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下——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4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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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惜容打开牢门,自腰间皮鞘拔出一柄峨嵋刺:“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割一下。”

司徒雅婉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才不敢毁伤。”

龙惜容狠下心:“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徒雅双眼一闭:“不如杀了在下。”

“不行,万一,”龙惜容斟酌,万一教主喜欢这种擅长溜须拍马的公子,“我兴许要留你当面首!”

司徒雅道:“那这舌头就割不得,在下平生所长,乃是吹箫,当了这面首,才能以声悦人。”

龙惜容道:“割你舌头,和你吹箫又何干系?”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吹箫靠的是舌间送气,在下吹给寨主听听。”

龙惜容凝神戒备。司徒雅端起横笛,尖锐的笛声微微颤抖,声声急促,直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龙惜容不由自主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耳心好像让铁针刺破,五脏六腑都要揪成一团。

还在寨中睡回笼觉的九如神教总管居养华猛地坐起,忙不迭穿衣套鞋,向屋外叫道:“来人!”

教众旋即推门而入。居养华骂道:“教主来了怎不知会一声!”

教众抱拳惶然道:“这……属下们忙着捉拿昨夜里刺探的宵小,实在不知教主何时驾临。”

居养华气结,侧耳谛听笛声,忽地冷静下来,传话道:“教主有令,司徒锋已潜入阴平寨,朝廷鹰犬也已混入寨主大张旗鼓劫来的面首之中。看好‘九龙杯’,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五十二章

司徒锋领着暗卫九,来到阴平寨东,此处傍着巨石嶙峋的溪流,人迹罕至。沿着溪流,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出寨,没入烟雾皑皑的叠嶂之中。司徒锋吩咐暗卫九立在岸边把风,兀自踏入满是浮冰的山涧,用剑鞘随意敲打各处巨石,远远看去,好似顽童在百无聊赖戏水。

此地处于上风位,朔风尖刻如刀,将迷魂香刮散。暗卫九一个激灵,暂且认出司徒锋容貌,脑子里却还是一塌糊涂,不明就里道:“三公子……属下,是在作甚?”

司徒锋打个喷嚏:“找去白龙湖的路。”

暗卫九下意识逡眺四野,依据枯树枝杈朝向辨清方位,抱拳禀道:“两旁是龙门山和岷山支脉,”他转向羊肠小径,“阴平岔道,剑州舆图标记,直通白龙湖。此湖在蜀汉时称白水,正是这条溪流的源头。”说罢,涉入冰水中,除去外裳,披在司徒锋肩头……忽觉不对。

司徒锋用剑柄挑了外裳,丢还给暗卫九,不自在道:“小爷只是鼻子痒!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念着。你照顾司徒雅那一套,少用在我身上。”他缓和语气,抱手颐指羊肠小径,“阴平寨作为白龙四十寨的关城,是各寨山匪必经之路。招子放亮瞧那小径,厚雪覆盖,哪像时常有人往来?”

暗卫九凝神打量,果然如此。

司徒锋笑道:“我家最出色的暗卫,连这点门道都瞧不出!你脑袋长着只是为了高挑好看?”

“……”暗卫九惭愧地低下头,一时半会没想明白,他的小主人为何变成了三公子。

司徒锋倚着巨石,抡转剑身,拄住石底:“其实,我这几天,逮了个妄想抓我的姓沈的山贼,剥肉剔骨,逼他招出九龙杯所在,就潜进阴平寨,走过这条羊肠小道。结果,那山里分出了好几十条道路,每条道都傍着溪流,闯了鬼似地环环相扣!好在小爷福大命大,总算又走回了阴平寨。”

暗卫九想想道:“三公子如何确定,这溪流中有路通往白龙湖?”

司徒锋觉这回重逢,暗卫九愚钝了不少,好容易按捺火气,耐着性子道:“近来我见过好几个山贼,走到此处,在巨石中绕来绕去,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如此,藏有机括的石底,不易结冰,”暗卫九往破冰处渡去,知错就改思索剖陈,“暗道不宜浸水,入口应设在背水一侧,”他试着推敲周遭岩石,“这块岩石必须植入地底,隔绝水流,因此难以撼动。”

司徒锋茅塞顿开,忍不住拍了暗卫九一巴掌,赞道:“真是不骂不开窍,还不快替小爷开路!”

这一掌拍在暗卫九尾椎骨处,暗卫九霎时冷汗淋漓,道了声是,却不知为何腹中突然隐隐作痛,愈是绷紧身躯,发力去推动巨石,腹中愈是痛得厉害。他仔细体会,里处的肉仿佛嵌进了什么硬实的镂空边角里,随力道松懈,那镂空处似吸吮又好似梳刮,细密地与他的壁肉缓缓剥离。

这感觉毛骨悚然,周而复始,难以抑止。暗卫九终于记起了司徒雅放在他体内的昆玉,这才发觉那团昆玉早已随他昨夜动武,进到体内深处,只怕再难以取出。多想无益,他仍旧蛮力推石,腰腹顿紧,那暖热的软玉纹路又嵌进肉里,难受至极,他不由得低声唤道:“小主人……”

就在这时,他卯足劲推挪的岩石中,竟传出尖锐的笛声。兴许是地底密封空旷的缘故,这动静极其清晰,嘹亮恰如鹰唳,杀机一现,倏忽九转回肠,缠绵悱恻,似徘徊叹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暗卫九目光一凛,旋即认出,这是马车上听过的《集贤宾》,只不过原本缓沉的细枝末节,变得轻快。衔接更加跌宕繁复,更加心浮气躁,仿佛在催促他立刻相见。他的小主人竟在溪底!

“让开!”司徒锋断喝。

暗卫九侧身避过,司徒锋迅疾端平双掌,左手并指捏诀,右手运劲横剑,忽地又分神,睨了暗卫九一眼,调住内息怒道:“找死,给小爷让一射远!”

暗卫九领命掠至溪对岸十丈远处,觉司徒锋这持剑的架势颇为奇怪,竟是用左手食中指捏的剑诀,狠狠夹住右手横持的剑尖。

原本,剑诀的作用,是凝聚剑气和调整内力。在近身过招时,倘若右手所持的三尺长剑来不及回旋变化,就并起左手手指,掐诀作短剑,抢攻敌人要害,以弥补这瞬间破绽。然而直接以左手剑诀操纵右手长剑的,莫说剑门剑法中全无记载,暗卫九活了二十余年,也是头一遭目睹。

司徒锋潜心将内力分为两股,分注双臂。刹那间,执着剑尖、剑柄的左右手,同时拉开架势,宛如在愚不可及和自己较劲。他恣意扬展的左手,手腕处青筋贲张狞凸,夹住剑锋的两指猛地后拽,好似在拽一柄常人不可能拉开的强弓劲弩。

暗卫九目不瞬,只见那锋寒的剑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去。

司徒锋誓要将天地一齐划断,大开大合挥出一剑。

暗卫九全神贯注——竟未看见剑光。待到司徒锋收鞘扛剑,活动颈骨,浩浩荡荡的剑气,始才狂风般席卷大地,绵延覆盖溪流的浮冰随之碎裂掀翻,惊起漫天冰凌。那巨石动了动,缓缓地,自整齐的切口斜下半截,这半截巨石无声没入水中,荡为一圈圈浑浊的齑粉。

暗卫九旋即想通其中关窍,司徒锋的左右手并非较劲阻碍,而是将两股剑气同时注入百炼钢,又凭借挽弓般绷至极致的力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弹出这一剑,既快又猛。然而,这剑招虽然威力惊人,出招却颇费心力,不适合与‘殷无恨’那种身步诡谲、难以欺近的高手抗衡。

司徒锋似乎认为,他能用剑划开巨石是理所当然的,也不等暗卫九,便迫不及待蹿进石中暗道。

暗卫九震撼莫名,忘了腹中钝痛,接踵而至,请教道:“三公子,方才是什么招?”

司徒锋经常花样百出地玩剑,从未想过要给这些玩耍的法子命名,刚想不假思索道个“横斩司徒雅”,又觉不够气派。他冷不丁地想起,他离开丹山镇时,司徒雅假惺惺劝诫“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言下之意,他锋芒太甚,总有一天会伤到他自己。想罢,他讥讽道:“小爷这招叫‘揣而锐之’!”

距离两人半里远、一丈深的地牢里,龙惜容意欲掩耳叫停,她面前这白衣公子,看着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吹出来的笛声却如此嘲哳刺耳!孰料司徒雅指法骤然一改,同样一支简陋的横竹,曲调倏忽有云泥之别,繁华欢喜,兼有天家皇族稳重的贵气。

龙惜容听得入神,恍惚金陵皇城现于眼底,琉璃瓦勾心斗角,五脊六兽静静俯瞰着火红的波斯毯,旋转的霓裳羽衣正在丹陛下绽放,似要至死方休。

皇帝冷漠的判词,却毫不留情穿透轻快的曲调:“凌爱卿,皇后这支胡旋舞,不及令媛万一。”

近臣躬身道:“恕老臣斗胆直言,古时班姬尚知辞辇以保君威,今有皇后娘娘领袖椒房,母仪天下,如此任性妄为,与臣那散落民间的小女争甚飞燕美名,老臣实在汗颜难当……”

皇帝皮笑肉不笑道:“依朕之见,这东施效颦,也别有一番俗趣。”

龙惜容涩然,她母后再母仪天下,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想留住皇帝的心。怎料此举弄巧成拙,反倒助长了皇帝纳妃的念头。那长袖善舞的凌妃入宫便一鸣惊人:“我是江湖中人,不惯你们朝廷规矩,我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庶民,你身为男人,昂藏七尺,不知洁身自好,竟任凭无数人分食你、抚摸你,与以色事人者何异,你不觉得窝囊?”

寝宫侧门外,宦官急切地喊:“皇上,是时候了!”这位新来的妃子在龙床上停留得格外久。

皇上不急太监急。九五之尊大气不出。凌妃掷出金钗,将宦官的帽子钉进窗外石墙:“滚!”

“太监都敢管你房中事,简直就像民间老鸨。你算什么皇帝?传出去让天下人耻笑我夫君!”

皇帝讪讪道:“这是太祖定的规矩……”

凌妃嗔道:“太祖定的规矩,有一条是不许宦官执掌重权,这些宦官干涉内事,连龙种留与不留都由他们受贿多少而定,这宫中没种的比有种的威风,你还算个男人吗?”

皇帝颜面无光:“……朕绍承大统不过三载,根基未稳,内廷很多事难以做主。”

凌妃鼓励道:“世上无难事。现下有一帮从西域千里迢迢赶至,愿为皇上效力的江湖义士。他们武功很好,又很讲义气。看哪个奸佞不顺眼,皇上只须随便扔几两银子打赏,这些义士就会不动声色替皇上斩草除根。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理应尽早培养忠臣,铲除忤逆,以免强枝弱干。而朝中自有我爹力排众议,皇上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鹰犬当道,外戚专权,民不聊生。

皇帝潸然泪下:“梓童填了首一斛珠,哀恸至极,爱妃,朕是不是真的负了她,做错了事?”

凌妃冷笑道:“这词牌源于唐时,那位与杨贵妃争宠的梅妃。皇后娘娘是要告诉皇上,皇上好比是喜新厌旧的唐玄宗,总有一天会被反贼杀得东逃西躲,屁滚尿流,最后赐死臣妾,落得形单影只,郁郁而终!”

龙惜容始终记得先帝《起居注》那行笼统小字:皇后善妒失德三年无嗣难当大任圣谕降后为妃。

笛声止。教众上前附耳,告知龙惜容,万事俱备。龙惜容收敛神思,抬手示意,寨中兄弟一拥而入,押了一干中了迷魂香、鱼龙混杂的公子,往地牢外错综复杂的暗道深处走去。

第五十三章

司徒雅并不喜欢走暗道。低隘逼仄,冷似冰窖。

早知阴平寨如此,他决计不会掺和其中。九龙杯于他,只是个设计杀害唐奇龙时,随手捞来的谜题。他本该坐镇益州,一边想办法攒银子哄媳妇,一边和犹抱瑶琴半遮面的殷无恨周旋,只待总管轻而易举告捷,将九龙杯的线索献上。孰料司徒庆偏要派他和暗卫九来给司徒锋善后。善后便善后,他身畔这位公主,竟想抓他去给‘教主’当劳什子男宠。

前路渐渐开阔,岩壁上的油灯,将穹顶倒悬的锋锐冰凌和石笋照得炫目。一干草寇扮相的教众候在此处。这时见自家教主满脸晦气,置身‘面首’之中,神色均是一变。总管居养华骇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要糟糕,面上却硬生生扭曲出惊艳之色,掩饰道:“真是风华绝代!”

龙惜容疑道:“指的谁?”转身打量十几位摇头晃脑发春的公子,没瞧出谁风华绝代。

居养华骑虎难下,看来看去,极不情愿走向念念有词的唐铁容:“就数这位朋友风华绝代了。”

司徒雅置身事外,让开数步。但听唐铁容愤然道:“你才绝代!”他平生最痛恨旁人对他的样貌评头论足,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霎时忘了九龙杯的事,左右开弓甩了居养华两耳光。

居养华身为九如神教总管,自诩以智谋见长,外家功夫平淡无奇,出行总靠教众护着,此时仗着教主在侧,与唐门少主对峙,自是避之不及。他揉揉火辣辣的痛处,不知唐铁容的巴掌有什么古怪,腮帮子刹那紫青暴肿,整个脸庞好似胀鼓鼓的河豚,呸了口血沫,哀怨道:“你怎么打人?”

唐铁容顺势挟住他,冷冷道:“我不但打人,还要杀人!”这溶厅与世隔绝,极难透风,正是施展漫天花雨的好地头。想罢,理所当然,擢起这河豚脸山匪,掷给转身开溜的司徒雅。

司徒雅毫无默契,让居养华砸得扑倒在地,吃痛道:“唐兄,在下武功尽失……”

居养华心领神会,扼住司徒雅的咽喉,逼迫:“姓唐的,交出解药!”

“……唐某双掌,是在神砂里练过的。此毒唯有点绛派可解,你杀了那位点绛派掌门传人,不消半柱香,必定五毒入脑!”唐铁容见司徒雅不堪重用,双手一背,自袖中滑出缀满铁莲花的银套索。

龙惜容道:“原来是唐门公子,久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唐铁容道:“女人,你想留那丑八怪性命,就交出九龙杯。”

龙惜容调笑道:“九龙杯是我的东西,你想要,不妨当我的夫君,俗话说的好,嫁夫随夫……”

“我数三声,”唐铁容面寒如霜打断,攥紧银套索,“三,二!”

龙惜容抱手挑衅:“唐门‘漫天花雨’很了不起?九龙杯就藏在溶洞中,有本事撂倒我去找。”

唐铁容坚持数完:“一!”

一字话音未落,十几位原本中了迷香、呆头呆脑的众公子呼啦鸟散。唐铁容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公子不约而同散入溶厅四面八方的暗道,不知何方幽深处还传来司徒雅微弱的呼救声,想必是让那肿腮山匪劫走了。唐铁容顾不得这女寨主,就要去追司徒雅,骤觉脚下地动,头顶倒悬的无数冰凌石乳砸下。

话分两头。居养华挟着司徒雅择路而逃,到了僻静处,头昏脑胀道:“教主救命!”

司徒雅颔首,效仿唐铁容,左右开弓啪啪扇了居养华两耳光。

居养华顿觉清爽,揉揉脸,果然不复肿痛。“教主,此地处于白龙湖畔,有八洞门,六十四条道路,四十寨埋伏,属下按五行设机关、八卦布阵,‘九龙杯’在死门。”

“好。引乌衣卫和司徒锋往死门,见好就收不必恋战,”司徒雅侧头,“你走罢,有人来了。”

居养华领命推开石板,旋身而入。司徒雅无声无息融进黑暗,待那公子扮相的鹰犬靠近,就一招‘太古风回’绕到他身后,覆掌以《结脉连理经》的‘李代桃僵’,倒行逆施,将方才从居养华脸颊取出的毒,悉数灌进鹰犬背脊督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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