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杜绍言如梦初醒般:“对了,阿季,快带我去见他。”
冯嘉人看着他:“你要见阿季?现在?”
“对!快点!快点!”
虽然冯嘉人不明白杜绍言为什么突然这样着急地要见那个医学狂人,不过她还是听从了他的话,这个时候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阿季被保镖关在医院后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杜绍言进去一眼就看见他端坐在病床上,手铐铐在他的手上。
“我手术很成功吧?”阿季兴奋地问道。
冯嘉人走到他面前:“我不明白你所谓的手术是什么,我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的行为构成了犯罪……”
“你懂什么!”阿季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认得你,我以前听过你的演讲,人体解剖专业的行家,可是你完全不懂医学的真谛。”
“难道你一个杀人犯懂?”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阿季看向杜绍言:“杜少爷,你是知道的吧,常生的秘密。”
杜绍言一言不发,只冷冷地望着他。
阿季毫不介意他冰冷的眼神:“我的做法是造福全人类,至少现在小夏得救了,常生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杜绍言突然冲过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胸口。
阿季被打得往后倒去,重重地栽倒在床上,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冯嘉人扑过去拉住杜绍言:“你在干什么!”
杜绍言不说话,他掀开女人的手,又一拳打在阿季的腹部。
这时门外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工冲进来,他们拼命地阻止着他。
杜绍言疯了般地扑过去:“放开我,他居然敢动我的人!”
阿季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冯嘉人用身体挡着杜绍言:“你干什么!你会打死他的!”
“对,我就是要打死他!”杜绍言不顾一切地叫道:“我要宰了他!”
冯嘉人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声音并不大,力度也不重,却使得青年突然安静下来。
杜绍言回过头,他眼睛红着:“你敢打我?”
“你疯了吗?!杀人要偿命,他疯了你也跟着疯了?!”女人冷静地看着他:“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发疯吗?!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在前面,你想想在乎你的人……”
她停下话语,眼前这个发狂的二十二岁青年早就没有了父母,杜家其他人比起他这个人更在乎他的钱,他没有亲近的家人。
其实,他所有的东西很少很少,即使他有堆成山的钱,如果没有了分享的人,就只会让他更加孤独。
“绍言。”她缓和着语气,试图温柔地劝说:“你不要这样,他也,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杜绍言笑了:“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冯嘉人纠正道:“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不想看见你……”
“什么另一个世界,他就和我在一起!”杜绍言推开他身边的人,他整整衬衫的衣领:“他不会离开我,你信不信。”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灯光是惨白惨白的,照得人的肤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对,是因为灯光的照耀,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失去了生命。
他掀开了他身体上的白布。
赤裸的身体上,左胸的部位,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是手术刀疤。
是的哦,他被那个医学怪人剖开了胸膛,取出了半个心脏,难怪会有疤痕。
他的手指移动在他的身体上,在刀疤处迟疑着,手术会很痛吧,即使你不会死,也会痛的吧,都是我不好,总是害你受伤,这次也是。
这道疤痕会消除的,会像从前的那些伤疤一样,这个左胸的位置,以前不是有个从前穿到后的刀伤吗,是为了保护我被歹徒一刀刺穿的,那样深的伤,前后贯穿,还不是好了,好得连疤痕都没有呢,当时医生说是奇迹,现在也会有奇迹的吧。
他笑了,手指移动着,移到他的腹部,他的腹部也有一道伤疤,这使得青年皱起了眉。
肯定又是那个阿季对你做的,他是不是拿你做实验了,他该死!
杀人偿命,我知道啊,我早说我很清醒了,可是我气死了!他居然敢把你伤成这样,居然把你弄得昏迷不醒,你说我该不该给他点厉害看看,我就要打死他,偿命就偿命呗,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除了你。
你不会离开我的,我知道,因为你喜欢我。
我之前说那些话是赌气,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早就知道。
不仅因为你屡次地救我,更因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在我最潦倒落魄的时候。
而且本少爷又年轻又英俊又多金又深情,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不过,坦白地说,本少爷还是有一点点,注意啊,只有一点点的,不确定。
唉,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一点点不自信是正常的吧。
你说一次喜欢我吧,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他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指勾着他的冰冷的手指。
“常生,”他吻了一次他的指尖,“你还有没对我说的话。”
那天在火灾现场,他说,下去之后告诉我。
在还没有对我明确说出来之前,不准离开我。
“还有,”他又吻了一次他的指尖,“我还有没对你说的话。”
听不到会遗憾吧,我还没明确说过呢。
“想听的话就快点醒过来,”他俯下身体吻了他的青色的嘴唇,“我要看着你的眼睛说。”
不然,本少爷才不会说呢,这么重要的话。
灯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冷气扑在他温暖的躯体上,但他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冷。
他的手握着他的手。
十指紧扣。
他睡着了,在他身边。
后来,他反握住了他的手,后来,他醒了,后来,他对他展露出笑容,后来,他说:
绍言。我们在一起。
这是谁的梦呢。
他微微地笑了。
第67章:奇迹1
“你相信奇迹吗?”
杜绍言醒来时已经在病房里,冯嘉人严肃地将体温表比在他眼前:“吹一夜冷气,居然还不发烧,这就是奇迹。”
“无聊。”杜绍言推开体温表:“我要看常生。”
“你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冯嘉人摁住他的肩:“他已经不在了。”
“胡说。”杜绍言拨开她的手:“你不懂我和他的事。”
“我当然不懂,不过我现在有些相信你的话了。”
杜绍言停下动作,望向她。
冯嘉人继续说道:“你不想问问小夏的事?”
“他?”杜绍言稍微想了一下:“为什么杜绍博要把他带走。”
“对,就是这个问题,”冯嘉人笑了笑:“以及阿季为什么要对他动手术,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杜绍言没有头绪,他有些焦躁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告诉我,是他的体检医生告诉我的,我也是才知道,小夏有先天性心脏病,非常严重,我看过他的诊断结果,即使是一流设施的国际大医院也很难保证医治好他,但是……”她停了一下,“我昨晚给他检查过身体,他已经康复了。”
杜绍言不知道小夏生病的事,他愣了半天,“那,你的意思是?”
“小夏的检查结果不会错,我也相信我对于先天性心脏病的判断,他为什么会突然康复,我想起阿季给他做过的心脏移植手术,这太不可思议了,”冯嘉人赞叹般地叹息,“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这并非普通移植手术,风险难度可行性远比肾脏移植之类的高太多,更重要的是历史上从来没有成功的例子,因为人没有心脏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用一个人的生命代替另一个人,而且手术还未必能成功,没有医生会这样冒险……”
“等等,你说你相信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杜绍言打断她的话。
“小夏的手术是成功的,他的不完整的心脏被补全了,没有排异现象,他现在的心脏和正常人一样健康,这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所以我觉得,常生移植给他的半个心脏具有极强的自我修复性和适应性,”她点点头,“像你描述的,超过普通人。”
杜绍言嗯了一声,表情平淡,“我早说了,是你不信。”
“但是就算他不是普通人,没有心脏都……”
“我不想再听那些话。”他朝门外走去,“我要去陪他,我不想他醒来的时候我不在。”
冯嘉人感到无奈,“他不会醒,不管你去多少次。”
杜绍言头也不回,“他会醒,一天不醒我等一个月,一个月不醒我等一年,一年不醒我等十年……”
“那他一辈子不醒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现实……”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出了房间,冯嘉人只好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平时这么没心没肺想不到还是个痴情种啊……”
常生仍然躺在冷冻间里,他的肌肤因为过低的温度泛出微微的青色,杜绍言握着他的手,感到那像冰一样寒冷。
“昨晚睡得好吗?”他在他身边坐下来,带着淡淡的微笑。
常生闭着眼睛,平坦的胸部毫无起伏。
“好冷啊,我好像要感冒了,”杜少爷揉了揉鼻子,他脱下外套盖在死去的男人身上:“你也冷吧,给你。”他停了一会,“本少爷是年轻人身体好不冷,不像你六百多岁老人家,本少爷尊老爱幼所以才给你。”
“小夏生病我才知道,知道时他已经康复了,你真厉害啊!”杜绍言伸出手指,用手指节轻轻蹭着男人冰冷的脸,“你不止救了我,还救了他。”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笑了笑:“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房子吗,我买了下来,里面一切都是当时的样子,我每周去一次,嗯,去打扫卫生,本少爷亲自打扫卫生啊……唉,都不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现在睡着,我一定不会说出来,好丢脸……”
杜少爷英俊的脸有点红。
“还有啊,本少爷初恋是你,初吻是你,初夜也是你,本少爷这么高富帅你这么平凡,你赚大了!”
杜少爷抓抓头发:“这些也是你睡着我才会说哦,反正也就说这一次,听不到也好,免得你骄傲。”
“本少爷每周自己一个人打扫卫生很累啊,你得快起来帮我,和我一起弄。”
杜少爷站直身体,“哼。”
又说:“喂,快点醒吧,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很无聊啊,本少爷说话一向一呼百应的,你作为本少爷的下人要给点面子呀!”
“下人,”他压低声音,声音略微沙哑暧昧,“就是本少爷下面的人……”
他将嘴唇轻轻地贴在常生的耳边,“要不,我们这样试一试?”
他感到他手心里的他的手指,有一丝轻微的颤动。
“原来你是期待我在这里对你【吡——】啊!”杜绍言恍然大悟般:“原来你如此【吡——】啊!”
他低头看他的手指,并没有再动,刚才那一点点振动,更像是他的错觉。
“你居然耍本少爷啊!”杜绍言忿忿地弹了弹男人的额头,“我一定要加倍惩罚你,用【吡——】还有【吡——】还有【吡——】,哼。”
他说完之后自己也笑了。
外人看到他会觉得他很傻吧,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一个人笑,一个人哭。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迹。
“哼。”
他转身走出冷冻室,“叫医生来,我要把他转到病房去。”
“啊?”值班医生跑过来,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这,这是……”
“我说转到病房去,”杜少爷摆出有钱人的可恶嘴脸:“要多少钱?买你医院还是买你住院楼,随便开价!”
大雾弥漫,他一个人往前走着。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他走了很久,走到自己都觉得烦了。
他明明是很有耐心的人,一个人孤单地住了很多年都没有烦躁的情绪,为什么现在觉得不安。
似乎是因为有人在等他。
他找不到路,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他伸出手,什么都触摸不到。
要快点找到回去的路,不然等我的人……等我的人?
他稍微愣了一下,等我的人?有等我的人吗?那是谁?
他想不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洪武,永乐,仁宣,弘治,嘉靖?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谁?
头脑里一片空白,如同这片迷雾,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我要做什么?
这时他听见潺潺的水声,像是流水。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雾气在他面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河。
他回过头,身后仍然是浓的散不开的雾。
他觉得很奇怪,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走入雾里,因此他径直走着,直到河边。
河水似乎是很清澈的,却望不到底,水面之上有淡淡的雾霭,老旧的木船从河上划过。
他站在岸边,看着那些船,很多的船,很多的人,他都不认识。
他看见船上有一个熟悉的人,白发苍苍,锦衣玉袍。
他张了张嘴:【父亲。】
没有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来。
【父亲,父亲,父亲大人……】他努力地叫着他,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他像在演一场默剧的独角戏。
声嘶力竭,无济于事。
船上的人却像听见了一样回过了头。
年迈的老人望着自己的大儿子,他对他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从没有像对他的弟弟们一样对他给予期望,相比与弟弟,对他是放任成长的,疏于教导的,可是,他是他的父亲,曾经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出第一个字。
老人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有赞许和宽容,他听见他的父亲说:
【回家吧。】
当时他让他搬到别院,至他离世他都没有再见到父亲,可是现在他叫他回家了。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船儿往前行着,老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在岸边跪了下来,父亲。
船渐渐消失在雾霭中,他颓然地望向河面,看见又有船只经过。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的笑脸,当他因为身体虚弱被人遗忘时,当他流言缠身被人鄙夷时,当他一个人在别院独自生活时,当他被族人围住要处以极刑时,她都没有抛弃过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尽她所有,付出一切。
【母亲!母亲!】他大声地试图发出声音,拼命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她抬起头,眼波温柔,【回家吧。】
【母亲!母亲!我们回家!】他竭力地船远去的方向呼喊着,但是船兀自地往前飘去,不为他停留。
有人说道:【兄长。】
他回过头,看见他的弟弟经过他的身边,他坐在船上望着他,已经是满头白发苍老容颜,【哥哥,】他对他微笑了,当初不允许他进府门的人,现在对他微笑着,【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