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其实也觉得他穿西装很帅气,不过既然他自己都在夸自己了他就不想夸了。
杜绍言把领带递给他:“给我系领带。”
“……我不会。”
“怎么可能你是家务万能。”
“真不会。”
常生说的认真,杜绍言看他不像说谎,只好自己来系:“你怎么不会打领带,连我都会呢,小时候爸爸带我参加过不少这种活动,这种正式场合打领带是必须的。”
常生小声嘀咕:“中国人为什么要学洋人穿衣服。”
杜绍言没听清他说什么,整理好准备出门了:“我走啦,估计会回来很晚,你不用等我。”
这种宴会就是交际场,杜绍言倒是从小就熟悉这种类似的场合,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相貌俊美身材修长,即使在这种多是俊男美女出没的地方也是出众,有人认出了他:“你是杜家的人?”
杜绍言点头。
那人感叹道:“你父亲走的时候我们公司当时也送花去了,杜先生一代奇才。”
无非都是场面上的话,杜绍言很容易地应酬过去,名利场上不问出处,参加聚会也都是为了扩大交际范围,更多是为了商业目的,但是衣香鬓影美女如云,谁会不喜欢这种纸醉金迷的气氛呢。
时值冬日,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女士们习惯于皮草配长裙,珠光宝气。
也有例外。
杜绍言聊得累了去拿香槟,自助餐桌边有人狼吞虎咽毫无形象,还是个女人。
女人一身紧身皮衣,不穿裙子,亮漆皮的长靴包裹出细长小腿,短短的头发没有染色,烫出细细的小卷,扣了一个亮钻的帽形大发卡,算是实用的装饰。
杜绍言歪着头看她,女人也感觉到了,侧脸看他,她很年轻,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画着浓重的大烟熏妆,嘴角沾了点白色奶油,捧着餐盘的手指甲长长地涂成咖啡色。
杜绍言发扬绅士精神,递手帕给她:“嘴。”
女人不接:“脏。”曲起手指擦嘴角。
被嫌弃了……杜绍言收手帕回口袋,举起香槟慢慢地抿了一口。
“装13。”女人低声地说道。
杜绍言偏偏听到了:“我怎么装13了!这是礼貌!”
女人不理他,抓住面前的香槟杯喝了一大口,继续吃东西,一会又上下看他:“没成年吧。”
“谁说的!”
“瞒不了我,小胳膊小腿,穿西装就以为我看不出来了吗,不看我做什么的,”女人说话速度超快:“无论穿多少衣服我看一眼就知道三围身高体重各个器官在哪。”
杜绍言好奇地问:“你是服装设计师?”
女人眯着眼睛喝酒:“我是人体解剖师。”
“……我看你没多大啊!”
“肯定比你大。”女人继续打量他:“你很帅哦。”
“等等,你是人体解剖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今天不是联X利X公司相关的聚会吗?”
“我爸非要我参加,说认识认识青年才俊,我刚下飞机饿死了,”女人指一指远处几个站在一起说话的男人:“好像是说这次的研究课题是将药物应用于保健类化妆品。”
杜绍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个她称之为爸爸的人他见过好几次了,而且早在他在杜家时就久闻大名:“我知道你是谁了。”
女人撇嘴:“原来他名气这么大。”
“你家的医药研究所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啊!”杜绍言看她:“我知道冯教授有个独生女,原来就是你!”
常生收拾完屋子看了会电视,他望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摇摇头,又做回沙发上看电视。
其实他很喜欢那个少年在家里,和他说说话也好,无论说什么,但是杜绍言渐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天天只是在家里陪他,而且他将来会有更大的天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孤单就要他在身边。
或许他会上外地的大学,或许他会去外地工作,或许他将来会出国,或许他身边以后会有别的人……常生又叹了口气,这时他听见有人敲门。
现在就回来了吗?才九点多,他边想边走过去拉开门,愣住了。
门外的人他认识,但他没想到他会来在这里出现。
陈医生对他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常生。”
第51章:如果你爱他2
“您怎么会来?”常生连忙迎他进屋:“您坐,要喝什么?”
陈医生走进房,他环顾着四周:“这里收拾地很干净,你做的很好。”他顺手带上门,又笑了一下:“其实我从外面看过这间房子很多次,今天终于走进来了。”
常生琢磨不透他话的意思,只好说:“您在外面看过?那早就该来坐坐了。”
他说着去拿茶叶泡茶,陈医生叫住他:“不忙,我只来说一些话。”
“没事,来的就是客。”常生找了个陶瓷的杯子,放了点小夏老家带来的茶叶,冲入沸水烫了一下茶叶,重新沏好,双手捧到陈医生坐着的沙发面前。
陈医生正看着电视画面,电视里正在播一部穿越古装剧,最近很是热门,他笑笑:“你喜欢看这种?”
“无聊,打发时间。”常生有些忐忑地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要看别的话,换台没关系。”
陈医生笑着问:“小少爷去哪里了?”
“他去参加一个聚会,暂时不会回来,您有什么事……”
“我不找他,我找你。”
常生局促地笑了笑:“找我?”
陈医生很直接地问道:“听说你几个月前受伤了?”
常生愣了一下,点头。
“我也是听大少爷说的,后来又去了解了情况,你是为救小少爷才被车撞的,对吗?”陈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他:“还有几年前小少爷被绑架那次,你替小少爷挡了一刀,我没记错吧。”
“……是的。”常生犹豫着点头,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对小少爷很忠心,我看得出来,而且以前杜先生也看出来了,不过凡事都有个适度,小少爷离开家你肯跟着离开照顾他,杜先生很感激你,但是他也不希望小少爷因此走错人生的道路,”陈医生望着他:“你明白我意思吗?”
常生隐约地感到不安,他的手指合拢在身前,紧紧地握在一起。
“小少爷年纪还小,我记得你来杜家时小少爷才十三岁,现在也还不到十八,他这个年纪懵懵懂懂,又缺乏父爱母爱,很容易误解一些情绪,谁对他好一点就感动了,以为自己也该回报什么,殊不知自己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这个年纪都还没成型,无论是世界观,”陈医生停了一会,直接说道:“还是性取向。”
常生垂下眼睛,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我不会耽误小少爷……”
陈医生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耽误他的问题,我也是过来人,情到深处不自禁,但是杜先生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是小少爷,他曾经再三嘱咐我不能让小少爷走错路,他什么意思你也能明白吧。”
常生轻轻地点头:“我明白。”
陈医生突然笑了:“而且,你并不是普通人吧。”
常生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神明显地开始闪躲。
陈医生似笑非笑:“你前几个月受伤了,动手术了,刀口还在吗?”
常生下意识地捂住腹部,他有些发抖,陈医生又说:“你别慌,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也不会让你成为世人的研究对象。”他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大信封:“我也不卖关子有话直说了,这里面是我的一些研究资料,你想自己看还是我直接告诉你结果?”
常生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全身无力,最的秘密被人当众揭穿。
“现代医学的发展应该超过你的想象,比如从骨骼从牙齿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年龄,实际上从血液及组织切片中也能推断出,当然这根本不准确,可是我也不需要结果有多准确,超过一百年就已经是答案了,”陈医生将信封里的纸张慢慢地抽出来:“你多大年纪?”
常生呆呆地望着他手里的纸,他觉得害怕。
“看起来,你三十岁出头,但是我的实验结果是你的身体年龄超过一百岁以上,这是为什么?我研究错了吗?”陈医生把纸张摊着铺开:“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停下话语,抬头看着常生:“你不是正常人。”
他没有等常生回答,继续说道:“我是个理性的科研工作者,相信科学的结果超过一切,几年前你替小少爷挡过一刀,刀伤从前贯穿到后,中间的心脏却没有受伤,其实不是避开了心脏,而是心脏自我痊愈了,这不是奇迹,而是你的特殊体质,我分析了你的细胞结构,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新陈代谢却处于极低的水平,几乎是停滞的,所以我做了个实验,很简单,用病毒侵入组织,这个时候,组织的新陈代谢突然加快,细胞分裂加速,迅速地消灭了病毒,在没有任何外界抗生素的情况下,这个速度太惊人了。”
他说的话有太多陌生的词,常生并不能完全听懂,他没有反驳,事实上他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因为他现在只觉得害怕。
如果少爷在身边的话……
陈医生看着摊开的研究报告:“我认为你那一次刀伤的伤疤应该也不会遗留下来,如果你要反驳的话,就把那道致命的伤疤给我看,我收回刚才所有的发言。”
“不用了。”常生终于艰难地开口。
“同理,这次你被车撞了,我去医院调查过,医生说你没有内出血点,所以他推测你没有受重伤,这完全是一个医生的推论,而不是我作为一个研究者的,车祸时大少爷是目击者,他告诉我撞击很严重不可能不内脏破裂,我相信大少爷对于这件事的判断能力,我的结论和刚才一样,你的内脏开始破裂了,流血了,但是自我修复了,同样,手术的刀伤也不会留下来,因为你本身有非常强的身体修复能力,”陈医生收回视线,他抬起头:“你是一个不会死的人。”
他的口型动得很慢,很坚定,就像六百年前,他们说:
他的确不是正常的,他的父母老了,他没有,他的弟弟妹妹老了,他没有,他的妻子老了,他没有,他的儿子老了,他没有,他们都死了,他没有。
他们曾经抓到过他,说他被妖物附体,火从脚下烧起来,熊熊大火燃烧着,隔着红色的火焰他看见同族们恶意的眼神,他们真的要他死,他们说他毁了常家的福气,他必须死去,在大义的名下。
火烧了很久,他们走开了,以为妖物被消灭了。
天下起雨,火被浇灭,他还活着,全身被烧伤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地惨叫,没有人帮他,空旷的野外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如呜咽的风声,像在嘲笑他的落魄和悲惨。
他以为他会死,可是没有。
妻子过世那天他遵守了当初新婚时的诺言,他要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去,天上下着雪,湖面结了很厚的冰,凛冽地风卷着冰屑刮破了脸,很多道的血痕,再被冻起,他拼命地砸着冰面,双手流血,冷得没有知觉,只有执著的必须陪她死去的念头。
他跳入寒冷的湖水,沉下去,以为会就此死去。
可是没有,他醒来时水温柔和,不知是多少年后。
他是一个妖物,一个不会死的人。
他曾经不想活着,不想被人发现,他隐居了很多很多年,他曾经想像一座山,一条河,一块石头,只做单调的背景,不想被人关注,不想被人温暖,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
他想和他在一起,并且情愿接受那个人死后继续成百上千年的心痛与孤单。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都做不到了。
陈医生咳嗽了一声:“常生?”
常生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别怕,我不会把我的研究成果公布出来,不会让你成为研究品,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承认,”陈医生温和地笑了:“你和小少爷不一样,不,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常生勉强地点头:“我知道。”
“这份资料只有一份,我可以现在就当你的面销毁。”陈医生掏出打火机,放在洁白的纸张上:“只有一个条件。”
常生鼓起所有的勇气,他乞求般地望着身边的男人:“我不想……离开……”
“你喜欢小少爷?”
不,比喜欢还要多得多。
“那么你更应该离开了,”陈医生将纸张收叠起来:“你以前结过婚,难道小少爷就不要结婚了吗,他还不到十八岁,他的人生已经被你规划好了吗?”
常生握紧了手,他低低地垂下头。
“小少爷该有正常的人生,他还有家业要继承,还有美好的前途等在前面,他以后会交真正适合的能在一起的女朋友,结婚,有孩子,过稳定的正常人生活,他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快乐两年然后抱憾终身吗?”陈摇摇头:“他的人生对你一个不死的人来说大概是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可是对他一个普通人来说,就是全部。”
墙上的挂钟突然响起来,敲了十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常生只觉得那钟声像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每一下都要震出血。
“利弊都和你说了,话说回来,你帮小少爷挡刀也好撞车也好,都是因为你体质特殊,如果你像普通人一样容易受伤害死去,你还会这样做吗?”
我会。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其实你对少爷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深感情吧,”陈医生望着常生低垂的头,就算他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咄咄逼人,就算他觉得这个男人已经可怜到卑微,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小少爷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该有正常的人生,如果你真的对他好不妨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让他在你离开之后还能记得有个佣人对他好过,如果你本来就是无聊——”他指了指电视:“就像你无聊看电视一样——只是玩玩的话,就马上离开小少爷身边,不然我相信全世界所有的研究所都会乐于研究一个不死的人。”
“我……”常生慢慢地抬起头:“我想……再过一段时间……”
他还有漫长地看不到尽头的人生,能不能再多给他几个月的时间。
陈盯着他:“多久?”
“再几个月就好,”如果现在他突然地离开,小少爷会到处找他,那个孩子会孤单的一个人……他低低地说:“求你,再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求你……”
陈医生稍微考虑了一下,他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他轻声地说:“我会走的。”
“不要再回来。”陈医生端起他面前的杯子,他啜饮了一口,试图缓解这沉重的气氛:“你泡的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