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宁都，策风靳深夜探访丞相府，在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门外，他仰望着高高悬挂的“丞相府”的匾额，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这里也是藏着秘密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敏锐

这么晚，丞相府早已歇了，只是策竞天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还在书房里翻书，当听到仆从说小少爷回来时，策竞天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忙吩咐人带他来书房。

仆从去请策风靳了，策竞天缓缓坐在书桌旁，有些愣神。

这个时候风靳怎么会回来？仿佛自从云王爷家宴那天就听说他出京了，本来以为是自己前些天让他搬回来，他不愿意，所以才离京的，现下回来不知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策竞天微微有些心悸。

“爹。”

策竞天浑身一颤，猛地回头正见着策风靳站在门外，他就那么站着，脸上淡然。

他瘦了，不，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单薄的……

银色的披风上沾染着些雪渍，面庞上倒是有些风尘仆仆。见策竞天望着自己愣神，策风靳微微蹙了蹙眉。

策竞天轻咳一声：“回……回来了？”

策风靳“嗯”了一声，垂着眼眸，突地说了句：“我要搬回来。”

策竞天仿佛没预料到策风靳会说这句话，顿时又有些愣住。

策风靳然后补了句：“若是不方便，我去外面住客栈也行。”

“怎地不方便？”策竞天忙上前拉住策风靳，怕他说走就走：“回家了怎么还能住外面？”

策竞天不待策风靳说旁的，直接冲外面唤道：“老齐，给小少爷收拾房间，马上。”

策风靳顿了片刻，生硬的说了句：“谢谢爹。”

策竞天看着他，轻叹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风靳先去歇着了，今天有点累。”

“嗯……”

策竞天看着他走到门边，打开门，走出去。

就在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策竞天突然问了句：“靳儿，没有话跟爹说么？”

策风靳静静的望着他，淡淡一笑：“爹，天色晚了，早点歇息，身体要紧。”

说完，策风靳关上门，走了。

策竞天怔忡的望着策风靳离开的方向，久久的，久久的，直到外面传来二更的敲梆声。

“小少爷，你看还需加个暖炉么？”

老齐又往火盆里加了些炭火，怕策风靳还觉得冷，于是又问了句。

策风靳正缓缓望着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房间，随意的说了句：“不用了。”

老齐走到近前，轻轻说道：“小少爷这些年虽然不在府里，但老爷每天都吩咐人打扫小少爷的房间，这里面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策风靳拂过书案上的庆隆笔洗，里面照旧放着三支毛笔，一支稍粗些，一支稍硬些，一支稍细些。小时候喜欢画些花草，每次都喜欢随手都能拿到需要的毛笔，所以便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老爷这些天都歇息的这么晚么？”

“嗯，仿佛朝廷里有些事情，老爷这些天都睡得不好。”

“甚么事？”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不过，皇上不在京，老爷是王爷，少不了要忙的……”

策风靳应了一声，不经意的问道：“齐叔，你跟着我爹多少年了？”

老齐略微一算：“约莫着快三十多年了。”

策风靳望着他，轻轻一笑：“那就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老齐没想到今天策风靳会跟他说这么多话，有些腼腆：“少爷来府上时都快一岁半了呢，特别乖，又聪明……”

策风靳歪着头，有些疑问：“怎么？我不是一出生就在这儿的么？”

老齐帮策风靳铺好被褥，一边想一边道：“老爷说小少爷之前是跟着夫人的，那时正值时局变动，夫人又在变动中得了重症没了，所以在定居宁都后才接小少爷来的呢。”

策风靳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落寞：“爹没说说过我娘？”

老齐一顿，轻叹一声：“没有……”

策风靳脸上难掩失望，老齐忙宽慰道：“等小少爷跟老爷聊天时问问就是，你不知道，老爷这些年多想念小少爷，我都见过他好几次在书房里看着小少爷年少时的墨宝出神，唉……”

老齐收拾好，便出去了，策风靳躺在床榻上，想了很多事情，关于自己的，关于别人的，最后竟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了。

他已经体力不支到这种程度了，他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去证实一些事情，比如他的身世，比如某些人的骗局，比如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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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甚么？”

听着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柳毅硬生生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道：“庄主，属下说七少怕是活不过三个月了……”

“放屁！”

轩辕凌广袖一扫，桌上的青花瓷茶碗瞬间飞在屏风上，砸了个粉碎。

柳毅不敢躲，飞溅的碎瓷片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条血痕。

轩辕凌大喝道：“本宫养着你是做甚么用的？摆设么？！甚么病不能医治？非得到这种地步？若不是本宫及时发现，你打算瞒本宫到甚么时候？！”

柳毅叩了个头，沉静的说道：“不是属下不告诉庄主，而是……七少不让。”

轩辕凌一怔：“为……为何？”

“七少关心庄主，他想助庄主驱除寒毒，山庄中除了七少，怕是没有人能有效的让庄主补充阳气，而七少每次与庄主交欢，便会让体内的毒蛊深入肌理，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若是庄主知道他深中剧毒，只怕不会……让七少犯险。”

轩辕凌恶狠狠的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柳毅见轩辕凌沉寂，轻叹一声：“庄主向来心思敏锐，属下也就说到这个程度。庄主与七少，是相生相克啊。”

轩辕凌猛地一颤，脸上几番隐忍。

最后，只轻轻问了句：“他中的是何种毒？”

柳毅只得答道：“鸳鸯蛊。”

“怎么中的？”

“仿佛极早就被人下了蛊，七少也不知道……”

轩辕凌闭了眼：“此毒如何解？”

柳毅摇摇头：“无解。”

轩辕凌猛地扫了他一眼，柳毅咬着牙：“无解。”

鸳鸯蛊性温，寒蝉蛊性寒，策风靳中的是前者，轩辕凌中的是后者，这两种毒不是无解，只是，必有一死。

轩辕凌明白了。

第五十八章：欣赏

“见过公子。”

陈水儿进来时正见着策风靳坐在轩窗前，若无其事的往下面的大厅中望着。

策风靳闻言看了过来，嘴角挂着抹淡笑：“水儿来了。”

陈水儿走到近前，给策风靳万福一礼：“没想到公子这么快就回京了呢。”

“怎么？还吃惊了？”

陈水儿有些尴尬的低了头：“没……没有……”

策风靳斟了一杯酒，示意她坐下，淡淡问道：“涟儿出京了？”

陈水儿轻声应道：“嗯。”

“跟着燕清翊走的？”

“嗯……”

策风靳缓缓将就灌进嘴里，眼神望着楼下的大厅，没有说话。

陈水儿咬了咬嘴唇，突地跪下了：“公子，请息怒。事情……并不是公子想的那样，我们没有背叛您！”

策风靳略一蹙眉：“快起来。”

陈水儿摇摇头，继续说道：“公子，我与涟儿此行是想为公子……”

策风靳猛地一拍案，呵斥道：“我是死是活，何须你们来操心？”

陈水儿顿时眼眸湿润：“公子，我们姐妹俩知道公子对我们极好，我们不能……不能眼见着公子做困兽之斗而袖手旁观啊！公子！跟我们走罢，去大燕，离开大宁，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公子的安身之所？更何况您身上的毒，也只有大燕的神医能解……摄政王很欣赏您，所以他会帮您的……”

策风靳看着她，上前将人扶起来，轻叹一声：“为何不与我商量？你们的主子是谁我不过问，但为了我如此，你们的处境也未必好过。”

陈水儿破涕为笑：“公子别担心，我们主子最爱惜人才的呢。”

策风靳苦笑道：“你们啊……”

陈水儿追问道：“公子答应了？”

策风靳略一思索：“等我这边处理完了再说罢，好么？”

陈水儿顿时欣喜万分：“嗯！”

策风靳掏出巾帕，上前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好了，看这弄得，让旁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排遣你。”

陈水儿只管笑了，她听到策风靳愿意离开这里，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想着一会儿赶紧给陈涟儿发密报，做好准备。

这时，大厅中突地传来一阵骚乱，似乎楼下起了争执，两人打开窗户往下面望去，只见一人跳上了正在表演舞蹈的舞台上，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雏揽进怀里，意欲轻薄，台下顿时起哄一片。

陈水儿低声说道：“这是四王爷宁宏晟，平时就风流倜傥，经常来水帘居鬼混。”

策风靳望向宁宏晟的包间，竟看到宁筱睿也在：“不会有事罢？”

陈水儿瞅了瞅台上的形势：“公子别担心，这群小童都是有些伎俩的，这点事还应付的来，大不了便是多收些银两便是。”

策风靳点点头，便不愿再多管，只是此刻却见宁筱睿心有灵犀般的抬头望上来，恰巧与策风靳对视个正着，宁筱睿一愣，顿时眼中狂喜。

策风靳暗道不妙，眼见着宁筱睿急匆匆的出了包房，下了旋梯，穿过大厅中熙攘的人群，往策风靳所在的这层奔来。

陈水儿显然也看到了这番情状，问道：“公子要不就从后门走？”

策风靳心想现在的确不宜在这个场合与宁筱睿会面，若被他问及甚么问题来，难免让人怀疑他与水帘居的关系，委实不利于陈水儿他们的安全。所以便迅速着人将这个雅间收拾妥帖，自己灵巧的从外窗翻下，跟看门的小厮打过招呼，便出了后门。

外面夜色已晚，自己的玉狮子正打着响鼻吃着路边的青草，旁边有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不时从它嘴边跑来跑去抢吃的，听得陌生人的脚步声，那只小兔子愣了愣，倏忽钻进了旁边一人的怀里。

那人呵呵一笑，抚着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小白莫怕，不是坏人的。”

策风靳微微眯了眼，倒也不好躲，径直走上前去，冲坐在草地上的人行了个礼：“见过三王爷。”

三王爷，宁沉水，一袭银白色绸缎，笑盈盈的望着策风靳，声音轻柔悦耳：“没想到你竟认识我。”

策风靳淡淡应道：“没想到王爷也认得我。”

宁沉水用一双莹亮的瞳眸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三王爷宁沉水，是个温润的公子，他自小文采出众，擅长舞文弄墨，只是性格孤僻，跟他交好的人不多，跟五王爷宁筱睿算是比较亲近的。

这是策墨言曾经告诉他的，不过看来，这个宁沉水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策风靳。”

宁沉水抬眼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本王命你护送回府。”

策风靳淡淡的望着他，不置可否。

宁沉水却欺身过来，依旧温柔的说道：“可愿意？”

策风靳只得应了句：“且听王爷吩咐。”

宁沉水歪了歪头，上下将策风靳打量一番，若有所思：“你为何答应我？”

策风靳反倒觉得好笑：“王爷是君，风靳是臣，何有不听之理？”

宁沉水一愣，却兀自大笑：“难怪小五会喜欢你，倒是有趣的很。”

策风靳冷冷看着他，轻声一句：“不过，既然王爷已经带了百名精兵暗地保卫，又何须风靳多此一举？”

瞬间，宁沉水目光冷凝下来。

暗处埋伏的数百利箭悉数展露出来，在夜色之中闪着冷冷的光。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策风靳。

第五十九章：拒绝

“三哥住手！”

不知何时，宁筱睿一个鹞子打滚从二楼翻身下来，不着痕迹的将策风靳护在身后，直直的望着宁沉水。

策风靳一愣，放在剑上的手缓缓松弛了下来。

宁筱睿上前一步：“三哥，你这是做甚么？！”

宁沉水温温一笑：“不过是与策公子说句话，五弟何须紧张？”

宁筱睿冷笑：“说话需要舞刀弄枪么？”

宁沉水面不改色，轻轻挥了挥手，四周的埋伏瞬间匿去：“你也知道，烟花之地终究是不安全的，这些侍卫不过是护身所用，五弟莫要误会。”

接着转向策风靳，宁沉水依旧谦谦君子般文雅：“策公子，你说对否？”

策风靳心中转过千百个沟壑，面上也淡淡道：“的确是与三王爷说了会话，倒是让五王爷给误会了，罪过。”

宁筱睿狐疑的看了看两人，突的抓起策风靳的手，对宁沉水道：“既然如此，臣弟带他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策风靳有何反应，直接拉人上了马车。

宁沉水讶异的目光里，微微浮起抹若有所思。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外面街灯相映，人声鼎沸，正是夜市最繁华的光景。策风靳挑开车帘向外望去，路人熙攘，却无相识之人，感叹之下，竟有些唏嘘。

后面传来几声悉索，片刻之后，策风靳感觉背上一暖，低头便见宁筱睿环在他腰间的怯怯的手臂。

策风靳稍稍一僵，心底不由低叹。

宁筱睿不管策风靳是否恼怒，只管紧紧贴在他温暖的背上，只消片刻就好，让他依赖片刻就好。

策风靳一直没有动。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策风靳往外一瞥，正是丞相府外。

顿了片刻，策风靳轻声道：“王爷……”

宁筱睿突的打断道：“如果我放弃一切，你愿意……跟我走么？”话里虽听不出什么，手下却不由自主的将策风靳抱的愈紧。

策风靳错愕片刻，微微蹙起眉来。他知道宁筱睿对自己有些念想，但王侯将相心狠手辣的居多，若论真心又有几人能有？在策风靳看来，宁筱睿是小孩心性，得不到的东西才更上心，其实却未必真正明白自己想得到的是甚么。

更何况，他已心有所属。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宁筱睿死死咬住下唇，蓦地将策风靳推开，缩到了马车里面。

马车里漆黑一片，策风靳根本看不清宁筱睿现下是何种情状，他迟疑片刻，轻声道：“别为我费神，不值得。”

片晌之后，才传来宁筱睿一声略微轻颤的低吼：“……滚！”

策风靳没再多说，跳下马车后，坐在座驾前面的秦穆狠狠瞪了他一眼，打马离去。

这下与宁筱睿算是闹僵了。

不过，策风靳倒无暇顾及此事，今夜之事，怕是皇上密令宁沉水为之。真就那么想置策风靳于死地么？而且在水帘居外设下埋伏，就那么肯定自己会去那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