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紫沁此时正孤身站在台上，一双杏眼含威，面带一股凌厉，似乎等待着下一个上来挑战的人。她眼光一扫，似乎正看到了人群边缘的我。她明显一副‘冤家路窄’的架势，忽然朝我这边大声道：“喂！臭小子！你敢不敢上来比试？！”
我知道她是在同我讲话。可是对武功一窍不通的我，此刻被点名真是无比尴尬，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我踌躇之际，站在我身边的棠雪儿忽然问道：“你可是认识那台上的女子？”
“一面。”我解释道，“前几天，在兴化城的酒馆里见过一次。”
“噢？好泼辣的丫头，看我上去帮你收拾她！”她说完便不再多话，忽然一个起跃，点着前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飞身上了擂台。人群中开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我看她到了前面，也只得拼命扒开众人，学着小严那样，见缝插针地把自己拼命挤到了人群里，好半天都找不着个落脚的地方。
“你们给他让个地方！哎，说你呢，那个胖子！”——棠雪儿的这一声，着实吓着了我。
当然，也吓着了我身边的那个胖子，他似乎真的努力往旁边挤了挤。结果我就被后面的人群一下涌到了离擂台很近的地方。
就在我刚刚站稳的时候，忽然听到明紫沁的声音：“臭小子，这是你找的帮手吗？！”
我猛地抬头看着她，连忙答道：“这姑娘是代表他们帮派来打擂的，不是来帮我的。”
我越是不想趟进这滩浑水，就越是有人把我往里面拉。棠雪儿的声音清亮的全场都可以听到：“别听他的。我就是来帮他的。”说完她还不满足，竟然添油加醋道，“听说你几天前欺负他了，我今儿就是替他还你的！”
看着明紫沁圆睁的杏眼，我就知道，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果不其然，明姑娘的声音更是高了许多：“好呀，既然如此。我就请教一下你们……巨擘帮的功夫！”
我站在下面，真的开始着急了。我自己被牵扯进去无所谓，可是巨擘帮若是跟着我被牵扯进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于是，我也只能扯着嗓子，拼命地想让在场所有人听见，这比武与巨擘帮无关：“不是巨擘帮，是棣宫！”
‘棣宫’二字一处，我身边一片哗然，台上的明紫沁也忽然朝我这里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门派的？！”
我这下有种越解释越黑的感觉：“我是巨擘帮的。她，她是棣宫的！”
“你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另一边的棠雪儿一声嗔怪，忽然从腰中抽出软剑，对明紫沁朗声道，“你先出招吧。”
明紫沁也不再多话，拿剑的右手翻了个漂亮的花，指着棠雪儿道：“接招！”
这比武，我是完全看不出个门道的，只是一阵阵的叫好声，让我知道这两人必然打得很出彩。我虽看不出门道，可这两姑娘的功夫却着实漂亮，一个绯红，一个粉红，随着清脆的双剑撞击的声音，玲珑游走于擂台上，仿似两只翩迁纠缠的蝴蝶。
这打斗过了三炷香的功夫，明紫沁似乎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她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逼下擂台。就在她离台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棠雪儿忽然扯剑向后退了三四步。
明紫沁看准了这个时机，忽然变换防守的姿势，挺剑进攻。而棠雪儿似乎料到她有这一招，忽然右臂发力，软剑在她手中被抖成弯曲的弓形。这‘弓’绕着明紫沁的剑锋，忽然发力弹起，一抖之下，明紫沁手中的剑已然被震脱了手。剑被弹到半空，被抢先跃起的棠雪儿稳稳抓在了左手上。
明紫沁失了剑，如同一个斗败了的孔雀，站在擂台上，红着脸，一阵阵喘着粗气。
棠雪儿拿着她的剑，看了一眼，一脸狡黠地笑道：“就你这功夫，还配使这柄‘雪晴’剑，不如给我吧。”
“还给我！”这边的明紫沁自然不肯答应她，摆拳就要空手来夺剑。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飘落在擂台上，挡住了她的路。
“唐悦！”
“是唐悦！”
我听到周围的人纷纷喊着，就看到唐悦站在了台上，挡在明紫沁的身前，侧头朝她说道：“师妹，你先下去，你的剑我来拿。”
明紫沁脸上虽然挂不住，却不得不听师兄的命令，只应了一声“是。”便讪讪地下去了。
唐悦上台后，执剑拱手道：“在下羽纶派唐悦。敢问姑娘姓名，门派。”
“棣宫棠雪儿。”棠雪儿答得简洁，毫无废话，直接抖出手中软剑，只一声“接招！”后，便向唐悦刺去。
唐悦瞬时拔剑出鞘，寒光一闪，移步挡开了棠雪儿的这一剑。他随后便侧身挺剑，攻向了棠雪儿的左翼。在这之后，我几乎再没看清过两人的招式。
棠雪儿剑似游蛇，似乎总想尽力缠住唐悦手中的三尺寒光。可唐悦的剑，却快到了一种不可想象的地步。他的剑在我的眼前快速翻转变化，似乎只能看到一团亮光的存在。
忽然，棠雪儿一声惊呼，她右手中的软剑瞬间跌落在擂台上，而左手的那柄‘雪晴’，已然在这瞬息变化中被唐悦拿在了手上。
唐悦拿到剑，只说了一声：“棠姑娘承让了。”便一跃下了擂台，走向了明紫沁，把剑递还给她。而此时，众人似才回过神来，台下的喝彩声瞬时连天响起。
明紫沁拿到剑后，向着棠雪儿挑衅地一瞥。我眼看着棠雪儿一脸的怨气，翻下擂台，就要过去……
我心道不好，生怕她和唐大哥结下梁子，连忙大声说道：“棠姑娘，等一下！”
她听到我这一声，果然止了脚步，回头道：“你叫我？”
我赶快几步凑了过去，小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长计议吧。”
“我不是君子！”她忽然扁着嘴瞪了我一眼，“我是女子！”
“正是。”我看着她，心里想着：脑子跑得要比她的腿要快才行，连忙道，“常言道：越美丽的女子，越能容人。棠姑娘，你的胸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噢？常言是这样说的？”她果然开始有点动摇，“听上去也有些道理。”
“是的。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心如皓月。”我生怕她有所反悔，连忙善诱道，“咱们走吧？”
“那就走吧。”小姑娘直来直去，说走便要迈步离开。
我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紧跟在她的身后，只是在转身之时匆匆朝唐悦看了一眼，颔首打了个招呼。
棠雪儿一路不停步，我紧跟慢赶，跟着她出了擂台庄，走到一片草甸上，她才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你，你……”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走了？！”
“不走了。”她看着我，忽然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去追那个叫明紫沁的女孩儿了？”
“因为姑娘的胸怀……”我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大口喘气。
“笨蛋！”她白了我一眼，忽然问道，“那我和那个明紫沁，谁比较容人一些？”
“当然是姑娘你了。”我觉得这问题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
“真的？”她看着我，忽然笑道，“那就是说，我更美了？”
“是。”这个问题更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换句话说，哪个女人问你这个问题，她便一定是最美的。
“笨蛋！”她又一次骂了我，然后很气愤地说道，“就知道你是个白痴，你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美人的！”
“啊？”我很奇怪，我说她美，怎么还会挨骂，便探问道，“难道姑娘你不是美人吗？”
“当然不是！”她回答的让我觉得干脆的意外，“棣宫中的美女堪比后宫佳丽三千。不说为首的世梦仙子，就连我姐姐，棠霜儿，都比我好看很多。”
第十三章
我看着她一脸的失落，忽然笑道：“也许一朵芳兰在杂草野花中，才能突显其优雅。不过芳兰始终是芳兰，不会在百花盛开的时候，失去自己的幽香。”
“你是在夸我吗？”她忽然盯着我问道，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若说实话，不是。”我平静而诚恳地说道，“芳兰不会计较牡丹或芍药谁艳过了它。因为它始终懂得‘天生万物，各有一时’的道理。”
她出乎意料的，没有抢白我的道理。忽然低下头，不再作声。这反而使我有些担心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我又上前一步，一边俯下身想去看她的表情，一边轻声说道：“不过，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一丛芳兰的。”
她忽然猛地一抬头，一下子撞在了我正低下去的脑门上。“哎哟……”她叫了一声，忽然捂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欺负我……你打我……”
我完全没料到她有这种反应，这下可慌了手脚，连忙蹲下，一边想让她抬头，看看撞到了哪里，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棠，棠姑娘……我怎么可能打你，你这么高的功夫……别拿我开心了……疼吗？……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她听到我的话，把脸抬起来，一双大眼睛里竟然瞬间噙着泪水，红红地，显得十分可怜——说实话，我上一次见到女孩儿哭，还是那时教太子妃下棋，她连输九局，耍赖悔棋的哭闹。
我看到她如此，一时竟不知怎样才好，只能拿出当年哄太子妃的那点本事，柔声说道：“不哭，不哭。乖。”——把这说给九岁的女孩儿话，说给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儿，我心里觉得无比变扭，可偏偏一时又不知道用什么来劝她。
可是，看着她听了我这句话，哭声真的渐渐小了。我才心道：原来，对付女孩儿都是一样的。管她九岁，还是十九岁。只要哄哄，似乎都能起到效果。
我眼看着她哭声渐止，连忙说道：“还疼吗？都怪我，要不然你再撞我一下，还回来？不过，你可千万别用功夫，那我可吃不消。”
她听完我这话，忽然含泪笑了。她刚才的眼泪一来，比夏日的阵雨还急，而这哭泣说走，也比暴雨走的快得多。如此反复，弄的我一时也拿捏不到她的脾气。只得愣在那里，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忽然问道。
“我还敢说吗？”我朝她苦笑道，“我怕我又说错什么话，把你弄哭了。”
“你怕我哭吗？”她看着我，忽然又进一步问道，“你讨厌我哭吗？”
“啊？”我被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只能避重就轻道，“不，不讨厌。”
“是吗？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不讨厌我的哭声。”她看着我，笑容里隐着一丝哀凉，“我以前每哭一次，就要挨打一次。哭的越凶，我娘打得就越狠。她说：她最讨厌听见哭声。可是我不像姐姐，我学不乖，我一直哭，一直挨打，一直如此。”
我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只得劝她不要太过纠结：“棠姑娘，你娘也许有她的难处，你别太难过了，也不要怨她。”
“我不难过。我也不会怨她。”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低头道，“她如今已经不再人世了，纵有百千理由，我也不会怨她了。”
“姑娘节哀。”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劝慰她，只能说些宽心的话，“天地往来，都是过客。人世只是暂居，悲欢离合不过尔尔。”
我没想到，她竟被我这句话说笑了。笑了几声后，她忽然抿嘴道：“你这少年老成的模样，让我看了就想打你！”
“想打便打吧。”我看着她也笑了，“今日有心情做的事情，明日再做，也许就没有这么大的乐趣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她忽然上前一步……
说实话，看她上来，我已经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忽然感到左耳一阵疼痛：“哎哟，你掐我耳朵干什么！打人不是这么打的……”
她看着我疼得呲牙咧嘴，反而更是开心，一发而不可收拾，揪着我的耳朵，怎么都不肯放手。我两只手一起捂在耳朵上，求饶着：“姑娘，求你放手吧，这比挨打都疼……”
“雪儿，你干吗呢？！”——忽然一个声音响在我俩旁边。我一下子感觉到揪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松开了。我捂着火辣辣的左耳朵，转身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女子，青衣黑发，黛眉微挑，一双凤眼含着冰冷，直盯着我们。
“姐姐。”棠雪儿叫了一声，便向着那女子跑了过去。
原来那就是她姐姐，棠霜儿——我心道，果然棣宫是个出美女的地方。这姑娘比起稚气未脱的雪儿，更多了一分妩媚和靓丽。
我眼看着棠雪儿刚刚跑到她姐姐的身边——棠霜儿竟然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看着棠雪儿委屈地捂着脸，我心里忽然涌上抑制不住的气愤：这娘不打了，姐姐还要打！我想到这里，便朝着棠霜儿喊道：“她生下来，不是让人打的。你是做姐姐的，不是做继母的！”
棠霜儿听到这话，便抬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眼中的戾气难以掩盖：“你，找死。”
“伤害最亲的人，你会后悔的。”我看着她，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态度，“你以为这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解得开，解不开的？！到头来不过‘挚亲’二字。”
我此言一处，便看见棠雪儿挡在棠霜儿面前说道：“姐，你别跟他计较言语，我们走吧，走吧。”
棠霜儿并不理会她的话，伸手扒开她，就要过来。而就在此时，我们四周忽然响起一片笛声，这笛声带着一种不能言说的凄厉，若说是鬼哭，也不为过。
“姐，是云令使的骨笛。”棠雪儿冲了几步，一把拉住棠霜儿的胳膊说道，“我们赶快走，千万别晚了。”
棠霜儿甩开她，狠狠看了我一眼，落下一句“你等着！”，便提步向东边奔去。
棠雪儿急急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咬牙忍住了话语，也随着棠霜儿离去的方向，展开轻功，跟了上去。
我再回到擂台庄的时候，第二日的比武大多已经结束了。我看到小严和巨擘帮的兄弟正在西北角那里，兴奋地说着什么，便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你怎么刚来呀？！”小严一见到我就喊道，“刚才的好戏你可是没看！”
“什么好戏？”我随口问道。
“朱衣帮的黄剑锋大战天行派的张一帆，还有令旗教的唐海平对阵羽纶派的宋有鉴！”小严满脸的兴奋，“太精彩了！”
“你怎么不说说，我们巨擘帮也出了风头呢！”一旁的马月也一脸自豪的对我说道，“小杨兄弟，你没看！刚才在后面那个奇阵的擂台上，我们巨擘帮也连胜了好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