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些奇怪。”魔术师在喃喃自语了一句后走上前接受来自现场观众的热烈掌声。
铠甲旁的马修.艾温斯则在被拍到特写镜头的时候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手臂,阻挡摄像机继续拍摄。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魔术师到底是怎样做到全身被火烧而毫发无伤的。
导演宣布直播结束。
“等会儿到休息室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魔术师兴冲冲地对石锐说。
石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魔术师要先去换一身衣服,而石锐则在和史蒂芬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直接去了休息室。咖啡机一旁的墙上挂着一幅《巅峰对决》的海报。魔术师微笑着的全身像下,是他那句充满挑衅意味的毁灭格言——“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要毁灭你们”。鲜红的字体就跟魔术师本人一样锐利嚣张。
石锐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魔术师也是在一张海报上。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就连他都无法立刻将视线从那张海报上移开。“一个只会用脸来吸引观众的小白脸”,他还记得这句自己曾用来嘲讽魔术师的话。唇角的笑意不由放大。
“只要一百万就可以开一家健身中心是什么意思?你打算让我投资一百万给那个人猿泰山?”外面突然传来魔术师的声音。
紧接着是贝茜的小声辩解,石锐只听到了“雅克”、“梦想”、“真爱”这几个词。
“那就请麻烦你那位梦想先生先筹到一百万的时候再开始做白日梦吧!”魔术师愤愤的声音越来越近。
“克利福德,你听我说,雅克一直很替我着想。他说他认识一所法国学校的校长,可以把艾瑞克弄进去。我认为让艾瑞克去欧洲学习是一件好事。我问过你的律师了,只要出了国,就不一定需要直系亲属监管他的行为了。”
“喔!你打算为了一百万把那个混小子丢到一所不知所谓的学校里去吗?我敢说他就连一个法语单词都不会!”魔术师的脚步在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是两回事!”贝茜提高了声音,“克利福德,你应该把雅克当成家人看待。他只是想要帮助我们解决麻烦。现在的情况是,你不想管艾瑞克,我也没有时间照顾他。那我们要怎么办呢?而且那也不是什么不知所谓的学校。在去之前我还会向雅克打听清楚的。欧洲也有很多好大学,多掌握一门语言对艾瑞克也有好处。我真看不出来这到底有什么不好。家人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问题是你每次都让我把你的那些男朋友当家人!哈!可真是一个大家族,我现在怀疑,我已经有超过一百位‘家人’了!”
“你想要管你母亲的私生活吗?”
“一点也不!”魔术师愤愤地说,“一百万我可以借给他,不过要先让他把投资协议书交给我的秘书。我不会以私人的名义借钱给他。要是想赖账的话,我会向法庭起诉他。至于让那个混小子去法国,门都没有!在我眼皮底下他都能不学好,去了欧洲就更加不像样子了。我宁可花点时间亲自看着他!”
“好吧,好吧,都随你,如果你觉得由你照看他比较好的话。”在得到了魔术师的许诺后,贝茜立即在小儿子的去留问题上表示了妥协。“这一次可真奇怪,我以为你们两兄弟碰到一起不超过五分钟就会吵一架呢!”她喃喃自语地说。
“我要的东西呢?”魔术师仿佛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在这里。”
数秒之后,脚步声重新响起。
“嗨,锐!”魔术师在推开门后向石锐挥了挥手。
石锐笑着迎了上去。“你说你有东西要给我?”魔术师眼中明显的疲倦让他决定速战速决。
“哈!接着这个!”魔术师将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环丢给石锐。
那是一枚祖母绿戒指。宝石的品质相当好,不过在正中间却有一道很深的裂痕。从戒托的样式上看,这枚戒指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
“我们的‘订婚戒指’。”魔术师笑着解释,“这是由我的祖母经由我父亲交给我母亲的戒指,据说在我家已经传了超过三代。我觉得要扮演未婚夫妻的话,还是有个戒指比较好。”
石锐不禁皱眉。即使需要使用道具,也用不着向贝茜讨真家伙吧?不过几下敲门声却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抱歉,打扰一下。”菲拉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克利福德,瑞德让你立即去会议室。出了点意外,我们遇上了点麻烦。”
魔术师抿了抿唇。“我先走了,记得也给我挑一个哦!”他指了指自己空空的左手无名指对石锐说。
石锐:“……”
“克利福德。”菲拉小声催促。
“行了,行了,我就来。回头见,两位大美人。”
“真是个莽撞又一根筋的孩子,不是吗?”贝茜对着魔术师离开的方向说。
“有时候是。”石锐笑了笑。
“无论我的婚姻生活是多么不幸,我却总是希望他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他做事一向喜欢出人意表,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因为一时好奇去尝试同性恋。”贝茜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石锐的眼睛,“我能和你谈谈吗?艾瑞克把你们的事全都告诉我了。”
第三十五章
“要咖啡吗?”石锐走到咖啡机前,回头问。
贝茜:“一杯玛奇朵,谢谢。”
石锐端着两个咖啡杯回到沙发旁。他将杯子放到茶几上,笑了笑,在面对贝茜的沙发椅上款款坐下。
“你想跟我谈什么?”他默默地看着对面那位已经明显进入多愁善感状态的母亲。
“克利福德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本森是我的第一任丈夫。我至今还能记得我们婚礼时的情景。那是在一座木结构的小教堂中,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一条小溪流过教堂门口。我只在一张明信片上见过那个地方,就下定决心如果要结婚一定要去那里。本森为我达成了心愿,他花了一番功夫才联系好整个行程。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先坐夜班飞机,然后再换长途巴士,跋涉整整九个小时才能到那里。”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贝茜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一下车,我就再度爱上了那个地方。空气是那样清甜,那时森林里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树枝和树根上都是皑皑的白色。我们穿过森林来到那里。小教堂就和明信片上的照片一模一样。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屋顶上的十字架上,显得既宁静又美好。我当时以为那一刻便是永恒。可事实上这段婚姻仅仅持续了六年零两个月又十一天。”
贝茜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可能你还不知道,在油漆业萧条的时候,我丈夫先是被银行收走了他的工厂,又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让他最终不得不选择残忍地结束一家人的生命。我至今都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在事前丝毫不动声色的。他想要杀死的人是他的妻子和他的亲生儿子啊!那一天,除了带我和克利福德一起去吃了一顿还算不错晚餐外,他看起来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直到被救醒送上救护车,对着医院的白墙,我都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警察来询问我,是谁打开了煤气,问我事先知不知情。呜呜……我竟然傻傻地反问,难道这不是一场意外事故吗?他们又调查了两天,才宣布我与自杀事件无关,我在那时才被允许靠近克利福德。我浑浑噩噩地回家,总感觉空气里还有一股煤气的味道。你知道吗,那种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感觉……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可我明白我不能倒下。我要是倒下了,那克利福德要怎么办?他才五岁,却因为后遗症每夜每夜在床上颤抖抽搐。我卖掉房子,还清债务,带着克利福德搬去了我姐姐所在的城市。我必须拼命赚钱来养活克利福德,每天都忙到一回家就想倒头就睡。我根本没有时间来管教他,所以当我发现的时候,他的脾气已经变得跟他父亲一样又倔强又极端了。后来我又结了婚,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可是不知怎么的,克利福德和我就是亲近不起来。那个孩子总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让我觉得他不是在看他的母亲,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阻止他离开学校去当魔术师的助手,这让我们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可我只是想让他至少能把高中读完。那样的话即使不马上上大学,至少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可他却把我视作仇敌!整天跟我冷战,甚至有一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这让我很痛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错过了教育他的最好时机,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在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罢了。”魔术师的母亲几乎泣不成声。
“我知道他混在成年人的圈子里,做了一些他这个年龄不该做的事,却对此束手无策。后来他渐渐开始变得有名,忙碌的工作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墙,把我们隔在了墙的两边。我忧伤地发现,我的小克利福德长大了,我再也没有机会改变他了。不过我也知道,即便外表看起来脾气暴躁、拜金又不近人情,我的儿子有一颗真挚的心。总有一天,他会走上正确的道路,将过去的种种荒唐全都付诸一笑。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再也没有表示过赞同或是反对。我一直坚信,他可以发现并纠正自己的错误。可是这次不同。”
贝茜抬起头,含泪看向石锐。这一刻她身上仿佛笼罩着母性的光滑。“锐,我并不是歧视你和你的群体,真的。可是克利福德是和你不一样的人,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从未表现出有这方面的倾向,他值得拥有一个美好和睦的家庭,你说对吗?”贝茜的眼中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希冀。
“我真心希望……”石锐淡淡地笑了笑,举起咖啡杯啜了一口,“你可以坚持扮演完现在的慈母角色。”
“什么意思?”贝茜的脸上露出不解。
“但是这很难对吗?尤其是对你而言。”石锐平静地看着贝茜的眼睛说,“那一次的背叛使你无法和人建立起长时间的关系对吗?你总是害怕被抛弃,害怕被伤害,甚至害怕被杀死。你可以轻易地营造出热恋的气氛,可是时间一旦超出你所能接受的界限,你就会开始怀疑。这个人还爱我吗?如果遇到危险,他还会像现在这么爱我吗?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离开?这些问题就像是蛛网一样把你的心层层困住。一段关系的时间越是长久,绕在你周围的蛛丝就越多,你就越发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从根本上说,你根本就拒绝去信任。我说得对吗?”
魔术师的母亲怔怔地看着石锐,甚至忘记了哭泣。
“所以,哪怕对方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也无法做到完全信任他。这就是你在克利福德幼年时两次离家出走的原因。你根本无法遏制自己的想法——付出的爱终有一天会换来背叛!你忍受不了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被人抛弃的那一天,所以才会选择逃离!”
“你、你怎么会懂?你怎么可能会懂那种感觉?你的枕边人在你熟睡之后打开煤气想要和你同归于尽,这种感觉你怎么可能会理解?!”贝茜捂着眼睛哭泣起来,“没想到克利福德连我曾离家出走的事都告诉你了。没错,我的确有几次承受不住压力。可我终究是他的母亲,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说……”石锐脸上露出抚慰的笑容,“如果你能不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不突然冷淡和他的关系,永远扮演好母亲的角色,总有一天他会接受你的。”
“永远?”
“是的。通常说来,母爱是世界上最无私的爱。如果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就拒绝付出来自母亲的爱,这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无比残酷的事。克利福德一定曾经期盼过你的爱,可是他失望了太多次,以至于他根本不打算继续尝试。”
“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能否做到。”
“你刚才说,我无法理解你的感受。可克利福德呢?他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总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了吧?”石锐的眸子微微一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空洞,“可他并没有放弃去信任,从来没有!尽管他受到你的影响,性格不那么稳定,但他却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强的人之一。和你不同,即使犯了错他也从不急于撇清责任。他总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去补救。所以即便在个性上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瑕疵,也丝毫无损于他的魅力。和一个刻意营造出的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的完美形象不同,克利福德是真实的,是值得尊敬和信赖的!”
“你是说,我、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在营造一个角色?”贝茜颤抖着嘴唇想要质问。
“唯有付出信任才能赢得信任。”石锐淡淡地说,“在这一点上,你的确不适合左右他的想法。如果他找到了一个他认为值得相携一生的人,他必定会完全信任对方,不可能因为你的反对而放弃。”
“哈!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样的话?说了半天,你不过是打算将他带入你们那污秽不堪的世界不是吗?一个男人穿着这样的衣服真让我感到恶心透了!”金发的美妇人恶狠狠地说。
石锐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悦。他知道今晚已经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太多刺激,她是否会因此而有所改变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想要做的只是保护他。”他站起身,将桌上的空杯子收起,放进一旁的洗碗机里。
发现自己无论摆出哪副面孔都无法在这个男人面前占得上风,贝茜不由恨恨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还有一点。”石锐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沙发上的美丽妇人,“无论他的父亲做过些什么,克利福德不喜欢有人取代他的位置。所以就算你十分渴望一段热烈的感情,也请不要将这种观念强加到他的身上。”
贝茜:“……”
“好了,你的戏演完了。其实我根本不认为你会因为他突然改变性取向而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你只是觉得是时候要表现出自己对克利福德的关心而已。现在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在克利福德成长过程中所扮演的‘无辜’角色和你的拳拳‘爱子之心’,是否要继续下去取决于你自己。还是那句话,克利福德不是傻子,如果你肯拿出真心,他不会感觉不到。”
石锐走出休息室的大门,看到魔术师正皱着眉向这个方向走来。
“嗨,克利福德!”
他对魔术师挥了挥手,左手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