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白天，这个地方却显得十分阴暗。几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墙壁和立柱上到处都是凌乱的涂鸦，其中还不乏粗俗的字眼和图案。滑板撞击地面的声音从石锐的左手边传来，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得愈发响亮。

石锐从几个流浪汉的身边走过。

他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那是长期不洗澡的人身上特有的气味。他知道，这个国家的流浪汉常常是因为某些奇妙的原因成为流浪汉，而不是单纯只是出于贫穷。他曾经对这种奇怪的、和大多数人相悖的思想感到十分不解，现在却已经学会淡然处之。

强制性地扭曲他人的思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唯有独裁者才会沉醉其中。他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也不用再做这种令他憎恶的行为。

当然，对于某个特定的人，施加一定的影响还是有必要的。

石锐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面前出现了几个火堆，一下引擎的轰鸣声划过整个空间。他知道他找对地方了。

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男孩在石锐靠近的时候从人群中跑了过来。

“哇噢！是你吗？你比我想象中更酷！唔……也更高！”他绕着石锐转了一圈，夸张地吹起口哨，“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那些……你懂的。那些娘娘腔？虽然你的脸的确够漂亮！”

石锐：“……”

“来吧！让我们一起好好乐一乐！哇塞！原来克利福德喜欢这个类型吗？”男孩看起来像是要揽上石锐的胳膊，却在他冰冷的目光中缩回了手。“你不用这么拘束的。”他小声嘟囔。

“你叫什么？”

“我？艾瑞克，我的名字是艾瑞克.金。我和克利福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虽然老妈不止一次地想要他放弃他那个死鬼老爸的姓氏，不过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在石锐开口问之前，男孩就已经滔滔不绝地将他和魔术师之间的关系解释了一遍。男孩的话跳跃性很强，期间还夹杂着许多令人烦躁的“猜测”。要不是他的笑容和魔术师有七八分相似，石锐觉得自己早在三分钟前就已经给了他一下。

“艾瑞克，你想玩什么？”石锐双手插兜冷冷地问男孩。

“我的车还在警察局里，不过好在有个哥们借给了我一辆摩托。我们等会儿要开始一轮‘大回转’。看到那边的两排柱子了吗？我要骑车用S形绕过每一根柱子，然后在最后一根柱子那里掉头往回开。一共十二个来回，谁先返回谁赢。怎么样，够刺激吧？押我的赔率是1赔2.5，现在下注还来得及。”

“他们在干嘛？”石锐对不远处的一群人扬了扬眉。

在一个直径约为五米的圈子里，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分开双腿半蹲在一辆摩托车后，双手一前一后紧紧抓住固定在后车架上的一根长木棍。摩托车的后轮刚巧落在一处水塘中，飞转的轮子不断把污水溅到大汉精赤的胸膛上，将上面的国旗纹身打得一片模糊，然而车子本身却一直没能前进半步。随着时间的延长，周围男女的尖叫声和口哨声越来越响亮。

“哦，那是‘蛮牛’。”男孩在回头看了一眼后对石锐解释，“一分钟内能拉住车就算赢。咦？难道你对肌肉型的男人感兴趣？”他好奇地在石锐和壮汉之间来回瞥了几眼，不出意料地再次被从石锐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吓了一跳。

石锐：“还有什么？”

“呃……”男孩眨了眨眼，“还有各种各样的玩法。你也想试试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石锐给他的感觉比魔术师更加不好惹。后者毕竟和他还有着血缘上的关系，即便大发雷霆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而这个神秘莫测的亚洲人身上的压迫感却让他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禁有些后悔因为一时好奇而打了那通电话。

“我只想找点事打发时间。”石锐冷冷地说。

尽管男孩还有一肚子的八卦想要问，但石锐的冷淡表情却让他打起了退堂鼓。直到另一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过来叫他，他才终于舔了舔嘴唇向石锐告别，重新回到人群中间。

石锐抬腕看了下表。距离他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他还需要再等一个小时又一刻钟，才能将这个离家出走的“麻烦”送回给魔术师。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向玩“蛮牛”的圈子走去。

“必须要在这里进行吗？”石锐皱眉指着地上的积水说。

“没有这个怎么能显出男子汉的气概？”刚刚赢了一场的大汉咧着嘴大笑。看起来他十分享受被黑色污水溅满全身的感觉。

石锐无视他的答案，用目光锁住一个正在给赢家分钱的男人。他知道，像是这种游戏规则一般都是庄家说了算。

“嗨！亚洲佬，你也想玩吗？”庄家很快注意到石头锐，并对他扬了扬眉，“我们当然也可以选择在干净的地面上玩。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没有水你将面临的难度要高上一倍不止。”

“可以。”石锐点点头，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一百块，我赌我自己赢。”

“新手的赔率是一比五。我们到那边去。”庄家舔了舔嘴唇接过纸币，示意一个光头青年在一旁干燥的地面上另画一个圈。“你想要挑战哪辆车？我们这儿有‘黑豹’、‘巨龙’和‘龙卷风’。”

石锐用目光扫过边上那辆大汉刚刚挑战过的摩托车。从高耸的车把、前突的设计以及低矮的座椅上看，这部闪着金属光泽的大家伙应该是一部赫赫有名的哈雷机车。这辆摩托车的排气管明显经过改装，粗大的排气管就像一门巨炮一样斜向上延伸，长度足有近一米五！

“就这个吧。”

“哈！小子！你可压不住一场龙卷风！”一旁的大汉一边呲牙一边说。

庄家面带凝重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石锐：“真的要‘龙卷风’？”

“嗯。”

“行！大家听好了，这个亚洲佬要在平地上挑战‘龙卷风’！老规矩，赌他赢的一赔五，赌他输的1赔1.2。”

周围的男女中立即响起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庄家：“对了，你有绰号吗？”

石锐：“莲。”

庄家大喊：“来吧！下一场，‘莲花’对‘龙卷风’，现在开始下注！”

一张张皱巴巴的纸币很快被交到了庄家手中。石锐走到“龙卷风”面前，单手成爪形扣住长木棍的末端。一瞬间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只有一个因为侥幸心理买了他赢的青年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不过，在摩托车发动之后，周围的人脸上就只剩下了震撼这一个表情。

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气流在排气管中的突突声震耳欲聋，“龙卷风”宽大的车轮在地面上不断摩擦，在数秒之后甚至开始冒起了青烟。从石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要不是他右手上的肌肉正紧绷着随着摩托车上下震动，他看起来平静得简直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还没到时间吗？”石锐突然开口。

庄家在愣了一下后立即大喊起来：“停！停！60秒过了！这一场，‘莲花’胜！”

石锐松开木棍。右手掌心里的伤口裂开了一道，这让他不由皱了皱眉。

“兄弟，拿着你赢的钱！”庄家爽快地递来一把纸币，“你该不会是来自东方的功夫高手吧？”

石锐默默将钱放进钱夹。

庄家：“还来一场吗？我们还可以继续提高难度。”

石锐摇了摇头。在另一边，他视线可及的地方，艾瑞克已经上了一辆摩托，看起来“大回转”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一言不发地向聚拢在柱子边上的人群走去。

“开始！”

一个穿着鲜红比基尼的女郎挥舞着旗帜发令。

艾瑞克的启动速度明显比他的对手要快一些，这让石锐联想起魔术师的惊人反应能力。男孩骑着一辆漆着豹纹的摩托，转弯的动作也比他的对手更加干净利落。大概唯一的劣势就是，他的车不如对手好，在开直线时有些吃亏。不过在这样不断拐弯的比赛中，车手的技术因素要远远高于车子本身。所以在进行到第四个来回的时候，石锐已经可以判断出只要不出现失误，艾瑞克必胜无疑。

倒数第二圈。艾瑞克的对手在急速绕过一根柱子的时候突然飞了出去，这进一步稳固住了艾瑞克优胜者的地位。被头盔遮挡着，石锐看不见男孩的表情，但是从手指的小动作来看，他自己也已经high到了极点。

最后半圈。

艾瑞克在掉头之后做了一个摩托车甩尾的动作，然后拧了两下油门，就像是要发动一次最后的冲刺。

在摩托车绕过第二根柱子的时候，石锐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甚至没有考虑引发他危机感的究竟是什么，摩托车掠过他面前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飞扑而出，在半空中抓起男孩的肩膀滚向一旁。

砰地一声巨响。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辆仍在飞速行驶的摩托车突然炸裂开来！

第十四章

爆炸造成的强大气流让摩托车的碎片在有限的空间里迅速飞射开来，有的甚至呼啸着冲出了数十米。人群很快混乱起来，有些人兴奋地冲向熊熊燃烧的车体残骸，有些人站在一旁观望，还有一些则尖叫着向外冲去。四处都乱成一团。

“喔！天啊！老兄，你都做了些什么？喔！尼尔斯要是知道我把他的车弄成这样一定会杀了我的。”被石锐扑倒在身下的男孩挣扎着爬起身，呆呆地对着火光喃喃自语。然后，又一下爆炸声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样子是绝对修不好了。完了……完了……我完了啊！”

“你惹麻烦了。”石锐拍掉身上的灰尘，冷着脸扫视了一遍人群。

“嗨！老兄！你才惹麻烦了！我告诉你，那部车可不便宜！”男孩看起来像是气急了。他甚至忘了石锐刚才给他留下的可怕印象，挥舞着拳头向石锐冲去。

“有人开枪击中了摩托车的油箱。”

石锐的话让男孩顿时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在撞上柱子之前，油箱就已经爆炸了。”

“你、你不会是想用这种说法来逃避责任吧？”男孩艰难地舔了舔嘴唇。

“我想我大概记得他的样子。他一直混在人群里，你的比赛一开始，他就立即站到了最有利的射击点上。”石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根水泥柱。

“你是说，有人想要杀我？？？”

“准确地说是想要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射杀你，他大可以在你比赛之前动手。以他的枪法，一枪干掉你并不困难。”石锐皱了皱眉，“但是他选择了更加复杂的方法。用摩托车的引擎声掩盖枪声，替你制造一起意外。他大概认为，对于这种‘一目了然’的现场，警方很可能会草草了事。”

男孩不禁打了个冷颤。“那现在要怎么办？他还在吗？我是说那个……杀手？”他不断用眼角的余光四下张望，感觉就好像正被无数黑魆魆的枪口指着。

“离开了。爆炸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在他没有找到制造第二次意外的机会之前，或是在雇主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应该都是安全的。”

“那就好……那就好……”男孩用双手掩住嘴深呼吸了几次。

“告诉我克利福德的住址。”虽然本打算在魔术师结束冥想练习后再打电话让他来接走男孩，不过在现在的情形下这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远处隐隐传来了警笛声，周围的男女们已经开始逃跑。

“哎？”男孩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相信石锐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要让我问第二次。”

“利兹卡尔顿饭店……”

“2408号房间？”

看到男孩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石锐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这是两间相互连通的客房，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找我的。我有对你说过吗？其实我在床上也不赖。”似乎是觉得危险已经过去，男孩立即故态复萌。

“走吧！”石锐抓起男孩的手腕开始奔跑。

从他刚才进来的方向上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很显然，想要离开必须另寻他途。不过好在他和男孩对话的同时还时刻注意着其他人的动向，在混乱中牢牢锁定了“庄家”的逃跑路线。

“喂！等等！你慢一点啊！”

在跑了没几步后，艾瑞克就发现这个亚洲男人的步速快得惊人。更可怕的是，无论是在平地上奔跑，还是穿行在障碍物之间，甚至是往上攀爬，这个家伙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得像是个机器人！

从手腕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扯得飘起来的破布。两条腿好似飞速转动的轮子，不断起落却丝毫使不上力气，胸腔中的灼烧感甚至让他怀疑自己就快要死了。

“你倒是……跑……跑慢一点啊……呼……”

当男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条颇为繁忙的道路旁。石锐放开他的手腕，瞬间刹住脚步。男孩却还是惯性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才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起气来。

“上车。”

在男孩喘息的功夫，石锐已经叫来了一辆亮黄色的出租车。染着红发的年轻人老实地向出租车走去。在见识过石锐的奔跑速度之后，他彻底放弃了找机会偷溜的想法。

这个人绝对不是人类！

在出租车里的整整二十多分钟，男孩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石锐身上的不同之处。

要么是功夫高手，要么是外星人。

这就是他得出的唯一结论。

当然，在更多的时候，他都在钦佩自己的哥哥竟然能“压倒”这样可怕的高手。

“不用找了。”石锐递给出租车司机一张大面额纸币，带着男孩向酒店大门走去。他知道从这里开始，必须非常小心。无论是谁想要干掉男孩，对方一定在酒店布下了眼线。如果不是尾随而去，那个杀手不可能在立交桥下找到机会下手。虽然在酒店也许是安全的，但也有必要以防万一。

大堂里有几个人让石锐心中敲响了警钟。不过好在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直到进入电梯，石锐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你不会告诉克利福德的吧？”艾瑞克舔了舔嘴唇问。

“告诉他有人要杀你？还是告诉他你打算就此偷跑？”石锐还没有蠢到认为男孩真的会在两小时内赶回去。

“不，是我又出去赛车的事。我昨晚才对他发过誓，再也不碰方向盘，所以我才向人借了机车……”似乎已经能预见到魔术师的怒火，男孩不禁举起双臂抱住头。“其实跟他说我们在喝咖啡的时候有人想毒死我效果也差不多？”他小声建议。

“我并不打算撒谎。”

“你不明白！克利福德会借此机会停掉我的信用卡！他根本就是个独裁的暴君！”

石锐上下打量了一通男孩，淡淡地开口：“誓言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如果我是克利福德，会先折断你一条胳膊，饿上三天，然后再折断另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