川:“偶就算在这里听,不看你的脸,也觉得你是个女的。”
李闻声满脸赞同之色,说:“此二人乃吾知音也。”
安贝不以为然地说:“这说明我的父母比你们的幸运!”
李闻声:“吾辈不及汝矣,虎背熊腰小子也。”
李闻声话音刚落,午休的催眠曲《降D大调摇篮曲》响起,众人笑着拉起被子睡觉。
安贝晚自习后接到安爸安妈的电话,急匆匆地回寝室,强子他们也跟了上来。走廊天花板挂着绿色发光的“安全出口”的牌子,后面是等候的安爸爸和安妈妈身影,寂静温柔地伫立着。他着急地跑过去,说:“怎么又在外面等,让宿管大叔开门就好,站着多累。”他抬手帮安妈妈提便当,然后开门进去。
“反正进去也是等,在外面等也一样。”
“安叔叔、安阿姨好。”强子他们乖巧地问候。
“你们好,贝贝托你们照顾了。”
安贝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摸到开关,按下。30平米的四人间宿舍唰地一声呈现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安贝转头笑着对父母说:“虽然是男生宿舍,但是很干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