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警员趴在桌上,没有说话,旁边有人发话了,“下级是有多下级,也说来听听嘛,说不定就是这个人呢。”
“没可能吧?”那人嘀咕着,还是继续往下念,“就今年……年初至今,每笔款的金额……哎呀,真不可能是他,副局要找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捡垃圾的……”
“捡垃圾?资料上有写吗?”
“有啊,低于五十元的客户都要记录他的经济来源。”
“咦?银行什么时候有这种规矩了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鬼知道,我存款最低都是五百,才不会那么丢脸拿五十块进银行呢。”
……
郝警员眼皮打架,感觉撑不住了,他们的声音进到耳里,就像蚊子似的嗡嗡响,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算了,今晚到这儿吧,大家赶紧找地儿休息去,明早还要上班呢。”她闭着眼睛,胡乱的挥挥手,“你们手上的资料不要乱放,看过的没看的都要归类放好,明天大家再继续,我先去睡了,困死我了。”
“好呀,终于可以睡觉咯!”
一时间,搬凳挪桌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将看过的资料全都堆在一起,并且贴在便条,以防明天弄混淆了。
门从外面关上了,走廊上的灯从玻璃窗上渗透进来,照着地上的资料堆,某一摞最顶上的一本,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宝乐。
007.拒绝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台上的歌女低声吟唱着一首暧昧的情歌,几对男女在舞池里搂搂抱抱,随着音乐陶醉摇摆。
“嗨,帅哥,要不要人陪陪你啊?”
不知道喷了多少香水的丝巾甩在脸上,熏得人想吐,阳昱皱皱眉头,目不斜视从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旁边走过,左右看了两眼,锁定目标走了过去。
“要喝点什么?”程风单手撑着下巴,从下而上看着他。
在桌上的果盆里戳了块西瓜,阳昱边吃边说,“不用了,我一会还要回局里加班。”
程风笑了笑,点了根烟抽一口,“真够拼命的,不是说不想升官么,什么时候脑袋开窍了?”
“不是所有人都只想着升官发财,我若是就这点追求,活着也忒没意义了。”
“那你想要追求什么?”
阳昱笑笑,没说什么,转头望着舞池里的男女,神情专注。
“陪我喝一杯。”程风说。
满满的一杯酒放到面前,阳昱本想拒绝,怎奈程风的杯都举了过来,只好跟他碰了下杯,说道,“就这一杯,不然会影响工作。”
看着他一口气喝光,程风又给他满上,“怕什么,你堂堂一个副局长,谁敢说你……行了,总是跟我喝酒就用工作来当借口,这招用了几年失效了,今晚就算你说破天,也要陪我喝到尽兴。”
“你怎么了?有心事?”
“别管我有事没事,杯子端起来,喝——”
阳昱一口干了半杯,见程风一杯见底,又往杯里倒酒,他急忙摁住他,“你疯了,哪有人喝酒这样喝的。”
“不用你管我!”程风推他。
强硬的夺走他的杯子,阳昱招手叫来服务生,“他喝了多少?”
“程先生来很久了,之前叫了半打啤酒,一直就坐在这里喝闷酒,有认识的少爷过来都被他赶走了。”程风是这里的熟客,不仅服务生认识他,很多客人都跟他熟。
桌上的洋酒只剩一半,阳昱头疼,指着桌下酒框里的空瓶问道,“他一个人喝这么多酒怎么也没有人拦着?”
略带责备的语气令服务生也不爽,“程先生是客人,他来消费我们怎么好拦着,再说了他心情不好,借酒烧愁也没什么不对……”
是啊,借酒烧愁是没错,错的是不该由他来善后。
“买单,顺便把剩下的酒存起来。”
拿了小费的服务生欢乐的去了,还体贴的跟他一起把烂泥一样的程风扶出酒吧。今晚的风很凉快,程风趴在阳昱肩头,满是酒味的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阳昱扶住他,无奈的摇头。
刚下计程车,程风就吐了,臭气熏人,阳昱在便利店里买了瓶有矿泉水给他漱口,有种揍人的冲动。
空水瓶丢在地上,被风吹出去老远,程风蹲在地上,低声的喊他,“阳昱……”
“嗯?”阳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阳昱……”他只是喊,什么话都不说。
轻叹一声,阳昱上前一步,两手撑在膝上,俯身与他对视,“清醒了吗?醒了就回去吧,我也要回局里加班了。”
程风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吐出来的东西,好像闻不到臭味一般,微弱的问,“为什么不爱我?我等了你十几年,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
这是个简单又严肃的感情问题,很早他就讲得很明白,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只是程风一直无法释怀。
“你喝醉了。”清醒的时候说不清,醉了就更讲不明白了。
“我没有。”程风抬起头,眼睛湿湿的,“阳昱,在国外的时候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的青梅竹马,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就不定早就结婚生孩子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我?”
“我不爱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了。
“我不在乎!”
十几年来重复了千百次的问答,阳昱只觉得心烦。他不怀疑程风的心,那样的执着狂热,就像他对某人一样;被人如此浓烈的爱着,十几年痴心不改,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是荣耀和魅力,他却没有半分的愉悦,只觉得身心疲累。
“程风,这个问题纠缠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说了。我们都是三十几岁的成年人,理性一点,不要为了我困住自己,不值得。”
“我也想啊,可我做不到……”程风哭了。
车子在身旁呼啸而过,灰尘进入眼睛里,迷住了视线,阳昱靠在栏杆上,望着遥遥天际,心一点点的发苦泛酸。
程风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程风的房子很大很豪华,但也很空,只有几件家具孤零零的摆在那儿,没有一点有人住的样子,更像是一间等待出租的空屋。
将程风放在沙发上,阳昱进洗水间拧了条毛巾出来,“程风,醒醒……洗个脸。”
程风睁了下眼睛,迷迷蒙蒙的看他一眼,又阖上眼将头扭开了,“你走吧,不用你管我。”
任性十年如一日,阳昱没有哄他的心思,毛巾往茶几上一放,随后站了起来,“我回去加班了,你自已小心点。”
“不要走!”程风腾得坐起来,抱住他的腰,“别走,阳昱……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
掰开他的手,阳昱转过身,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们只能是朋友。”
程风摇头,抓着他不肯松开,“不,我不要做朋友,从认识你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做朋友。”
“不做朋友,就只能是陌生人。”
程风呆了一下,很受伤,“陌生人……你对多少人说过,还记得吗?现在,你把这句话说给我听,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跟那些人是一样的?”
“不是……”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宁愿跟那些人上床,都不肯跟我在一起,连亲吻都不屑,是不是意味着……我比那些人还不如?”程风大叫,抓着阳昱的衣服站起来,带着半分醉意半分清楚看着他,“阳昱,第一次见你,我对你就有了感觉,那时候虽然我们都小,可是我很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我向你告白,你拒绝了我,我很伤心,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现在,我有自己的事业,有足够的能力规划我们的将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从商从政我尽全力帮你,只要你接纳我,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好吗?”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他们,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自己。
程风靠过来,阳昱没动,神色不变。
“阳昱,我喜欢你!”
恍然间,阳昱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他们青葱年少,程风在他耳边低语“我喜欢你”,从而打开了他懵懂的情感世界,他才清楚了对小舅的感情。
小舅啊!
胸口钝痛,阳昱深吸口气,推开了程风。
“对不起!”
身体被推开的瞬间,眼泪也冲了出来,程风怔怔的看着他转身离开。
“为什么?”究竟要怎么样,他才能正视他的心?守了他十多年,什么都守不住,他不爱,从来都不爱……
阳昱停住,背对着他,不带情绪的说,“再有下次,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阳昱——”程风厉声喊道,“那个人有什么好?十几年没声没息,说不定早就死了,凭什么还要霸占你……我不服,他凭什么?”
“闭嘴,不准你这样说他!”阳昱怒目,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的说,“他不会死,就算死我们也要在一起。”
“!!”门大力甩上,阳昱绝然而去。
他的心,因为某人而满涨,再也容不下其他。爱上了,是自然而然,不爱,却是难如登天。
宝宝,十五年了,你过得好不好?在天边还是咫尺,不论你在哪里,无论当年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我都一定会找到你,永远不会让你再离开!
008.相遇
烈日炎炎,工地上尘土飞扬,机器轰鸣,民工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汗珠滚过黝黑的肌肤,很快又被烈日吸收。
小李使劲抡着沉重的铁锤,一锤下去,石头砸得四分五裂。
远远的有人喊他,“李叔,二叔找你。”
他直起身,抬起手臂挡住刺目的阳光,看到工地门口的男人,他皱了皱眉,把铁锤交给别人,“小心点,别砸到自己。”
工地上日晒雨淋,他们一个个黑得跟泥鳅似的,相反的,阿旺跟他们就不一样,无论怎么暴晒,皮肤会发红发痒,甚至还会掉皮,可就是晒不黑,这样的肤质想让人不嫉妒都难。
“你怎么跑这来了?托人带个话我收工去找你就是了。”小李拽着水管,将出水口对着头顶,水流冲刷而下,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水珠四溅,阿旺远远跳开,大声说道,“天气太热了,我煮了点绿豆汤,送过来给你们解解渴。”
“绿豆比大米都要贵,你真是浪费。”小李关了水,湿淋淋的走向他,“有钱给自己吃点好的,别总想着省钱,快四十岁了也不着急结婚,省着钱能干什么用啊。”
阿旺笑笑,不说话。
小李带他走到阴凉的树下,挑了块干净的纸皮给阿旺,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你那里没灯不方便,改天我给你把电装上,一个人住还是小心点好。”
阿旺摇头,“不用,我感觉这样挺好,晚上反正做不了什么事,装了电也是浪费。”
小李斜睨他一眼,“好个鬼,黑不隆东的怎么找媳妇过日子……诶,对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女人定下来?”
“就这么过着呗,反正也习惯一个人了。”他无奈的笑,“我这样的人,身无长处,谁跟我都是受罪,还是不要耽误别人的好。”
“说得轻巧,等你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你就后悔吧你。”小李搞不懂他,他的手是有点残疾,凭样貌和脾性,愿意跟他的女人不是没有,偏偏他就是油盐不进,怎么讲都不肯听。
他自信满满,“不会,和不喜欢的人过日子我才会后悔。”
小李挑眉看他,“这么说你有喜欢的人?”
“嗯……”他淡淡的应着,脸色有些黯然。
“她嫌你穷?嫁给别人了?你却还想着念着放不下她……”好俗套的情节,小李皱眉,“你都多少年没回去过了,这种女人早就该忘了,放脑袋里占地方。就当她是个屁,放了就放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不是这样的!”这是什么烂比喻,阿旺哭笑不得,想起过去的种种,心头苦涩,“我们……我们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很好,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好,是我不配……”
“喜欢就在一起啊,有什么配不配的,鲜花配牛粪我见得多了,人家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阿旺黑线,“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小昱当然是鲜花,那么他就是那坨牛粪了,只不过是坨留不住鲜花的牛粪。
摘了片树叶在嘴里叼着,小李问他,“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十年有吗?”
“差不多十五年了。”好久好久,久到像是过了几辈子。
“啧啧,真是够久的!万一哪天你们碰面了,你还能认出她吗?”
“能。”阿旺肯定的回答。
小李不信,“都说女人善变,十几年早就熬成黄脸婆了,认得出来才怪,她一眼认出你我倒是相信,你的样子基本没怎么变。”
阿旺抿唇,沉默下来。
十五年,能改变很多事,他老了,有白头发,还有皱纹,而那个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就算真的碰到了,也是相遇不相识……
寂寥收进心底,他站起来,“等会有人来收废品,我先回去了,忙完了我再来收锅,绿豆汤你们记得要喝啊。”
小李跟着起身,“晚上我给你送过去,别专门跑一趟了。”
“也行,你回去干活吧,我走了。”
“行,慢点儿……对了,你的生日好像快了吧,打算怎么过?”
他眯着眼,望着树叶间透下来的零碎的光,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过一年老一年,算了吧,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比什么都好。”
这个日子,其中多少酸甜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一觉醒来,天已经微亮了,阳昱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的明亮起来。房间不够用,他不想跟其他人挤一个房间,天色太晚找其他旅社又麻烦,只好在车里呆了一晚上。狭窄的车座,整夜几乎没怎么睡,精神却出奇的好。
为了案子奔波半个多月,查案令他整个人陷入疯狂,距离上次打电话追查小郝他们的进度已经一个礼拜了,不知道那个人有消息没有?
但愿……不要让他再失望!
找当地派出所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马不停蹄往下一个城市赶,早餐就在车里吃了点饼干,临近中午本想找个地方吃一顿,烫人高温又把他们逼回车内。
食不知味的咬着饼干,队员小陈说道,“队长,吃这玩意肚子顶不住,找个凉快点的地方你们先歇着,我和小蔡再去找饭店打包几个饭盒回来,你看行吗?”
阳昱揉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书,“也好,往前再走走吧,看路标前边应该是个小县城。”
他是标准的工作狂,尤其是在外出办案的时候,压根不管白天黑夜,好在他挑的人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如果换了是郑营松推荐的人,估计早就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