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着在病床上听着哥哥嘱咐着护士，具体是什么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移植手术顺利完成，已经快到要拆纱布的阶段了。

为我捐献眼角膜的是一个叫小爽的男孩子，正巧，就是蒋幽接到夏林去世的消息那天，在我身旁昏倒被我送去急诊室的小男孩，想到他，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感袭来，忍耐着把这种感觉压了过下去。

这几日为了我的事哥哥和嫂子忙的团团转，知道我情绪不高便整天的想着法子逗我笑，我很感激他们，更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蒋幽，真的还蛮想你的，我并没有因为你离开我的这些日子不和我联络而埋怨你，你看，现在我是不是懂事很多，现在，我真的很想扑到你怀里和你诉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无论哥哥的怀抱多么温暖，有多么令我怀念，却不及你的万分之一，蒋幽，你知道吗？

想来这些年你把我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了，当知道小爽离世的消息后竟然丢脸的昏了过去。刚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那孩子在世的时间不久了不是吗？

之所以会认识小爽，还是因为机缘巧合。

那日我来医院，站在病房门口，那孩子一眼就认出了我，便叫他的母亲把我叫去，那时的小爽已经因为重病不能行走，相处过后才知道他居然就是为我捐献眼角膜的人，心里不免别扭，这么小的孩子……

而那天与他的对话令我对他印象深刻。

“小雨哥哥，我知道自己不能陪爸爸妈妈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了，可是我不怕，我怕的是死了之后我就要在黑黑的地方呆一辈子，所以我要把自己的眼角膜给别人。”

“那个人居然是你我真的很开心，那天因为不想打针才跑了出来，一时间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你，可你一点都没怪我，我发病之后还把我送到急诊室，这些都是爸爸告诉我的，那时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大哥哥心地也好，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他的，没想到今天就遇见了你。”

小雨哥哥，以后你就可以代我看遍外边的世界啦，你一定要常去旅游哦，我就是很喜欢到漂亮的地方旅游，可惜……”

这么小的人，受了多少苦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时心里甚至希望，自己的眼睛无所谓，恳求上天给这孩子一次机会，让他有好转的可能，可往往就是天不从人愿，小爽就在我面前被送去急诊室再也没有出来。

那个会和我嬉笑逗趣的小男孩如同一朵刚刚含苞的花朵在我面前瞬间凋谢，那日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过只是会动动嘴上功夫。

原以为他人的生老病死根本不可能触动我内心的一丝情绪波动，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仅仅和这孩子相处了两天，内心却如此煎熬，仿佛有无形的手掌紧紧揪着心脏想要把它撕裂一般的痛苦。那时的第一感受便是如此。

日子渐渐久了，小爽当日的话在我耳边一遍遍回播，那孩子仿佛就在我身边一样，小爽，你在天国过得好吗？大家都很想你，你知道吗？

幽，这些话我很想趴在你怀里和你说，眼睛彻底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去看小爽，我要帮他买他最喜欢的百合。以后每年我们都要去旅游，看遍大江南北，完成他的心愿，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

“小雨，感觉怎么样？”我所处的单人病房内，我的主治医生，王长少爽朗的的声音响起。

“王医生，感觉好多了，谢谢您。”我勉强扯出笑容对着我的主治医生说道。

“呵呵，小雨啊，我和你哥还有蒋幽那小子可是旧识了，怎么这么客气，对了，蒋幽怎么最近没在你身边，平时你俩不都是形影不离？”

我愣了愣，哥哥帮我说道：“蒋幽有事回医院了，您也知道这当了院长的人就是不一样。“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蒋幽那家伙可是混的比咱几个都好，而且这么多年代替你照顾小雨，有时间你可要请他搓一顿，顺便带上我就行，哈哈……”~~这是不是有损医生对外的光辉圣洁形象？

“行了你快，有点正经，小雨的眼睛……”哥哥有些急切地问道。

“看你小子急的，亏你也是个医生，再过几天才能拆纱布，这事急的了？老实等着。”

“……”

“小雨啊，你可要沉住气，不要跟你哥似的，这可急不得。”王医生突然一本严肃的耐心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恩，我知道的。”

王医生走后哥哥把削好的水果送到我嘴边，我往一旁挪了挪，“哥，还没有蒋幽的消息吗？”

哥哥轻叹一声，“小雨，你放心，只要一有消息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你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等着拆线了，其他的先放一边。”

我抿了抿嘴，哥哥见我不确定的摸样继续说道：“诶，你难道还不相信蒋幽那个人？他怎么会出事呢，或许是被什么难事困住了，我们查不出消息也可能只是因为能力不够而已，你要相信他才是。”

对于哥哥对蒋幽的评价我不置与否，相信他么，是呀，我怎么可以不相信他，否则对他对我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特护病房里安静的绣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住在小单间，还是普通病房更热闹些，即使坏境大不如这里，可至少不会让我有孤独的感觉，桌边传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百合香，我狠狠嗅了几大口。

哥哥出去买饭，小单间里又只剩我一个人，脑袋里越来越混乱，不安的情绪在身体里躁动着，心底仿佛坠了一根承载千尽重量的弦，只需轻轻一碰就可以崩断，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小雨，准备好了吗？”哥哥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今天是我拆线的日子，哥哥，郝嘉，绝大哥嫂子全部围床边，再加上医生护士，这不大的房间让我有明显的压迫感

“哥~~~”我无奈的叫了声。

“好了好了，小雨坐好，我来给你拆纱布，别理你哥。”

随着王医生的动作，眼睛上的负重越来越轻，我不适应的转转头，纱布一层一层的减少，眼前仿佛出现了朦胧微弱的光晕，心中欣喜之余不免又有些苦涩。

“小雨，怎么样？”

“小雨？”

全都拆完后大家争相齐齐问道，我迷茫的向西周瞅了瞅，猛地把眼睛闭上，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极不适应，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有许多模糊的人影，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出大概的轮廓和衣服的颜色，我看了一圈，这里并没有蒋幽的影子。

我对着老哥苦笑道：“哥，你今天这衣服颜色不错。”是不错，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多有特点。

“小雨，你能看见了，你真的能看见了？”嫂子有些哽咽的问道。

我看着旁边这个娇小的一如既往疼爱我的女人，心里发酸，“恩，嫂子，可以了，就是有些模糊。”

“呵呵，那是自然的，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调养了，急不得，急不得。”我看向离我最近的王医生，身材健硕，气质很特殊，一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像是医生，倒像是要去走秀，相貌挺模糊，不过应该差不到哪去。

哥哥想过来离我近些。不小心一个踉跄跌在我身上，也不起来，傻兮兮的笑着抱着我不撒手，绝大哥则拥着不断抽泣的嫂子在一旁哄着，郝嘉站在较远的地方红着脸不知在扭捏着什么不肯过来，好吧，我承认现在的视力是看不见他脸红不红的。

此时我意外的发现，即使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却没有以往想象时的那股子兴奋劲，蒋幽，你看，我的心理素质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第二十六章

几天后哥哥把我接回家。

自那天起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喝，睡，滴眼药水，发呆，去医院复诊，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滋润。

视力一点点恢复，我看东西越来越清晰，直到完全正常时，我独自来到京都陵园，寻找小爽的墓碑。

在火热的阳光下，陵园依旧清冷肃静，甚至看不见一点杂草，几百或者几千座墓碑整齐划一的排列着，我一出一出寻找，很久才发现小爽的那一座。

照片上的男孩灿烂地笑着，平凡的样貌因那灵动的双眼与纯洁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

我把手中的一捧百合放在台子上。

“小爽，我来看你了。”我缓缓蹲下身笑着向他诉说。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也没有排斥现象，很幸运，只要持续滴眼药水，再进行几次复诊就行了，唯一的不好就是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你喜欢的花我带来了，很漂亮的颜色，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么女生气的东西。”

轻轻抚摸着白百合的花瓣，记忆中那个脆脆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我怕我死了之后要在很黑的地方呆好久，所以我要把自己的眼角膜给别人……”

“小雨哥，以后你就可以代替我看外边的风景啦，你一定要常去旅游哦，我就是很喜欢旅游……”

我在这个善良的像天使一样的孩子坟前呆了许久，如今的我除了哥哥那里便无处可去，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转身离去时，暮然在不远处看到了我这几个月以来朝思暮想的身影。

我止不住内心的雀跃向他飞奔而去，却猛地停下脚步。

他缓缓蹲下身子为一个10来岁的小孩轻轻擦拭眼泪，脸上的怜惜之情令我讨厌至极，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来找我的，他的目光甚至从未向我投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视力如此之好。

那小孩把手中一大束耀眼的蓝色玫瑰放在他们正对的墓碑前，呵，来这里送蓝色妖姬，蒋幽，你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我注视着那个孩子良久，蒋幽，你这是打算将养成系到底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在吃醋，在和一个小孩吃醋，那又怎样？

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不声不响的杳无音讯，就是为了他？

你们拜祭的人应该就是夏林吧，那个清冽儒雅长久以来占据你内心深处的人。

我淡然的笑了笑，大步向那里走去，数日来的思念，委屈，痛苦在一瞬化为虚无。

蒋幽，难道你没听说过古人有云的珍惜眼前人？这可是名言。

我停在他们身后，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严肃的好像司法部门的人一样，这样照片上的人，让我联想到了莲花。

蒋幽似乎不满被人打扰，皱起眉头转头看了我一眼，愣住，转身，抱住，一系列动作流畅简单。

“小雨，你，你怎么会？”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细细的看着，我也注视着他，这人的妖艳程度比地上那一捧蓝色妖姬妖的多了，鉴定完毕。

“你的眼睛，做完手术，成功了，没事了？”他语无伦次的抱着我。

现在我好想哭，又好想笑，他的喜悦做的不假，可是既然关心，又何必把我丢在这里这么久。何必啊你！

余光瞄到那个小男孩无措的表情，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想搭理他，结果狠不下心，该死的。

“那孩子……”蒋幽松开手疑惑的看向那个小男孩。

“森儿，过来。”他招招手，那孩子立马扑到他怀里，脸上明显写着几个大字‘不要抛弃我’

我自动退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小雨，这是森儿，夏林的弟弟，以后再介绍，走，我们先回去。”他笑着对我说。

回去，回哪里？

一路上看着这俩人腻在一起，我是相当的堵心，夏森的手永远都牢牢的抓住蒋幽，就是不放开，生怕他跑了似的，可爱的夏森同志，你可否不要再用一副十级戒备的眼神瞅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人贩子对你做了什么呢，放心，我就算真是人贩子我也不会拐你的，你的长相还没达到我的要求，省省吧你。

出租车在加油站停下来加油，蒋幽想去买两瓶饮料，命令夏森在车里呆着，看着这小家伙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挺好玩。

我戳戳他，他躲得更远，我笑嘻嘻的说：“蒋幽走了，不回来了，把你丢给我咯。”

“才不会，蒋幽哥哥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骗人。”他扬起小脸一脸坚定的说。

那家伙还说不会丢下我呢，且。

我继续。“好吧，那你看看外边，哪还有他的影子，他早就走了，不要你了。”这孩子闻言真的往外使劲的瞅，瞅不到诶，着急的推门哭着跑了出去。

没劲，这么快就跑了，刚刚看到蒋幽在柜台后面才让他往外看的，这下可好，蒋幽出来整和他撞了个对脸，我立马坐正，闭目，养神。

这俩回到车上还能听到夏森小声的抽泣声，蒋幽严厉的对我说：“欧阳雨，我叫你看着他不是叫你吓唬他，你看看人被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身体一紧，异样的情绪渗透四肢百骸，呵，挨个训嘛，常有的事，欧阳雨，你个没出息的家伙，心酸个屁啊你。

我把身子靠在车门上，后座留了一小块位置，不想说话。

过了会蒋幽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笑着“怎么了，说你两句还不愿意了是不是？”

不想搭理他，难受，肝难受，脾难受，肺难受，肾难受，就是心不难受。

第二十七章

我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哥哥，“哥，我一会回家，不用等我开饭。”然后听老哥唠叨了足有半分钟才把电话掉。

诶，郝嘉啊，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辛苦辛苦。

无视身旁投过来的目光，眼睛有些酸，闭上眼就不想睁开。

蒋幽一路上忙着哄小屁孩，暂时没工夫搭理我。

不知怎的一股挫败感袭来，带着绝望与惶恐慢慢驻扎在我身体里，挥之不去。

到盛誉酒店后，蒋幽帮夏森拉开车门，那小孩高兴地蹦着就下车了，蒋幽紧随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小雨……”

“碰”的一声，我迅速关上车门。

没听到他喊我做什么，因为那时我已经让师傅开车走了。

车子没有目的地极速行驶，而我此刻只时想吹吹风，散散心。

望着急速倒退的风景，突然发现我这小半辈子竟是这么失败，小时候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无与伦比的依赖他，崇拜他，知直到郝嘉的到来，没关系，这么多年我早已认清这个事实。

如今，我依赖的对象变成了蒋幽，而那个陪了我五年的家伙居然也带回来一个小孩，对他同样的呵护备至，多可笑，不是吗？

我止不住的苦笑，为什么老天总是在我以为可以拥有无比幸福的的时刻从天而降一个霹雳，把我炸得个外焦里嫩。

诶，我这还没展开的人生，路途是多么的坎坷啊！

路过商店时，异常神经的下去买了两瓶啤酒，爽是很爽，只是喝了两口差点把自己呛死，好吧，第一次喝么~~勇气可嘉。

不管不顾的举起酒瓶子又狠狠灌了几口，酒水砸在衣领上不怎么舒服，吊儿郎当的拎着酒瓶子走，路上的人都离我三尺远，我很吓人？

口袋里的电话又开始闹腾，我稀里糊涂的接了电话，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已经是在老哥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郝嘉则在一旁洗毛巾，看到我醒过来笑得异常灿烂，跌跌撞撞的出门喊人，“哥，哥，小雨醒了，你快过来，哥！”

随后便冲进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这俩人脸上明显还有几处异样的红痕，以我此时的清醒度，暂时只能观察到这么多了。

“小雨。”

“小雨。”

老哥和蒋幽同时开口，对于蒋幽在这里我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他俩是在用互殴的方式交流感情？

我往蒋幽身后瞅了瞅，没看见那个小跟班，蒋幽快步走到我床前，“小雨，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么？”我闻言撇了撇嘴，往哥哥和郝嘉那边瞄了瞄，郝嘉拽了拽哥哥的衣角，示意跟他出去，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