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他把一手已经颇有成绩的一沓毛笔字递给左临的时候，左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动作了。

叶路这些日子想了很多，足够让他想通很多事情，他就这样伸展着，保持着递给他的动作，等他拿起。

恰在这时，又有人上门来。

开门一看，意外的看见了陈风父子。

左临当时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笑道，“原来是陈先生来了，原本还说要去拜访您的，可是左临因为前些日子受了一点意外，所以无法前去，此刻不便迎接，抱歉了。”

陈风把手上的礼品放下，忙道，“不用不用，晋先生教出来的徒弟就是这么有礼，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左临顿了一下，道，“医生说需要好好休养。”

陈容从门口灰溜溜的进来，瞅着左临又看着叶路，他小声的问左临，道，“真的没事吗？”

左临的口吻很和善，带着笑意，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个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那天夜晚事情闹得那么大，陈容也知道一些，所以当听见陈风要过来看左临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过来，当初也只是想为难一下叶路，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他虽然讨厌叶路，但并无害人之心，也不知道恰好就让左临遇上倒霉的事情，心里也是愧疚的。

陈容听见他回答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以为他没有什么事，松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已经透露出精致的容貌，这一紧一舒之间，一股笑意就弥漫上了脸上，更显得他容貌迤逦，他道，“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吓死我了。”

其中的话，无不在无声的推卸他的责任。

这话说得陈风和叶路都不舒服了。

叶路直接就回嘴道，“你干嘛诅咒我哥哥？我哥哥好好的，他才不会有什么事！”

陈容对上叶路，这一下，就把陈容不乐意了。陈容讨厌叶路，其实叶路也没有惹他什么，了不起就是把该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陈容有些自我，知道把错推到叶路的身上是不正确的，但是讨厌已经讨厌了，到了后来更是讨厌，像是雪球越滚越大，此刻的他，已经不知道他讨厌叶路哪一点，就全部讨厌上了。

陈容看着他，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诅咒你哥哥了？”

“你刚刚就是说了！”

“我那是以为你哥哥有事！”

“你才有事！你全家都有事！”叶路也生气了，他不喜欢陈容居然这么说他的哥哥。

陈容气红了眼睛，道，“你才有事，你才全家都有事！”

“你凭什么说我哥哥有事！”

“你凭什么说我有事，说我全家有事？”

陈风作为这里的长辈，拉住陈容，低声喝道，“陈容，不要说了。”

陈容却压根就不听他的话，对叶路说，“我讨厌你！”

叶路乐得挑了一下眉头，道，“你讨厌就讨厌，关我什么事。”

左临把手上的书合上，缓慢地瞟了叶路一眼，这一眼就让叶路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一句话，把手上的宣纸捧好，乖乖的放正姿态，不再往别处看，眼观鼻，鼻观心。

左临对陈风歉意道，“不好意思，是左临没有教好弟弟，让他在这里吵闹无理。”

陈风知道是自家的孩子不会说话，才惹得这一出，而且他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还比不上左临的一个眼神，咳了咳，道，“其实是我家孩子不懂事，来看你居然还打扰你休养，过意不去。”

陈容看了叶路的姿态，他有些得意道，“叶路，你这是被罚了吗？”

叶路却根本就不理，眼神都不丢一个过来，陈容就无趣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被自己的哥哥罚。不过也的确应该。叶路，你也真够牛的，居然离家出走，现在那里的整个村子人都知道晋观的小徒弟离家出走，他的哥哥去找他，却不小心掉下了斜坡，落到坑洞里面去了。”

这话正是戳到了叶路的痛处，他抬眼看着左临，见左临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更加的自责，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的更加坚定某些事情。

陈风暗叹，他不应该带陈容来的，这孩子怎么在别人的面前还挺懂事的，到了这叶路面前就下降到无理取闹的地步？

陈风对叶路的印象也不好，第一次看叶路就是上次倒茶事件，后来又听到叶路离家出走，就有了差评，现在这两个孩子吵闹拌嘴，叶路的话说得也不让人舒服，他见叶路很明显是在被罚中，就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阻止陈容的话。

左临身为他们话中的主角，没有因为陈容的话而产生任何的影响，如今的他平静的异常，他道，“左临的确没有做好，不但弟弟没有教好，连走路都粗心大意，这是我的错，去那里找人，不考量一下就轻信别人。”

这话说得陈容有些心虚，他闭上嘴，不敢看左临。

陈风不了解实情，只知道左临是因为找人而粗心大意，他也不懂左临说得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走之前，陈容转身看了左临，被左临的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如同浸在冰水中，赶紧飞快的离开病房。

左临看书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回过头看着叶路，轻声问道，“刚刚是谁让你开口的？”

叶路抬起头看他，道，“他说你，我生气。”

左临轻笑一声，道，“无关之人的话语，何必放在心上。”

就是这样的神态，就是这样的话语，也就是这样的左临，令叶路喘不气来，他喜欢看到这样的左临，但是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左临这样对待他。

左临道，“我还以为三天的时候够你记清楚我说过的话，但显然，你没有。“

叶路急道，“我记得，你说过，长辈在场，切忌发生争执口角，可是我忍不住。”

左临没有什么好说的，再次把书打开，专注的看书。

叶路见他看书，不想惊扰他，话也不说，所以当第二波人过来的时候，叶路仍是汗涔涔的捧着那一摞宣纸。

小超很欢乐的推开门，手上拿着一个小狗狗，开门就道，“左叔，叶路，我来看你们了！”

左临再次放下书，自然的把他招到身前，道，“小超过来了。”

动作熟稔，把叶路羡慕得恨不得自己是他招手的那个人。

小超依偎过去，道，“左叔一定要快快的好起来，你看，我带了我最喜欢的狗狗来陪你。”

“谢谢。”左临点头，把他手中的狗狗接过，放在床的一边。

萧家父母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跟着好好的安慰了一下左临，表示一定会好的，然后劝了一下兄弟两个，叫他们有什么矛盾都解释清楚，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对方的举动，然后拉着依依不舍的小超走了。

小超原本还不愿意走的，但在萧家父母的示意下，意识到这两兄弟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才离开。

左临拿起书还准备继续看书的时候，叶路开口道，“哥哥。”

左临嗯了一声。

叶路抬头看他，手臂摇晃得很厉害，他道，“哥哥，我真的记得了。”

左临简简单单问道，“做得到吗？”没有问他记得什么，也没有看他写在宣纸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叶路很坚定的点头，道，“做得到。”即使做不到也要努力的让它变成做到。

左临伸出一只手指，道，“那便证明给我看。“

叶路郑重的点头，他知道，这个一字便代表着一次机会，不用说什么话出口非本意，不用说什么他说的话伤了左临，也不用说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更不用表达因为他使左临手上而自责的话。

说话太苍白无力，只有做到，才是证明。

71.改变

左临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没有需要再观察之后，就回到了萧家。等到见完了过来慰问的各色客人，这才有机会安静一会，他们的房间内也因此而堆满了水果和特产。

左临也想休息一会，好好睡一觉，在病房里面，他有一种床不干净，空气不洁净的感觉，因此没有休息好，连带着也知道叶路这些日子没有睡好，夜晚等左临睡着了，就会从沙发上转移到左临的床边，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床边睡。那个病床不大，床更是小，他不能让叶路和他一起睡，但如今回来了，床也够大，于是道，“叶路，上床来睡吧。“

叶路受宠若惊，左临虽然说让他证明给他看，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像是隔了一层纱，如今左临肯主动说让他们一起睡，他很高兴，又有些迟疑道，“哥哥的身体……碰到不好……”

“你在我的左手边睡，小心一点不要紧的。”

叶路小心的上了床，对待左临像是易碎的琉璃，忐忑不安的趴在他的左手边，如今重回这里，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叶路不敢抱着左临，于是把小超送的小狗抱在怀中，心里得到慰藉，道，“哥哥快睡吧。”

两个人都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可能是叶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动不能动，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疼，全身的骨头都在诉说他的非人对待，叶路呻吟了几声。

“睡得不好？”左临早就醒了，此刻又在看书，听见叶路的声音，问了一声。

叶路坐起来，摇头道，“睡得很好，睡得很好，就是不敢动，身体不好受。”

左临放下书，道，“趴上来，我为你揉揉。”

左临看书都是一只手看，翻书也是用那只手，叶路哪里还敢过度让他为自己操心，道，“不用，等等就好了，我自己揉揉。”

左临看了他一眼，轻嗯一声。他发现，叶路的确是在改变之中，而且努力的自我改变，也许别人没有感受到，但他的确感受到了，这孩子很努力的强迫自己变得坚强，变得自信，变得优秀。一些小地方都在逐步的修改。

叶路难受的自己捶捶肩膀，再捶捶大腿，然后胳膊，发现左临看着他，想道，“哥哥，我也为你揉揉吧。”听说长期卧病在床，肌肉容易萎缩，即使左临只是短期的，但长期在床上睡着也不好。

左临点了一下头。

先洗了手，然后干干紧紧的搭在左临没有受伤的腿上，缓慢而认真的按摩捏拿。

别看左临身体不健壮，但他的肌肉很结实，晋观讨厌像小白脸一般弱不禁风的人，左临曾经跟着祥叔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功夫，把身体的肌肉都练起来了，后来再加上一直没有停的晨练，身体素质很好，即使是受伤了，也没有变成软肉。

叶路捏着捏着就看到了不少的挫伤，他小心的避开这些位置，眼里难掩心疼。

足足按摩了半个小时，才拿着湿毛巾帮他把身体擦干净，重新上了药。

他去了晋观的房间，见晋观在里面独自一人悠然啜饮，怪不得左临的性子比较稳，原来还有一个性子更稳的师父。

叶路敲门进去，见晋观观察着他，喊了一声师父，走到晋观的面前。

晋观看他来了，道，“正好，来，喝一口茶。”晋观倒了一杯，叶路尝了之后，只觉得一股雅淡的玫瑰花香在口中飘散，他问道，“玫瑰花茶？”

晋观点头，道，“今天遇到一个朋友，塞给我几包玫瑰花茶，说是要我尝尝，然后给他意见，他准备对外销售，但是不知道前路如何。”

干花茶在这个时候的确还不流行，后来是随着养颜喝茶的兴起，干花茶才渐渐的被人接受，叶路点头，道，“很好呀，其实喝茶本来就是一件对身体很好的事情，玫瑰花茶比较适合女性饮用，养颜美肤，相信有不少的人都会使用。”

晋观突然发问道，“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才过来找我的吗？“

叶路道，“是，也不是，向师父道歉是其中之一，叶路即使心里再有气，也不该令这么多的人担心我，因为我而受伤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师父，对不起，叶路这件事情的确做错了。”他鞠躬道歉。

晋观心里还是有些吃惊的，这个孩子真的让人怎么说呢？

总会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当你以为他会因为不被理会而产生怨怒，对晋观产生隔阂的时候，他又能很镇定的来道歉，按其他人的道理来说，这个孩子是被误解的，但是在晋观的世界里面，往往不能按常理出牌，晋观对心性和学习要求比较严格，也许在旁边那里是抽一鞭动一下，到了晋观这里，就变成了你做我看着，做得努力，我不一定开心，做得好了才是正道，晋观他的话语之一就是：学习看各人，你做不是给我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

当他以为叶路会因为心里不好受因为自责而产生更不好的结局的时候，他又像是突然快速的成长起来，不像是之前那个有些胆怯的小男孩。

不过，这样的变化是晋观所乐见的，晋观点头，表示接受。

叶路继续道，“第二个来找师父，是因为最近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也浪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而表示歉意，叶路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才会没有注意身边的一切，叶路以后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会因为玩闹而虚度了光阴。”

晋观默然欣慰，这个孩子的悟性真的很高。

叶路露出一个清澈而灵动的笑容，像是恬静的溪水，身上让人感到安乐，静静的流淌，又同时让人感到欢腾，没有因此而变得死气沉沉，一边奔流而下，一边触石而动。

静得下来，浮得起来，也许还不稳定，但已经初见雏形。

最近，小超很开心，因为来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还很有义气，懂得的东西还不少。虽然这个朋友前几日因此一些意外和沟通不良而产生了一些麻烦，如今一切都重归于好，小超也就放心了，为他的新朋友而感到开心，于是拉着新朋友去外面乐一乐。

他网罗着他的一群小弟，垫着脚尖偷偷的看着门内的情况，眼睛很尖地看见了正在不知再看什么的叶路。

爪子伸过去挥了挥。

叶路没有看见。

爪子又挥了挥。

叶路这呆孩子还是没有看见，反而是左临看见了，看着那不停招手的爪子，道，“是小超吧。”

小超汗颜，咧咧的走进来，喊道，“左叔好。”

叶路正在看着左临放在一边的一本书，看得入迷了，听见了小超的声音，才呆呆的抬起头，道，“原来是小超呀。”

小超不想被左临看到，不知道为什么相处久了，静静的左临反而更能给人以压迫感，能不碰到就不碰到，晋观在他心目中的害怕地位由第一下降到第二，左临荣升为第一，有一种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能够让人心生畏惧。

左临对叶路道，“小超大概是来找你玩的，你出去玩玩吧，小超是在这里生长起来的，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你跟着他能学习很多的东西。”

叶路举举手中的书，道，“可是书还没有看完。”

“回来再继续看也是一样，看久了对眼睛不好，去吧。”左临不愿意把孩子的性子压得太紧，活泼一点是好事。

叶路依依不舍的放在手中的书，拿着书签夹好，放在左临床边，道，“哥哥，我回来再看，别收起来了。”

左临浅浅一笑，点头。

叶路这才跟着小超，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尾巴来到外面。

小超偷偷问叶路道，“那本书真的好看吗？”不会是做给左临看得吧？

叶路点头，道，“昨天夜晚翻到的，看得我都快要哭了。”

小超不想理这个人了，看书都要看哭，这种人的境界太高了。

叶路也是原本在左临身边照顾他，左临行动不便，很多地方都需要麻烦别人帮忙，叶路就窝在他的身边帮他递递东西，复健情况由祥叔负责，那天看左临床头放着一本书，没有名气，像是一本自传，被它的封面吸引，就翻了翻，这一翻就吸引了他，掉进去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