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的停顿，让围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停顿下来，房间里的湿气好像比原先更重。

压抑涌来，排山倒海。

怀特仔细地审视着罗旭的表情，那张脸没有一丝变化，对于这样的一无所获他并不是很满意，于是他弯了弯嘴角，“在你和我之间，他显然会更容易选择相信我，他会想我为什么要假死，说不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怀特两手交握，自然的放在身前，“他在你身边，一边利用家族情报，同时试图通过你找到我，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冰冷的水珠从罗旭的发梢滴落下来，他眨了眨眼睛，“接下来你是否要说‘你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而我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到牢不可摧’？”

怀特的左手么指饶有兴致的摩挲着右手么指的指关节，适时的选择用沉默来代替他确认的答案。

“说出真相吧，”罗旭沈下脸，盯着对面男人面具里的眼睛，“那些犯罪记录，它们还在不在你手上？或者说它们是否存在？”

“哦？这么快就想揭开谜题那怎么可以，我还没有玩够，”怀特笑着向后仰了仰身体，舒适的靠在椅背上，“我们还是再等等，就要到高潮了，应该不会太久……”

“你的命我要随时都捏在手里，等到我不想玩了，自然就会捏死你。”怀特站起来，拍了拍外套，“这里湿气好重，还有不太好闻的味道，不过你应该能忍受吧破狼先生，毕竟你曾经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不屈不挠地……狙击了我的父亲，请在这里继续发挥你的敬业精神。”

直到怀特·哈里斯完全消失在门后，罗旭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腹部的伤口好像感染得很严重。

罗旭低头查看自己腹部的伤，突然想到上次陈涅受伤的也是同一个位置。

这可以算是一种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那时候还记得他在床上狂野地撕掉了身上贴着的纱布，然后贴附着自己的身体，用肢体和体温传递他诸多的情绪。

不管怎么样，子弹打中了他，就不会打中陈涅。

他本能的想保护那个不怎么坦率的豹子，看他伸展着身体，健康而有魅力。

尽管对于陈涅是杰诺维塞家族首领的私生子这件事，罗旭承认心里还是有点惊讶，虽然他和史蒂芬也曾经猜测过，在某些场合能够如此得体的进退有度会是怎样一个背景的人物，但仍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事到如今，在陈涅的身份上，怀特已经没有必要说假话，这也从一方面证明了为什么陈涅会认识怀特，可能是在某个场合的酒会，也可能是在双方家族谈判的时候。

如果说这个疑问暂时解开了，那么为什么杰诺维塞家族的首领要派人杀掉自己的儿子？

难道真的是为了在自己面前演出一场好戏，用来证明他在这件事中的无辜？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陈涅为什么不在之前就说出来他的身份，好让自己和史蒂芬对整件事有更好的切入点，从而分析出这件事发生的更多可能性以及最终的目的？

今天怀特来这里，跟他说这些，无非就是要他在陈涅身上发挥想象力，如果他想得太多，必定就容易陷入迷局，对眼前的局势出现失误的判断。

这么一个明显的诱饵和圈套，罗旭明明知道，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太糟糕了，他的思维因为有情感因素的穿插而无法理性，陷入死局。

陈涅已经成为他的枷锁，比他想象中更容易困住他。

如果陈涅倒戈，他会输得一败涂地。

罗旭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腹部，他告诉自己要相信陈涅。

他无法想象那个穿着围裙会给他做饭的男人一旦倒戈，他的心会有多难受。

或许这就是报应，来得不算太迟。

40.

“醒……醒一醒！”

罗旭皱起眉头，有人正在用力抽打他的脸颊。

他发现自己浑身都很烫，皮肤有很强烈的刺痛感，这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我醒了……”罗旭抬手挥开那只还在抽打的手，睁开眼睛，尽可能快的调整着焦距。

还没看清，下巴就被捏住抬高，罗旭眯着眼睛，听着自己过于沉重的呼吸声。

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进去，鼻子被捏住，水很快从嘴里灌进来。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有一小部分被呛出来。

“放心，普通的退烧药而已。”依然是昨天那个行刑的男人，他放开罗旭的鼻子，擦了擦手指，“今天我们不玩那些让人疼痛的游戏，换种方式。”

罗旭微瞌着眼睛大口的呼吸，仔细分辨着他说的话，“随便……”

身体和大脑的疲劳都已经到达一个顶点，他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他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男人看着他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过去把他弄醒。”

边上的人接到指示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向后扯。

罗旭只得睁开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的男人，“嗨，兄弟……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男人微微侧头，手顺着耳际向后抄着自己的头发，“只是负责监视你而已。”

罗旭舔着苍白的嘴唇笑了笑，手微微抬起又垂下，“我这样……不可能逃走……”

“我听说你曾经在闷热的林子里长时间的保持高度警惕来完成你的任务，你的职业素养让我很钦佩，”男人摸了摸下巴，手指轻触刚冒出来不久的胡渣，“所以，我想知道这次你可以坚持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一天？”

“这……似乎……不太道德？”罗旭勾起嘴角将自己的身体撑起，背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吃下去的药似乎正在发挥作用，让罗旭觉得自己很累，很想睡觉。

但他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让他睡，说实话，这种折磨，他自己都不知道可以坚持多久。

对手兴致勃勃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无法从他口中得出任何有用的答案，不说那份他从没见过的犯罪记录，哪怕是怀特的去向他也无法说出口。

怀特能在这里来去自如，说明他或许在科洛博家族里有一个属于他的特定身份，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位知不知道他也无法判断。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他说出来，也会被对方一笑置之。

怀特的目的只是通过眼前的人来折磨他，仅此而已。

足以让人崩溃的折磨直到深夜才结束，房间里的人离开之后，罗旭终于能够闭上眼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不断的折磨导致了精神上的亢奋，大脑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他开始不断的做梦，挣扎着醒过来又睡过去，不久之后又再度惊醒，却发现门口好像多了几个人。

是错觉吗？

罗旭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着站在门口的男人，“陈……涅？”

陈涅听见声音侧头瞥了他一眼，视线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就再度转过头，“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了，我们走。”

怀特露出微笑，看着浑身糟糕透顶的罗旭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的样子，“涅，你好无情。”

陈涅仍然没有什么表示，转身就要离开。

罗旭看着陈涅的背影，突然说，“只有你，打中过我的心脏。”

“那又怎么样。”

陈涅说完之后便慢慢走开，甚至没有转身。

他们并肩走出很远，怀特的笑声还依然清晰。

蓝天白云下，那个人被他用枪指着，被动地转过身。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被吸引的一瞬间，枪口突然被抬起，他被击中胸口的感应器，警报器发出声响。那个人笑着说，比赛结束，是我赢。

罗旭看着那扇再次合上的铁门，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弯了弯。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达成某项协议，这样也不错。

扯着腹部的纱布，罗旭又一次闭上眼睛，“妈的……”

或许史蒂芬说得一直是对的，他并非是在捕猎，而是在玩火自焚。

他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史蒂芬。

不过他相信史蒂芬会没事，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定是消失得最快最彻底的那个，这点毋庸置疑。

他不奢望史蒂芬会来救他，毕竟他们只是比较合得来的伙伴，有着不错的利益关系。

现在只能希望陈涅看在……不管什么份上，不要让他一个人，慢慢烂在这里。

41.

“真难得我们还能聚在一起享受一顿不错的晚餐。”

怀特笑着举起红酒杯，陈涅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酒杯与他轻碰。

“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感觉大起大落，不过……”陈涅抿了一口红酒，微笑着放下酒杯，“我很高兴你没事，那天在克拉克小姐的聚会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

“没办法，那只动物实在太狡猾，不放线他根本不会露面，”怀特将喝了一半的酒杯放下，“对于把你也卷进这件事情里，我很抱歉。”

“没关系，那只动物杀了你的父亲，现在也被你捏在手里折磨了，”陈涅下意识的挺了挺背脊，“而我，只要能够获得那份科洛博家族的犯罪记录，就能让我在杰诺维塞家族首领面前立下功劳。”

“涅，”怀特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愿意叫他父亲。”

“如果不是为了财产，我不会坐在这里，”陈涅看着怀特露出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我以为你明白……？”

“是的，我明白。”怀特拿起刀和叉子，姿势优雅的切下一块小牛排放进嘴里，“那份资料我一定会交给你，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答应给你的那份资产也一定会交到你手里，怀特……”陈涅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是那样，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仍然在我身边帮助我。”

怀特看着陈涅注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揉着他的头发，一如从前那样，“不论多久，我都会在你身边。”

“怀特……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陈涅抬起手，握住那只停留在他发顶的手，“这些年，你有没有恨过我？”

怀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慢慢从陈涅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恨……？为什么？”

“因为杰诺维塞家族的首领……好吧，我的父亲，请了那只动物杀死了你的父亲。”陈涅顿了顿，将手收回来放在餐桌下方，“你在这边过着水生火热颠沛流离的日子，而我却毫不知情的在另一个国度过着舒适的日子，与你分享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情绪。”

那些他们年少时的记忆不断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淡淡的青草味。

怀特其实很早就知道陈涅小时候在美国的这些年被他的父亲保护的很好，直到陈涅十四岁之后被家族其他成员发现，他的父亲因为担心他和他母亲的安危，才让他们离开这边，并一直给他们生活费用。当然这些陈涅都不知道，陈涅只知道自己是不能见人的私生子，被父亲抛弃。

而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被逼迫着参与各种残酷的训练。

都是身在同一个背景下的孩子，命运却差得太多。

偶然的一次相识，却让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无数次看着邮件，在心底耻笑陈涅的幼稚，却又因为私心作祟，从不告诉他真相，扮演着兄长的身份一直安抚他，直到自己的父亲死亡，并在无意中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

怀特低头，将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牛肉放进嘴里，放下刀叉，拿着餐巾擦着嘴唇和嘴角，“来了多少人？”

“很多，足以引发一场家族间的恶战。”陈涅握紧了手，站起来。

“等一下，”怀特坐在座位上，抬起头看着陈涅，“你跟他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那份犯罪资料和继承权。”陈涅看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好像仍然带着温柔，“我告诉他资料在我手里，只要能够把那个人救出来，我会将资料交给他们并且承诺放弃继承权。”

“他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你？”怀特问。

“当然不，所以我先支付了一半承诺，”陈涅的口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说着今天早上吃了一份煎蛋那样，“在我所谓的父亲以及兄长面前，我签下了放弃继承权的文件。”

“那么这次行动，得到了弗兰克·海涅的同意？”怀特挑眉轻问。

“是的，父亲他同意了我的要求，由我的兄长直接带队。”陈涅看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深呼吸一口，“怀特，我一直这么相信你。”

“所以你现在的选择是帮着我的杀父仇人来对付我，放松我的警惕跟我谈判，还确定了他被关的位置。”怀特拿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干得很好，涅。”

“他已经被你整得很糟糕，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让他走吧。”

陈涅也伸手拿起餐桌上的酒杯，将剩下的红酒喝完，“今晚或许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在科洛博家族眼皮底下生活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那份犯罪资料是否存在，但是……怀特，非常感谢你，之前的那么多年。”

怀特的手伸进腰侧，拿出枪在手里把玩。

“帮我最后一次。”陈涅似乎并没有看见那把枪，视线始终停留在怀特的脸上，“放他走，我可以代替他，我是你真正仇人的儿子。”

42.

“怀特，为什么学校里的同学总是笑话我，老师似乎也不太喜欢我。”

“没有，”怀特蹲下来，揉着那头棕色的头发，“你这么可爱，老师怎么会不喜欢，来，今天教你画小鹿。”

“好，我要画很漂亮的小鹿送给缇娜。”

“噢，缇娜一定会很喜欢。”

“怀特，我们今天要去钓鱼？”

“怀特，可以带我去游乐场吗，我想吃那里的冰激凌。”

“怀特……”

枪划着抛物线落下，陈涅伸手接住，“怀特……？”

“拿着那个去救你想救的人吧。”

怀特看着眼前的陈涅，那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跟在他身后撒娇的男孩，也不是那个只要安慰两句和一个拥抱就能露出笑容的少年，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些青涩的影子，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完全相信他的涅。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但他并不后悔。

“涅……能给的东西我都已经给你。”看着毫不迟疑转身离开的男人，怀特微笑，“再见。”

再见，我心中的少年。

再见，涅。

浅眠中，罗旭似乎又听见门口有骚动，两声枪响之后门被从外面大力打开。

身体被搬动起来，靠近他的是他熟悉的气味。

“罗旭……”陈涅将人抬起，弯下身体将人背在背上，“你还好吗？”

罗旭趴在陈涅背上，脸贴着陈涅的脸颊，低声问，“你不跟怀特搭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