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终于,那个人不再暗自忍耐,决心出去自己这根心脏上的刺。
而他在这里,不过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厌恶制度,厌恶迂腐,只是想要为了自己百年的不见天日寻求一个结果。
如果不是手中除了那一样东西别无他物,莫禾真要不管不顾随便找了朝樱燎扔过去,唯独这种时候,他是最没有资格这般悠闲的人。
“够了!”莫禾低吼一声,“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但是我不会给你。”
“你说什么?”不知道为甚,樱燎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却下意识的想要搜寻那人的身影,那日之后,他确实没再见到龍七,就连方才自己弄出那么大的响动,都不见他出现。
“不用找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只是一点点的失神,便被对方窥探了心思,樱燎却只是轻抿着嘴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边的莫禾已经按捺不住,就连脊背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是怒火。
“呵,我想你也都清楚了吧,我们到这里的一刻,你就已经不再是天界太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犯了罪的人。”
话音刚落,莫禾手中耍出一道白光,龙吟声起,所过之处皆卷起狂风阵阵,沙尘而起,仿若墙幕。
微一蹙眉,樱燎堪堪躲开,紧接而来的攻势却让他闪得有些狼狈,已经取回力量的他,普通的神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口中默念着咒术,地表岩石突兀升起,将那人团团围困,却又在瞬间被莫禾斩开。
是的,厉害的不是莫禾,而是他手上的那柄剑。
通体莹白的剑身,缠绕着金色花纹,细线蔓延到尾梢,成为墨黑色的剑柄,只是一挥动之间,便有红色图案显现,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怎么?被你发现了?”莫禾突然换上一副笑着的面皮,晃动一下手里提着的武器,剑尖直指向樱燎,“这就是你在找的东西,七离之海的钥匙。”
“你说是便是?” 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先前的争斗虽只是试探,却已让樱燎的手掌开始渗出冷汗,他才刚被放出来不久,根本无法驾驭那被封印已久现在正喷薄而出的力量,真是可惜了,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要因为被夺取太久而失衡。
如果真如莫禾所言,他所握着的是那柄传说中的弑神之器,自己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但是,他又怎么会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你会相信的,如果你知道了它的名字的话。”莫禾的笑容有些无奈的残忍。
“那是什么?”他不想去专注于这种言语的教唆,却无法忽略那人仿佛知晓了所有的声音。
“龙泪。”
胸口被剑气抽到,血腥当即充满口腔,樱燎捂着胸口退后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却是为了自己所听到的话语。
“呵,你猜到了,我是从谁那里得到的,”莫禾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他本就不善攻击的法术,方才一下来往,全凭借着手里的东西,受些轻伤已该庆幸。手轻抚过剑身,几不可见的颤抖,“这是龍七的东西。”
步步紧逼,转眼间,莫禾已来到樱燎近前。
“你不猜猜这是从哪儿来的么?”
“左眼为剑,右眼为鞘,你一直在窥视的,可是那人的双眼!”
忽然有一瞬间的耳鸣,有什么东西干扰了神智,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樱燎就这样被莫禾一脚踩在胸口上。
“放心吧,我不会杀了你。”
说着,莫禾把剑慢慢收回剑鞘之后,将那尖端抵在樱燎心口,“只是疼痛的话,你应该受得了罢。”
比起那人失去了双眼的疼,不知道要轻上多少倍。
自始至终,樱燎没再说过一句话。
咒语成形,手执的长剑开始发出白色光耀,剑身连带着剑鞘进入血肉,笔直的将樱燎订在地面,那种血肉被生生撕裂开来的感觉,让他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
樱燎讨厌这样的感觉,像是一种无力的挫败感,他千辛万苦的从牢笼之中飞离,并不是为了这样短暂时光之后的终结,却不是在怨恨着什么,反而有些许的惋惜,为着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血水趟过的地方开始绽出红色的晶石,有花的形状,围绕着那一柄白色长剑蔓延开来,层层堆叠,覆盖肉体,于是成为一座红色的碑。
为何如此简单,怎么如此沉重。
名为龙泪的长剑,轮回转世之中,化为双目,寄生于白龙的血肉之间,守七离之海。
白龙之血,可燃四海之水,可尽奈川之源。
第七朝夕
“神是,既枯燥又乏味,却又自命清高的人。”
“薄荷。”
“金银花。”
“五倍子。”
“这是什么,莫禾?”
手里叶子状的东西伸向某一个方向,眼睛被白布重重包裹,龍七问附近的莫禾,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们所在的地方,说是摆放杂物的地方,又似乎是莫禾家的药房,所以随手可触及的,尽是这样的一类东西。凭借气味说出名字,像是种自娱自乐的游戏。
手里的东西一下被抽去,莫禾把它随手扔到一边,“什么什么,只是片普通的叶子而已。”
“是叶子啊,怪不得没什么味道。”
“你别鼓捣我的药材,都给弄混了。”
“哦。”只是淡淡的回应之后,龍七又安静下来,他坐在莫禾替他搬来的凳子上,旁边似乎是个摆设的架子,有很多的小格,刚才的药材就是从那儿抓来的,手不想闲着,悄悄又去摸别的东西。
一个方形敞口的器皿,凭手感,似乎是瓷器一类的东西。
想了想,龍七在衣袖里摸索一阵,把手掌摊开来,鸽蛋大小的红色珠子。“对了,替我看下这是什么?”
“嗯?”
这次东西没有被拿走,莫禾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种子,妖界的,是叫龙须引罢。”
“龙须引?”名字倒是挺别致的。
“哪儿来的?”自己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传说,龙须引是龙遗留在妖界的鳞片,虽有着诸多吉祥之意,却终究因不是妖界之物而要回归龙身,似乎是一种不得贪婪的幸福。此时拿在龍七手上,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打哪儿来的?不晓得呢。”是某天之后,就在自己衣袖里的。“话说,这个会开花么?”
“这里是神界,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种去。”
“哦,”拖长音,于是龍七将手里的似乎是罐子的东西给莫禾看,“那把这个送我罢,刚好做个花盆。”
那边的莫禾手一抖,拿着的东西又掉回去,几步行过来将龍七手里的东西夺走,“这个不行。”
“诶?你何时这般小气了。”莫禾的反应,龍七倒是没料到,笑着打趣他。
看着龍七一副与平日无异的嬉笑模样,莫禾无奈。“你可以拿别的,这个我有用。”
随意的应一声,龍七倒也不是真心想要,于是又想去摸别的,莫禾却立在他旁边,没再去找东西。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屋里躺会儿罢。”龍七的眼睛虽然施了咒术之后已经不再流血,他自己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到处溜达,但是损伤造成在那里,即使是仙人也是需要时间来修养。
“去哪里?”
跃跃欲试的表情,莫禾一看就知道,所以很快断绝了他的念想,“我不会带你去的,你给我乖乖待着。”
于是,乖乖待着的龍七,让人搬来躺椅,准备花一下午的时间,在院子里晒太阳。
木遥被時雨带走了,所以没有人再为自己准备热茶和小点心,龍七闲闲的躺着,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视觉,其他的感觉都变得灵敏起来,大到呼吸里嗅进的气味,小到风吹过的触感,自己却又像是被消减得一无所有。
果然是必须要多愁善感的阶段,索性也就不再阻止那些念想的溢入。
说起来,其实在天帝为了诛杀樱燎一事,招他前去之时,他便已知道,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日的人,便是天庭的太子殿下,仅仅是变换了容貌却没有藏匿姓名,大概是本就觉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罢。而至于伤了時雨,搅浑七离水的,缘由之间,也都是有根有据,不去点破它,不过是自己的一贯的放任。
大部分的时候,龍七觉得自己的这种态度,并无什么不可,解释起来也不过事事终有发展,即使提前知晓了去改变,它也会应着其他路径回到原来的轨迹,那么阻止又有何用,总归是别人的想法,也不是说了就能改变。
樱燎来自己的七离海,带着自己的目的与野心,在所谓的利用手段一方面,龍七其实是钦佩他的,毕竟人还是愿意为着自己的念想努力的比较好,不会像是他的这般模样,拥有一切,一无所有。所以真要细细归咎起责任,反倒是是静静观看一切发生的自己,要负上大部分的过错。
现下这样的时候,龍七又要回忆起那日在幻境之中,推门进来之人,蔓延开来的大股似曾相识的仙气,那不正是如今的天帝?这般推想而来,那被道道锁链封印困于黑暗的谁,也已显而易见,那不是幻境,是樱燎的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龍七已经知晓一切,却仍有事态发生的原因之一,神不会一直是正确的,所以他们得要为自己的过错做些什么。
或者说,其实龍七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樱燎能得到那个因果的?但终究仍是放任,所以事情他不控制。
天帝要龙泪,他便予他,那也确实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东西,没了也罢,只是不知又成困兽的人,是否不甘与怨恨?
想到樱燎,龍七又要沉寂了,他只是有着极细微的自私的惋惜。
“大人,阎王那儿的差人,急着来找善药大人,怎么办?”
龍七正迷迷糊糊就要睡去,突然莫禾家的侍童急匆匆跑来寻他,他坐起身来想了一下,见莫禾同见他,似乎是没什么差别才是,“对方如果觉得见我也可以的话,你就把他领来这儿罢。”
不消一刻,脚步声又传来,这次是两个人,那多出的,便是阎王的使者。
小鬼的声音尖尖的给他行礼,“龍七大人安好。”
“嗯,说罢,找莫禾什么事儿。”稍稍展一下衣摆,龍七做得端正些,他笑着想,毕竟现在是在莫禾府中,可不能丢了人家的门面。
“这是善药仙君同我家主人交换的东西,请龍七大人务必亲自交予善药仙君。”
顿了一下,龍七本想微挑起眉梢,才想起他人却是看见不得,“你家主人有什么是莫禾要的?”
莫禾那人,一贯眼价极高,看不上别人的东西,这会儿却用自家的去换,说龍七不好奇,那是假的。
“回大人,是冥界四宝之一,瓷阖碗。”
正巧,东西递到龍七手上,小小的玉碗,他细细摸了一遍,那上头花纹繁复,玉质虽是温润,却也带着冥界特有的阴冷,确实像是那里的东西,只是。
“这东西是作何之用?”
“可取生者魂魄。”
龍七的手一颤,只一刻便知道了那人的意图,却又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善药仙是拿什么同你家主子换的?”
莫禾从外头回来,身上沾染着一股子尘土的味道,不知是去了哪里。龍七正半倚在窗边,听见声响,调转了个姿势,面向那人。
“莫禾,今儿个阎王的差使来了,要把这个给你。”随意的朝着某个方向,晃了晃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
莫禾应一声,想将东西接过去,龍七抬起的手却又收了回去,他将东西搁在一边的桌案上。
“莫禾,你不用这般待我。”早上被自己恰巧拿在手里把玩的,是前一位天帝在位时,赐给莫禾的时方瓶,得来不易的东西,莫禾便是用它换了阎王的瓷阖碗。
明白龍七已经知晓一切,莫禾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龍七,我们来做笔交易罢。”
“什么?”难得莫禾这般严肃,龍七却忽然只想笑他。
“你别笑。”莫禾的表情,语气,真真是全然的无力,“龍七,你不用这样无所谓的。”
听这样子,莫禾是打定主意要同自己好好谈谈了,心里叹气。
“那是要介怀什么呢?”他终于也不笑了,淡淡的表情却有些冷漠,“是樱燎的背叛,还是我的双眼?”
他是知道的,莫禾也有自己无法释怀的东西。
“你非要这么说么。”龍七的双眼是他逼着自己硬生生剜下来的,与他人无关的,但莫禾讨厌他这样的说法,像是将所有的责任划清,将自己当成一件器具。
他明明可以留下自己的眼睛,却要选择舍弃,只因为他想要那一把剑的残缺。
只有龍七知道,得到弑神剑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用法术将剑从双目中抽离,自此,他便会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不是白龙,血不燃四海。二是直接将眼剜出,得到一把杀不了神的剑,他还是神明,他的血还能开花。
无论什么时候,龍七都是一个难懂的人,莫禾不知道,他是单纯的不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为了救那个人一条性命,才决定做了这样的事情,不过几日之情,需要顾念的又是多么漫长的回忆?
“莫禾,你不用这样,他的背叛也遭到了报应,”想要同往常一下去轻拍莫禾的脊背,却忽然反应自己没办法好好触碰他,手调转了方向,抚上自己的额迹,“双目终究也不过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算了,我不同你理论。”龍七有时候的执拗,连他都不能理解,但大多数时间,那都是在掩饰一些东西,不想被人窥探的秘密。“你的回答呢?”
这是的龍七,双手轻摆在膝盖上,坐得端正。
“你不说说看?”
“我要你的龙骨,换你一副新的身体。”
莫禾那么说的时候,龍七真要笑出声来,他岂会不懂他的用意,自己这么一副残缺的身子,他要龙骨又何须讨要,给他便是。莫禾却要变着法儿来允诺自己一具新的肉身,有这么好的朋友,自己真不知是造了多少福祉换来的。
于是,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却是极为浅淡的,“莫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即使是神明,也有可做与不可做的事,擅造肉身便是不可做的事。
“我自然是知晓。”
“那你还……”
“我自有不被他们抓住把柄的方法。”他们,指的是天界掌管戒律,维持法度的神。
知是莫禾做下的决定,虽与己身有关,却是否定也得不到回应的,自己现下的模样,莫禾大抵是极为看不惯的罢,那时要他剜下自己的双眼,也确实是任性为难了他,现在他反过来,龍七也自是没办法说什么。
轻浅的喟叹,“我说不你会听么。”
“不会。”
“那你还问我作甚。”
那时候,龍七还要同莫禾玩笑。
“莫禾,我觉得你可以让庙里的和尚也给你留个位置,要甚有甚,凡人大概会争相来供奉你罢。”
“别开玩笑。”
忽的,又换上另一副神态,龍七的嘴角勾起,在说辨不清真假的语言,“那么,无所不能的神明啊,再倾听一下我的愿望罢。”
“永世失忆换一世清闲,吾请不再做吾。”
那时候,两人却都没有料到的,即使换上新的躯壳,神明的命格却要烙印在魂魄里,于是,龍七真只做一世凡人,便又得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