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
杜绍言捧着花回家,站在楼下看楼上,已经是傍晚,家里没有开灯。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不在家吧,难道又和游老师出去吃饭了……本来就很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了,连怀中的玫瑰花都像有了些开到极致后的衰败。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甩了……他摇摇头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就像摁在水中的软木,稍一松手就又浮了起来。
他打开家门拉开灯,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只盖上盖子的瓷碗,他认出是家里的汤碗,比吃饭的碗略大一些。
“常生。”他叫了一声,边把花放在桌上。
没有人回答他。
“常生,这是你做的吗?”他揭开盖子,打开瓷碗。
碗里是一碗面。汤汁已经吸收进面里,面已经放了一个小时以上。雪白细长的面丝整理地卧在青花瓷色的碗里,上面码放着整齐的青菜,还有一只煎好的金黄色的蛋。
杜绍言摸了一下汤碗,早就凉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晚饭吗?杜绍言坐下来,他真的有些饿了。
旁边就是一双筷子,所以他很自然地用筷子挑起面吃起来,他很快发现整碗面条是一根面。就是一根非常细长不断的面条,摆了一碗。
常生自己做的吗,还真有意思,居然捏出这么长长长的一根,这起码好几米吧,怎么做到的?杜绍言边吃边想,虽然凉了点但是真的很好吃啊,好劲道,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面条。
常生果然是个家务能手,不但会做各个地方的美食还会想着花样做有意思的玩意,杜少爷心情又好起来了,所以说虽然最近在闹小别扭还是要哄好啊,不然如此又会赚钱又会做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上床的情人要去哪找,除了性别不对之外其他每一条都是好老婆的标准啊!
杜绍言把整碗面都吃完了,他擦擦嘴,看时间七点多了,常生还没有回来。
他有点着急,掏出手机打电话,听见手机铃音从常生的卧室传出来。
没带手机?杜绍言推开常生卧室的门,那只他送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还在发出来电铃声,床单牵得笔直平展,像没人睡过。
杜绍言把常生的手机握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不安的感觉。
这套他们住了两年多的房子,房间地板一尘不染,所有家具都擦得干净明亮。
太干净了。
干净到空旷。
外面的天空漆黑,房间里没有声音,安静地听见心跳。
孤独的一个人的心跳。
杜绍言在家里坐了整夜,常生没有回来。
他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声音,任何上楼的脚步声都让他激动地跳起来跑去开门,却每次都发现没有人在门外,任何楼下的汽车声都让他兴奋地跑到阳台,却都没有熟悉的那个人的身影。
直到天亮,没人回来。
他居然在外面过夜,杜绍言只觉得愤怒地要爆炸。
但是细小的不安又如游丝般蔓延,他不会出事了吧……他不会一夜不回来,也不会不带手机。
杜绍言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毫无头绪。
他没有去上学,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常生还没有回来。
他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或许他该主动去找他,可是他该去哪里找他。
杜绍言稳定了一下太过慌张的情绪,他开始仔细想常生可能去的地方。
可是他什么都想不下去,越来越清晰的预感像浓雾弥漫渐渐散开,他感到手脚冰凉,他一点也不想承认。
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跑出家门在家周围找了一遍,结果是一无所获,他又在远一些的地方找,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担心在自己出门时常生回家了,于是又急匆匆地跑回家,家里仍然没有人。
他知道自己刻意忽略了什么,但事到如今也不是爱面子的时候,他咬咬牙,打开常生的手机,翻找了游老师的电话。
常生手机的电话簿非常简单,他很快就找到了,然后他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之后一个男中音在电话那头说道:“决定不走了?”
杜绍言愣了一下,马上说道:“我找常生。”
游老师也愣了一下:“你是哪位?”
杜绍言有些语无伦次:“我是和他同居的人,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只想他接电话,我有话要对他直接说,麻烦你把手机给他……”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男人客客气气地说:“他不在我这里,他辞职了。”
杜绍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辞职了?”
“他说有些私事,”男人反问:“你和他一起住,难道你不知道?”
“他怎么会辞职!”
男人被他激烈的语气冲得停了片刻,冷淡地答道:“我想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杜绍言生怕断了这唯一的线索,他想也不想地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口气太冲了,请您不要介意。”
男人停顿了一会:“算了,你还是个孩子,看来常生平时真的太溺爱你。”
杜绍言顾不得他口气里的奚落:“抱歉我语气不好,请问他为什么会辞职,拜托您告诉我。”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他几个月前和我提这件事,后来我聘请了新人交接工作,之后他正式离职,”游老师接着说:“他和我是同事关系,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在我这里?”
杜绍言感到自己陷入了误区,游老师又说:“他怎么了?难道不见了?”
“我……找不到他。”
“那天我和他吃饭时他情绪不太好,准确说他这几个月一直心事重重,”游老师想了一下:“对了,他和我提过一下,说你到成年的年纪就不再照顾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杜绍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全都不知道。”
男人安慰道:“你先别急,我想常生可能有什么事,或许事情办完就会回来,我手头还有事,先不说了,如果他联系我我会通知你。”
“……谢谢老师。”杜绍言挂上电话,他只觉得心底的预感愈加强烈。
他感到,常生离开了他,不会再回来。
他们就此分开,再无缘分。
为什么。
杜绍言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茫然地望着同居了两年多的房子,这里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和他亲密的痕迹。
他在厨房里做饭,他乐呵呵地跑进去:
他在水池边洗碗,他从背后抱着他,在他后颈处蹭来蹭去。
他趴在桌上疲惫地睡在臂弯里,他摸着他的头发:
他被玻璃扎伤了在洗手间里冲着伤口,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
他到他的房间劝他回家,他抱着他说:
阳台外绽放着烟火,他对他认真地说:
黑暗中肌肤的温暖肢体的热度经久不息,他深入他的身体,互相表达着内心最激烈的情感……
杜绍言仿佛看到无数个自己和常生在这间房子里,过着平淡的幸福的生活,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却是一空。
那些画面烟消云散。
天似乎黑下去,又亮起来,他忘了时间是怎样过去的,也忘了饥饿,他呆呆地坐在餐桌边等待着。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玫瑰花似乎已经枯萎了,它们颜色明亮神态憔悴。
这时他突然听到敲门声,他愣了一瞬,慢慢转头看向门。
他怕是自己幻听。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扑过去,一把拉开门。
门外的人微笑着看向他:“少爷。”
“怎么是你?”杜绍言低声说道。
“少爷不欢迎我吗?我来和您说生日快乐,”陈医生走进门,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介绍道:“这是梁律师,负责杜先生遗嘱。”
杜绍言这时才想起来,他望向窗外,原来不知不觉枯坐了一夜,今天就是他的生日,十八岁成人的生日。
可是他现在没有什么过生日的心思,他干巴巴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梁律师走上前,他解释道:“杜先生去世之前将遗嘱委托给我律师行,您十八岁生日当天就是遗嘱生效日。”
“爸爸他……”杜绍言望向陈医生:“我不明白。”
“杜先生之前告诉过我,他名下的杜家产业所有股份都归您所有,遗嘱是他书面化的意思,所以恭喜您小少爷,”陈医生笑着说:“您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就拥有了几十亿的财富。”
“是这样吗?”杜绍言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要找一个人。”
“如果您要找的人是常生,”陈医生停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杜绍言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第55章:最爱你的人3
“麻烦您回避一下。”陈医生看向梁律师。
梁律师点头:“我去楼下车里等你们。”说着离开。
杜绍言关好门,他走向陈医生:“麻烦把你刚才的话明确地解释一遍。”
“事实上小少爷离开家是先生的一个计划,他希望少爷离开,自立,成年后回来继承一切,所以他一直很关注您的成长,我也因此知道小少爷的住处,和这两年来的一些事,”陈医生口齿清楚地说着:“所以我也关注了那个叫常生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他不是正常人。”
杜绍言有些烦躁:“什么叫不是正常人。”
“少爷还记得绑架那次吗,常生被刀刺了一刀,伤口从前往后避开心脏,最初的意见是心脏自动愈合,但这违反医学常识,所以后来一致的意见是肌肉形变扭曲……”
杜绍言打断他的话:“所以?”
“少爷不要急,我后来取到了常生的身体组织切片和血样,通过我的实验发现他的组织细胞有非常高的自我修复能力,这种能力绝非正常,”陈医生从包里拿出资料递过去:“生物界中有很多物种能够进行类似断肢的大面积修复,比如壁虎这样的爬行类动物,但在高等生物中这几乎不可能,少爷你自己看。”
杜绍言接过来,他迅速地翻看着,然后他抬起头:“你想说明什么,因为他身体好得快所以不是正常人?”
陈医生看着他:“少爷和他住在一起,你见过他身上的那道刀伤吗?”
杜绍言回想了一下,常生的胸口的确没有伤痕,他试图说服道:“你给过他特效药。”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特效药能将那样深的刀伤完全修复,”陈医生摇摇头:“我自己做的药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说少爷没有见过那道刀伤?”
杜绍言沉默了片刻:“那又怎么样,他对我好,他救过我好几次,从我十二岁溺水……”
他突然停下了话语,他溺水,常生救了他,那时他十二岁他三十出头的样子,现在他十八岁他仍然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过了六年了他的相貌就像还停留在昨天。
这是为什么。
陈医生看出他的失神,他叫了他一声:“少爷,你在想什么?”
杜绍言回过神,他抬起手:“我需要想一想……”
“您可以慢慢想,我的报告还有一个意思,”陈医生指着资料的后半本:“他的组织细胞在平常状态下处于非常低的新陈代谢水平,几乎停滞,通过他的血样检查,他的年龄远远超过一百岁以上。”
相貌没有变化,年龄超过一百岁却是三十岁的样子,身体组织修复能力超过普通生物……杜绍言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些都不是正常人的表现……他突然想起来了,常生说过他住过很多地方,他会说很多地方方言,会做很多地方的饮食,他能在书法教室做事说明他有一定程度的文化能力,可是他之前又在杂技团表演四处漂泊,他又说过他一个人住了很多年,他娶过妻有过孩子,又丧了妻失去了孩子,他说他所有亲人都去世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怎么会人生如此丰富?他没有身份证也从来没提过要补办的事,楼下的老奶奶说她六十年前见过和他一样的人……
所有纷乱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杜绍言闭上眼睛,他感到晕眩。
陈医生继续说道:“他救过少爷,是因为他本身能修复自己的身体……”
“不需要你提醒我。”杜绍言阻止了他的话语。
常生救过他,他在水里给他渡空气,从水下离开,他不是水性太好他是可以脱离空气;他在出车祸的时候救他,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受不受伤;他替他挡了一刀,但他自己就能修复伤口;他从外墙爬到五楼为他送饭,他根本不用担心摔下来会怎样;他代替他被电击,因为他被电击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他被他弄得流血受伤,事实上他没有看医生也能恢复;他被玻璃渣弄得浑身是伤,他的确不需要去医院,而且他的确很快就好了;他在车前推开他,被车撞倒也不会有事,小夏当时说了医生觉得很奇怪没有出血点……
他无法接受,他所认知的他对他的好,难道都是因为他的特殊体质吗?
陈医生看着少年:“您现在明白了吗?”
“等一下,”杜绍言的手紧紧地捏住资料夹,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就算他能修复身体,他为什么会和我离开家!他为什么一直照顾我!”
“常生他活了不少年,富贵贫贱对他而言恐怕都不算什么了,他也不怕受伤,所以……”
“我不想再听这些。”杜绍言慢慢地说:“我自己明白。”
他转过身,一个人安静地走进房中,他需要静一静。
他所认知的人原来和所想的完全不同,他所认知的爱情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杜绍言想起常生喜欢看电视,电视里的剧情对普通人而言只是一场局外的戏,而普通人的生活对常生而言是不是也是一场旁观的戏?
他陪他生活,像看着他在演戏,一个人的独角戏,不管他怎么深陷其中。
陈医生一直在房间外等着他,杜绍言走出来时天快黑了。
“回家吧。”他看着陈:“既然你说我从今天开始有亿万家产,那么我要买这套房子。”
“这随便您。”陈医生点头:“现在回家?”
杜绍言走出房子,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关上了门。
记录了两年时光的房间在眼前渐渐消失,所有的画面都被掩盖在门之后,所有的常生,所有自己之外的自己。
从这一刻开始,他是个成年人。
不再回头。
从父亲的办公室里杜绍言拿到了父亲早就给他准备好的犯罪证明,他坐在父亲从前的办公室里读完了它,父亲的办公室有一个柜子,里面是他从八岁开始的生日礼物,到十五岁离开家为止,除了每年和哥哥一样的礼物之外,还有一份额外的。
比如他九岁时迷恋007系列,曾经说过一次想要和邦德一样的能变成悬挂钩子的手表,那年的礼物就是欧米茄海马纪念版,刻了007的签名,其实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父亲才是最爱他的人,他会按照他希望的轨迹走下去。
按照遗嘱,杜守诚的股份顺利地转入杜绍言的名下,杜守信原先也有部分股份,但是他拿不到。
“叔叔,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股份以赠予转让给我——你的亲侄子,”少年很和气地抬眼望着对面站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