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后,他便接到了方恪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不安,略带焦急。
“靖朴哥,求你回来吧……就算你想要离开他,也拜托你帮帮他!”
靖朴变得很紧张:“小恪,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方恪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千洋和保姆被关在门外,表哥满身是汗地躺在卧室地板上,样子很痛苦。不肯去医院,难受的时候只喊你的名字,我拿他没有办法!”
靖朴死命握着手机,眉头紧皱。
方恪觉察出他的犹豫,不禁急道:“靖朴哥,他只有你了,有什么误会,你要听他解释啊!两年前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他整个人几乎都要垮掉。自己去孟延那里替你寻仇,受了很重的伤,被我妈接去美国呆了两年,才渐渐恢复过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看在他依旧对你念念不忘的份上,请你救救他!”
靖朴六神无主地挂掉电话,跑进卧室收拾东西,桑羽问他要去做什么,只重复地说要去找奉泽。
“你不是铁了心离开他么,怎么这会儿又要跑回去了?”桑羽不解地拉住靖朴,“就算他死了,你也不会原谅他吧?”
“小羽……”靖朴停下动作,眼神颤抖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我只是不希望他死,其他的……我现在心里也不明白。佰溪,就拜托你照顾了。”
桑羽目瞪口呆,随后无奈地怂了一下肩膀。
四十二
“千洋,到爸爸这里来,听话。”
靖朴皱着眉头,向躲在衣柜里的孩子伸出手,“宝贝,里面太黑,你不是最怕黑的地方吗?”
“你不要我了!”千洋抱着膝盖泫然欲泣,从见到靖朴第一眼,他便忽然跑到自己房间的衣柜里,缩在里面不肯出来。
小家伙胆怯害怕的眼神令靖朴心如刀绞,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不会了,你是我的乖宝宝,爸爸再也不会不要你,出来让我好好抱抱你,带你去找弟弟玩,好吗……你看,小手怎么这么凉。”
趁着千洋松懈的当口,靖朴握住他的手,继而将他整个抱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千洋用手背抹着泪,环住靖朴的脖子不放手。靖朴花了不短时间才将他哄睡着,千洋眼睛还是肿的,粉白的脸蛋挂着泪,羽扇一样的睫毛湿漉漉地铺展在眼框下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靖朴将他的小小手掌按在自己掌心,肉呼呼的手指微微蜷起,接触到自己的手心后,才完全伸展开来。千洋那么小,对自己全身心地依赖,他爱他还不够,怎么能忍心离开他?靖朴在心里对自己说,孩子何其无辜,他绝对不会再伤害到他分毫。
方恪倚在门口,默默地看着靖朴掖好千洋的被子,抬起头,用更加担心的目光盯住自己。
“表哥在楼上,说不要见你,”方恪拧眉不解道,“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没关系,”靖朴笑笑,“我去跟他好好谈谈。”
自从踏入这间公寓以后,似乎所有的往事都扑面而来,靖朴丝毫不喜欢这种感觉,几乎要令他窒息。他按住奉泽房间的把手,用了几次力,才将门打开。
奉泽背靠床坐在地上,手臂搭在床沿,面色苍白,能看到胸口起伏得厉害。靖朴按住他的手腕,轻轻问他哪里不舒服。
“哪儿都不舒服,这里尤其。”奉泽睁开眼,手翻过来握住靖朴的,另一只手指指胸口。
“我回来了,我听你的解释,你说的任何话,我都相信。”
“相信我?”奉泽嘴角勾起一丝疲惫的笑意,英挺的眉却皱在一起,“恐怕在我解释之后,你又要弃我而去了——我还要解释什么?”
靖朴低下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为什么……会和孟延在一起……”
奉泽的表情冷却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
“如果你可以忘却所有,而重新选择与他在一起,那么我会恨你。你……不配当千洋的父亲,就算他不能没有你,我也……”
“对不起,”奉泽无力地举起手插进靖朴的发间,“让你看到那样的画面是我的错。我并没有与他在一起,只不过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我的心里只有杜靖朴一个,但是还不能告诉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说完这段话,便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眼睛无神地微阖。靖朴的手指攥起来,好像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过了半晌,他终于抬起头,释然地笑笑。
“相信我了?”奉泽虚弱道,以手指拂过靖朴的唇瓣,“证明给我看。”
靖朴半跪在奉泽身侧,轻轻撑住他的肩膀,俯下身,任两人的唇齿交缠于一处。主动送上来的美味总是令人陶醉,奉泽几乎要忽略掉身体极大的不适去抱靖朴,却还是在最后推开他,喘息着抹掉对方嘴角晶莹的液体。
“孟延的大哥曾经骗我抽了一支烟,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奉泽轻笑着按住腹侧,那里又开始升起剧烈的疼痛,“离我远点,亲爱的,我会伤到你。”
“难道你吸了——”靖朴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为什么……”
奉泽咬牙,“他想控制我,但是休想得逞!”他嘴上说的坚决,但是真正发作起来,是多大的意志力都无法控制的狂乱。奉泽嘶声警告靖朴远离自己,甚至将他推至门外落锁。
“奉泽,你开开门,让我帮你好吗?”靖朴心急如焚,不断地拍着门板。
“靖朴哥,表哥到底怎么了?”方恪惊道,看到靖朴转过身来,面色低沉却镇定。
“小恪,帮我找结实的绳子来,我去拿备用钥匙。”
“放开我——!”奉泽手脚均被牢牢绑住,不停地挣扎扭动,汗水湿透了衣衫,整个人狼狈不堪。
方恪经过一番折腾后吓得不轻,脸色发白无措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靖朴。
“小恪,”靖朴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千洋需要有人照看,无论发生多大的动静,都不要带他进来。”
方恪应声,临走前看到靖朴慢慢地接近表哥,以手抚上他的脸。
“杜靖朴……”奉泽的脸贴近地面,额头皆是磕出来的伤痕,浓密的眼睫湿润一片,“我叫你出去,你他妈听不懂吗?”
靖朴轻轻擦他的汗,摇头道:“我懂。但是你需要照看,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那东西毁掉……”
“可是我会伤害你。”他舍不得。奉泽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
“没关系,奉泽,我不怕疼……你看,”靖朴将一直被奉泽盯着的左手伸到他眼前,虎口处由于之前捆绑挣扎的奉泽而磕裂开一道小小的伤口,他伸展手指,一滴鲜艳的血落在地上,开出颜色夺人的花朵,“一点都不痛,真的。”
骆奉泽失声痛哭起来,靖朴爬过去抱住他,两人依偎在床脚处,呼吸交织缠绕,难分彼此。
他只有你了。
靖朴想起方恪在电话里的话,心中无比难受。他们的生命纠纠缠缠二十年,所有都已烙印在彼此的血液之中,还能怎样逃开? 靖朴摇摇头,手臂的皮肤被奉泽咬在口中,亦有清澈的泪水,一滴滴洗去鲜血。
趁着奉泽累极睡死过去,靖朴才有时间下楼整理自己,换掉被奉泽扯得不成形的衣服,洗去皮肤上的污痕与血迹,他才敢抱一抱千洋,亲他的小脸。
千洋牵着靖朴乱跑,甚至闯进了原来自己住的房间,靖朴震惊地发现,屋内的摆设竟然毫无变化。
“千洋会写字!”小家伙跑到角落,翻出来一件东西放在靖朴手里。那是一本黑色的日记,里面的内容,是靖朴亲手写下的,此刻看来,却陌生至极。
千洋翻开本子,到非常靠后的部分,指着其中稚嫩的两个大字道:“爸爸。”
靖朴的心跳加快,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原来在他的日记后面,有个人续写了那么多篇。在以为他已经死去的那段日子里,他依旧不放弃地将思念、悔过诉诸于笔端。
【我爱你,靖朴。】
每篇日记的最后,都是这几个字。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笔体,似乎都在诉说那人无声的爱恋。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要怎么办?”靖朴闭上眼睛,手指狠狠攥住那本日记。
等待奉泽恢复的日子,总是漫长而艰难。若不是他自己毅力强大,恐怕靖朴也坚持不到最后。有一次,他甚至难受到翻出瑞士刀刺在自己的大腿上,只为不在发狂时啃咬靖朴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
“瘦了很多。”
桑羽终于忍不住跑去探察情势,在看到靖朴之后心疼道。
“胳膊怎么弄的,嗯?是骆奉泽抓出来的吗,他在哪里?!”桑羽的表情异常阴沉,只差将靖朴救出这地狱般的公寓。
靖朴疲倦地躺在床上,闭着眼道:“他比我惨很多,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如果这两天不发作,应该算是完全脱离了。”
“你是说吸毒?”桑羽听完叙述后大吃一惊,“妈的,这小子越来越不着调,竟然敢干那种事情!”
“你知道他不是自愿的,小羽。”
“好吧,”桑羽耸肩,“没你什么事了吧?我带你回去休养两天,小泪包特别想你。”
靖朴睁开眼,支起身子对桑羽道:“我回不去,拜托你,把千洋也带走吧。”
“你……”桑羽无奈,恨铁不成钢地警告靖朴,“如果你把自己陷在危险里面,我可不会去救你。”
“我不会让他遇到危险。”坚定的声音响起在背后,桑羽转过头,玩味地笑,“就凭……现在的你?”
盛夏的阳光放肆地挥洒,沿街栅栏内的花枝竞相开放,不甘心地从缝隙中伸出来炫耀自己的美。两个年轻人并肩慢慢走过去,眼里皆未纳入这满眼秀色。
“奉泽……你是不是又生病了?”孟延偷偷握了握身边人垂着的腕骨,硌手的触感。
奉泽悠闲地插兜,“哪有,我健康得很,每周都有去健身房。”
两人越走越快,转入无人的昏暗胡同,奉泽一把将孟延推至墙边,作势要亲上去。
孟延略带诧异,这可是奉泽第一次主动亲自己,他心跳很快,盯着那张逐渐接近的俊颜。忽然间,他发现奉泽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杜靖朴的脸,那在梦靥中反复出现的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延手指痉挛般的蜷起,惊恐地尖叫起来。
奉泽甩开所有人的注意,迅速地钻进一辆汽车内。坐在驾驶座上的是靖朴,歪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做的很好,真乖。”奉泽忍不住凑过去,啄了一下靖朴的唇。
“我不懂,你让我做这个有什么用。”靖朴疑惑道。
奉泽指指自己的脑袋:“孟延之前吃了那么多药,脑子出问题了。要你去见他,不过是让他受点刺激而已,”他调皮一笑,“没准还能治好呢。”
他看看表,随即道:“我必须打车过去了,你开车回家等我,听话。”
靖朴抿唇看了他两眼,开车走掉。
奉泽赶去孟延的病房,那里已经被他闹得不可开交。奉泽赶走了所有人,只余自己与孟延,后者喘着气瞪他,眼睛通红。
“奉泽,为什么我会看到杜靖朴?他不是已经死掉了?是不是他还恨我,所以魂魄一直缠着我……”
“你他妈清醒点,那是幻觉!”“啪”的一声,奉泽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孟延脸上。敢诅咒我家靖朴是魂魄,我扇你哦。
“不……那真的是他,怎、怎么办,”孟延求救般地捉住奉泽的胳膊,“奉泽,告诉我怎么办……他总是出现,浑身是血,我没有想放他不管的,是他自己要死……”
他说着径自啜泣起来,手却死死抱住奉泽,后者使劲甩,故意使他撞上柜角桌沿,都没能松手。
“唉……真拿你没办法,”奉泽无奈地蹲下来,用手指勾去孟延的泪,他知道,长时间缺少有效药物的治疗,以及服用所谓的“安眠药”,现在的孟延失去大部分神智,已经几乎成为自己的傀儡。他凑在孟延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怎么样,很简单吧?如果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好这件事,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杜靖朴跑得慢,追不到那么远,你大可以放心。”
他安抚地拍拍孟延的肩膀,如愿的看到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十三
靖朴不知道奉泽究竟在忙什么,连家都鲜少回去,放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却不要他离开,顶多与他好好的吃一顿饭,便又出了门。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奉泽忽然打电话回来,要靖朴收拾东西。
“我带你去南方,散散心。”他在电话里这样说道。
就这样,两人踏上了只有靖朴未知的旅途。
“你不像旅游,倒像是逃难来的。”靖朴下了长途车后,调侃一路上睡得七荤八素衣衫不整的奉泽。转眼看向眼前,却盯着这样的景色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一座南方小城,却掩不住诱人的景色,安谧得令人感动。背靠青翠的山峦,面朝一条东流的江水,漫天云团倒映在水面,有老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过沿江的小路。
奉泽从街边买来一袋樱桃,色泽鲜红诱人,他摘下一颗随便擦了擦,便塞进了靖朴的嘴里。小的时候,靖朴曾经这样喂过馋嘴的他,笑着问自己甜不甜。
“我知道,这樱桃一定很甜。你看你,甜得鼻头都红了。”
靖朴掩饰似的转过头去,并不理会奉泽,后者黏着他坐在江边,在两人身体间的缝隙里偷偷攥着靖朴的手指。
“对不起……又害你受了许多苦,”奉泽低头,看着江面扩散出来的水纹,“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是为了千洋,他不能没有爸爸。”靖朴淡淡道。
“我也不能没有你。”奉泽的指头握紧,令靖朴生出一丝痛感。
靖朴抬头,看向烟云漫漫的天空,“要下雨了。”
雨滴绵密地落在地上,青石板路积起浅浅水坑,路人逃也似的躲避雨水。奉泽牵着靖朴跑进一人宽的灰暗小巷,喘息着捧住对方的脸,吻靖朴柔软冰凉的唇。
“我带你来这里,就算是去过南方了。你的心愿达成,接下来就要跟我走。”奉泽抚着靖朴背后潮湿的衬衫布料,平定他的喘息。
靖朴叹道:“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不能随便限制我——唔……”
所有未竟的话语,都被吞进彼此的唇齿之间,寻不到踪迹。
两人终于在天黑之前跑回旅馆,奉泽将靖朴上下擦干净,才脱掉上衣,用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他身材修长,穿低腰牛仔裤,美好的腰线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不经意转头,看到靖朴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嘴角上翘,放下毛巾转身面对他。
“杜靖朴,在看我什么?很久以前,在你还默默爱我的时候,一定对我的身体有所垂涎吧,”奉泽压低声线引诱靖朴,眼里半是温柔,半是欲望,“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