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这火乃自天上得来?” 柒寒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一步步引诱着猎物。
惊呼一声,蛇精看着火焰的神态微变,小心试探柒寒,“公子这莫不是那传说的三味真火?”
柒寒笑而不语,待那蛇精快要按捺不住才又缓缓道来,“我这自然不是,”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不禁暗笑,随即又说出接下来的话,“传说三味真火唯两物可灭,乾坤玉露及四海海水,而我这火恰好相反,唯两物可着,吾自身之血,以及,”停顿的功夫,柒寒蹲下身来,将手中的莲花置于潭水之中,那火焰便若遇到薪柴一般剧烈燃烧起来,瞬时间潭面上便化作汪洋火海,“海水。”
柒寒退开两步,靠在石壁上,淡淡的欣赏着眼前的情景,只要遇到过潭水的东西都燃烧起来,那期间呲呲作响的是已经被烧焦的肉体,他笑起来,淡淡的,像是自语一般的声音滚动在喉间,“不过,烧起来的后果倒是与三味真火一般便是。”
到这时,那蛇精便不再有反抗的机会,周身被火焰包围着,只余下凄厉的惨叫在空气里回荡着,柒寒听得厌烦了,便也不去管她,朝着外头走去,途中依然有水滴不住的从高处落下,在落上柒寒的肩膀前,便已蒸发在空气中。
出了洞,见那从远处迎上来的小小毛球,柒寒蹲下来拍了拍松菇的脑袋,“你当真不应该进去,不然这么漂亮的毛色可都弄脏了。”
正说着,他绽开一个笑容,旋即眼前一黑,却是睡了过去。
柒寒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桌上那支香堪堪燃尽断在尾处。
睡意还没有消散,头脑昏昏沉沉的,他仅着着单衣缩在被褥里,瞅一眼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伤过的痕迹,耳朵里有鸟叫混合着微弱的脆鸣声,空气里是早上独特的味道。
“哟,你醒啦。”
声音传来,柒寒微微一惊,摊开的手掌收拢起来,他竟是没有发现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靠着窗柩,在读柒寒前几日买来的书。
似乎还花了一点时间回忆的样子,柒寒淡淡道,“原来是你啊。”心下却兀自琢磨着现在的状况,这几日来,樱燎总是这般莫名的出现莫名的不见,而自己仍是品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路的妖怪,竟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的这般的好,而且看他的形容,怕是有不低的法力。
但转回来,终究他也不想同个过客去深究这些个琐事,于是又变得无趣起来,柒寒闭上眼躺回床上,将被子捂得严实,准备再睡一回儿。
那边的樱燎见他醒来,于是收了书册走过来,坐在床尾,一副轻佻的模样说着,“你这样甚是冷淡。”
“嗯。”鼻子浅浅呼出一阵气来,眼睛突突痛过一阵,柒寒稍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却是盯着房顶上的那一根梁柱,“我饿了,你去厨房拿点什么来罢。”
许是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差遣过,方一听到的樱燎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出响亮的笑声,身子往前一点儿,整个人俯到柒寒身上。
“你作甚?”神色不动,柒寒发现刚才听到的清脆的响动,是自己原先捆在松菇脖子上的金铃,这会儿正挂在这人支在自己脑袋旁的手腕上,一个动作响声一下,甚是好听。
勾着嘴角凑近一点,“柒寒公子这莫不是过河拆桥?着实让人伤心啊。”樱燎的手不规矩起来,慢慢的爬上柒寒的脖子,来回摩挲着,感受那触觉。
“哦?何以见得。”他倒不记得曾几何时得了这人好处,脑海里回忆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犹豫,右手抓住对方不安分的爪子,指甲不留情的嵌进肉里,一种威胁的语气。
“先不说你独自睡了去,劳我将村子里那帮孩子领回来,光是冲着这衣服也是我给换的,你难道不该给点儿意思么?”受得柒寒手上用劲,樱燎再不敢有所妄动,却也不甘收回,只留在原处占着那一点便宜,贴着那一处温润的皮肤。
“那还真是麻烦你了。”音调一下子低沉下来,堪堪停在尾音的那一处,旋即,膝盖曲就起来,准确的顶上那人的肚子,最猝不及防的攻击,使得樱燎完全没了躲避的时机,只得无奈忍了下来。
冷哼一声,扫了那人一眼,柒寒下床,满意的整了整衣服,踱步朝外头走去。
“喂,你上那儿去啊?”翻身霸占了柒寒刚才躺过的位置,樱燎侧卧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揉肚子,看着柒寒的眼神,有不明深意的颜色。
“你管得着么?”不想与这人废话。
“如果是找吃的的话,桌上就有哦。”说着用下巴点点一边的桌子,上头果真摆满了各色的糕点,浅浅的香味飘在空气里,引起人的食欲。
皱一下眉头,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柒寒问那边的人,“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就他所知道的,自己入住的这户人家,条件并没有好到这般程度。
“嘿,你不说我还忘了,”原本懒洋洋躺在床上的突然坐起来,忍住笑一副正经的模样,“我可是天庭上下来的狐仙大人。”
玖、
终究是没能去得那三天后的冬至庆典,当天午后,两人便匆匆离去。
这会儿坐在刚从山脚驿站雇得的马车里,樱燎显得很是不情愿,直埋怨柒寒拂了人家好意。
柒寒手支着下巴冷哼一声,踢一脚脚边的酒坛,“你还真好意思说,连吃带拿的,你得的好意还不足?”说完不去理睬这人,转头看向窗外。
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冤枉樱燎的,自打他昨儿个抱着柒寒,领了一大帮子孩子回村里头,便是被上宾一般的招待着。村民们秉性淳朴,得了帮助自是要回报,于是不断上门来拜访,真真将樱燎作了狐仙,所谓的上供更是一波接着一波,拒都拒绝不得,终于在樱燎又笑眯眯的收了别人家两坛子桂花酿之后,柒寒一个拍桌站了起来,寒着脸,闷不作声直往外走,这一走便是到了山脚下。
后头的樱燎倒也不见紧张,不急不慢告别了父老乡亲,提着两壶酒晃晃悠悠跟上前来,走到柒寒身边时又凑上去一点儿,打趣的去揪柒寒的衣角,被柒寒一袖子挥开。
“哟,真生气啦。”将双手抱在胸前,樱燎窝在马车的一角很是惬意,从他这一方望过去,恰恰得以看见同车的那位,偏过头去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甚是养眼。
这会儿的柒寒,因为受着窗户外吹来的冷风,心性极是不佳,却又不愿将竹帘合上,享受车里他自己造出的沉闷,听见那人搭话,忽的想起什么回过神来,柒寒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樱燎,“你就不能变回去么?”
变回去,指的自是这几日来柒寒每日都围在脖子上的松菇,小家伙可爱灵巧,甚是讨人喜欢,柒寒却管的不是这些,只道松菇安静且不会同这男人一般油腔滑调,将自己轻薄了去,还暖和的很,这会儿确是想念的紧。
“我拒绝。”这回倒是没再指责柒寒薄情,却干脆的回绝了对方的请求,嗯,姑且算是吧。
“凭什么?”柒寒冷笑一声,他自是不会与这人胡搅蛮缠下去,问一声,也不过是遵循个礼数,毕竟两人之间于现在,还存着些微妙的联系。
用手指在掌间轻划两道,柒寒在心里念出一个诀来,要他动手把这妖精打回原形也未尝不可,只须得用些劳力,换来己身安宁也是值得的,只是在一瞬之后,柒寒便觉着了不对劲儿,他惊诧的望向樱燎,那个在马车另一边,老神在在瞅着自己的人。
“怎么了?”见柒寒望向自己这边,樱燎假装关切的出声询问,嘴角却已经恶劣的勾将起来。
从不费心掩饰自己的怒气,柒寒轻易的一拳头过去,原本镶在窗框上的木雕断去一截,落在樱燎肩上,被他拿下来握在手里把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柒寒手支在樱燎身后,身子凑上去一点儿,声音是从来没有过得森冷,“你对我做了什么?”
先前在村里头,他原以为身体里的空旷感,只是自己久违的用了过多的法术有些虚弱,也就没去在意这变化,现下他试探才发现,自己根本连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那样子,就像是个普通的人一般,而这样的状态,必然是同眼前这一脸不怀好意的人脱不了干系。
轻笑一声,虽是很享受此般难得的亲切举动,樱燎仍是将柒寒推回原位,耐心说道,“别激动嘛,我只是暂时封了你的神识而已。”
冷哼,“怎么可能。”神识这种东西,岂是说封便封的,如若真是这样,天庭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哪来轮到他在这头给自己解释。
“我知你是不信,”说着,樱燎在衣袖里摸了摸,掏出半支香来,摊开柒寒手掌放上去。“这是那天在你睡着时点剩下的,你闻闻?”
狐疑的递到鼻前嗅了一嗅,柒寒脸色微变,板着脸还过来,香是普通的香,只是,“你在里面掺了什么?”
“我能有什么呢?”樱燎笑笑,将东西收回去,毕竟还是挺珍贵一玩意儿,没准以后还用得着。
“不要告诉我是那阎王的角。”聪明如柒寒,只一瞬便猜到了答案,心里越发不高兴起来。
“只是些粉末罢了,”正说着,樱燎打了个呵欠,眯着眼将手枕到后头去,“你也莫需担心,这功效也不过一时半刻,只是我当日见你虚得厉害,怕你在昏迷之际法力平白流失了去,才灵机一动点了这香。”
“这么说来你还是好意?”柒寒挑眉,看那人一副将睡不睡的模样,偏看不出来他有这般好心。
“那自是,”承得柒寒的话,樱燎应得坦然,“你要是在助我取回肉身之前便出了差错,那我难办的便不是一点两点。”
语罢,柒寒已是一副了然的神情,这妖怪此番周折,不为的旁的,只为那伊始的缘由,自己倘若有了差池,他怕是反倒为最急的那个,着实费心,在看他现在这般模样迟迟不愿变回狐狸,莫不是怕的自己一个普通人的姿态,遭了其他妖怪的不测,想来真真是个笑话。
在心里冷哼一声,柒寒继续望向外头的风景,离下一个城镇大抵还有十几里路的样子,他便不再去理睬那个似乎已经小憩的人,只专心做着自己难得的,普通人。
这一座城的关卡比起旁的城要严上许多,柒寒同樱燎下了马车,站在那一处,跟着队伍慢吞吞的往前挪动。
等待的时候,间或有周围人讲些有趣的事情,大到像是当朝的宰相精通观星测算之术,何其何其了得,亦或是当朝天子今日旧疾复发,已贴出皇榜广招天下奇才医治,小到最近收成极好,怕是菜价又会被再三克扣,一压再压。
柒寒抱着兄,眯着眼睛,听得倒也乐呵。
待两人过了城门,进得城中找到客栈,也已是晚间的时候。
柒寒倚靠在窗边从楼上望下去,从白墙黑瓦到屋角飞檐,从华服衣冠到名品玉食,无不在昭示着这座城池的富裕,而此刻接近傍晚,街上的人不减反增,来来往往尽是些商贩顾客,吆喝的声音夹杂着食物的香味飘上来,柒寒忽的后知后觉的想到些无关要紧的事情。
如此繁盛,自是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却又不知人间几年,是哪一位天子,哪一做皇城?
没被从外头踢开来,柒寒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不是那一路上跟随的男子是谁?
“你就不能轻着点儿么?”来到桌边坐下,柒寒眼见着樱燎将方才从街上购得的食物,一件一件装到盘子里,却不愿动手帮一点儿忙。
“你如果愿意到门口来侯我一下,我自是会轻声一些。”樱燎笑着打趣他,又走到门口叫住正巧路过的小二,将村子里带来的酒去烫得一烫。
待得那小二复将酒送回来,飘得一室桂花香味,柒寒同樱燎已在房间涮了好一会儿羊肉。
奈何柒寒本就不喜肉食,吃得极少,这会儿见酒上桌,所幸搁了筷子,独自斟了一杯,慢慢喝起来。
对面的樱燎见他这样,却是不语,兀自吃饱了才端起杯子,故意在柒寒的杯角上轻轻磕了一下,才送回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也不去问他这动作的意思,柒寒只淡淡扫他一眼,抿干净自己杯子里的酒,搁在桌子边上,站起身来。
“呐,柒寒,待会儿我们出去逛逛夜市吧,这个都城里好是热闹。”他喝着酒,看柒寒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一阵荡漾。
“夜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坐到床边的柒寒微微皱了眉头,竟是应允下来。
柒寒也不爱热闹,说是逛夜市,其实是专拣了人少的地方走,所以其实是避开了好些地方没有去,独独在那一些小巷小桥来回穿梭,两人买了袋栗子,边走边剥,暖暖的热了掌心,伴着那月辉,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逛到差不多了,栗子也吃完了,两人开始往回走。
行到一处无人的巷口,前头几步远的樱燎突然停下步来,若有所思望向那某一处,柒寒上前,隐约听见里头似是有呼救声传来,大抵又是哪个姑娘家遭了歹徒的不测,却是不想管着这般闲事,人有各自的命理,也是强求不得,要绕道而去,被樱燎捉了衣袖强留在远处。
“作甚?”
樱燎冲他勾了嘴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兀自向里头行去,不一会儿,听见里头传来不重不轻两声闷响,遂见一男子跌跌撞撞疾奔出来,头也不回的逃跑开去,后头跟着的樱燎,笑意吟吟立到柒寒身边。
柒寒瞥他一眼,望见他衣袖上一方淡淡的水渍,眼神微一闪烁,他假意抬步要走,经过樱燎身边闻着些快要散去的味道。
刚想开口,忽的,听身后弱弱传来一声,“公子,请留步。”
那喊话的女子徐徐行来,衣衫稍有不整,到月下一副梨花带泪的脸庞,虽是凄凄切切的模样瞅着柒寒,却总觉得眉眼中含着风情,受惊吓的样貌也就不真实了些,微微一个福身,“今日幸得公子相救,可否留下姓名,他日定当报公子之恩。”
柒寒看着她,只觉得此女甚是有趣,话语虽是对着自己而说,眼神望着的却是樱燎那边,便是不知道要报的是谁的大恩?
瞥了一眼旁边似是在看好戏的樱燎,柒寒心念一动,有一计上来心头,于是他装作无措的样子回望那女子,“小姐有礼,只道是我不过才方路过,并没出手助于小姐,也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那位小姐微微一愣,将脸转向樱燎,轻按一下眼角的泪水,“方才我实是见到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柒寒心里轻笑,原是看见了人的呀,却还用此般暧昧的态度,又是为何?
故意左右张望了一下,柒寒脸上作出不解的神态,“此处就我与小姐两人,不知小姐所谓何人施救?”
一旁的樱燎见着柒寒此般自若的撒谎,不知是否只是不想惹麻烦上身,却也配合着不出声,淡淡看着,只在那小姐慌张过来想要抓住自己衣袖之时,念一个简单的诀将身子隐去,小姐自是抓了个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般配合,这位富家小姐自当为鬼魅所救,一瞬间也是慌张不知所措。
一旁的柒寒看着好笑,忍住了轻咳几声,道是,“天色甚晚,小姐独自一人,也不要在街上久留了,快快回家去罢。”
等到那小姐离开,樱燎终忍不住大笑出来。
柒寒扫他一眼,徐徐向前走去,“这种深夜还独自在外头游荡的,定不是什么正经的女子,虽自称为礼部尚书之女,大抵也是骗人的,不过奢取些同情,你救她作甚?莫要反被连累了。”
后头樱燎呵呵两声,说句,“先生,教育得是。”
拾、
第二天早上,日正当中时,来了位不速之客,当时柒寒正独自坐在桌边饮茶,樱燎自打昨儿个半夜偷偷从自己房门口渡过便再也没有回来,道是他当自己作个凡人,便不知他搞得什么花样,奈何柒寒向来浅眠,点点风声也被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