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医生，实际上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任性的要求，可惜，他想救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叫什么？”卫阳想到，这么久了，他居然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实在有点后知后觉，顿时脸有点烧。

“小孩子不要好奇心太重……知道的太多是会害死人的，有些事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话未完，语气倒先低落了起来。

楼封的办公室是几乎是完全封闭的，他喜欢这种包裹的感觉，仿佛包裹起来后人就安全了。

“卫阳，你知道为什么我家老头子要漂白吗？”楼封闭了眼，半天，才睁开，只是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卫阳把手边的牛奶杯子拿开，移到了一边，两只手臂平放在了楼封的办公桌上，平静地着楼封。四目交汇间，卫阳仿佛看到了楼封眼里有一种名为脆弱痛苦的东西划过，浅浅的，却不容忽视。

楼封干脆躺了下去，他痛苦地闭上眼，半响，才平静地回忆道：“其实，原本在我上面，我还有一个嫡亲哥哥，他比大一岁，是个很安静的人。他喜欢画画，并且渴望将来有一天可以到国外进修。

“那时候楼氏并不像现在这样，有光鲜体面的身份，可以毫不顾忌地走在大街上，而且，本族的人内斗激烈。我家老头子虽是长房，却不掌实权，底下的人也不安分。这样的情况下，老头子是不敢放任什么都不会的大哥去国外的。所以，很多次，哥都躲在自己的房间哭，然后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拿着画笔画画。我偷看到大哥很多次。

“那个时候，哥哥才六岁。”

换了一个姿势，楼封继续回忆道：“我看过哥哥画画的样子，很安静，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就像是会发光的一样，亮亮的，闪的我眼花。我那时一边按照老头子的旨意练武防身，学习本事，一边暗自下决心。我想，等我大了，我就可以帮助老头子坐上那位置，然后，哥哥就可以在我的荫蔽下留学进修了。谁知道……”楼封肩膀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他捂着脑袋，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卫阳看的心惊，他从来没见过楼封有这么强烈的心里波动。

“谁知道二叔这人早就心怀不轨，他派了杀手，想绑架我大哥，来威胁老头子退让。呵！只因为老头子的长房之位。很不巧的是那天，他去我大哥学校要绑架的时候我也在场……后来我们就被绑了，我和大哥两个人被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废旧车库，被蒙上黑布的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被扯着头皮的大哥被他们威胁着和老头子说话，末了，大哥忽然大声喊了一句：爸，不要过来！是二叔，我猜得到！你根本没打算让我和弟弟活着回去，爸你一定不能过来！

“我吃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一直都知道大哥他很敏感，心思也很细，但没料到他竟然猜得到是二叔做的……因为大哥的话，二叔派的人一个惊怒之下就通知了二叔……后来我们被带到了他的私宅，大哥被几个人带进了一个玻璃屋子，然后一群人进去了，他们要在让我看着大哥被生生虐死他！这群卑劣的狗杂碎！！

“我二叔知道我大哥最爱的是画画，所以，他命令那些人狠狠地打他的手。他明明可以用更直接的办法折磨他大哥，却偏偏选折了最无耻最残忍的一种……我看着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大哥，第一次知道了撕心裂肺是什么感觉。后来，我大哥的手费了，全费了……

“……我们被救出来时，大哥伤的本就重，后来又因为手，很快他就不行了……

“老头子气急之下，疯了似的和整个家族决裂了……后来，你就知道了。他要漂白，他要漂白整个家族，哪怕一辈子都完不成！老头子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他欠大哥的，大哥在画画上天赋极高，本来他是该自在地学画，就是因为家族，就因为那些该死的亲人！

“大哥走了以后，老头子费了很久终于漂白了公司，却下令不许人任何人再议论大哥的事，多嘴的人都去见阎王去了……呵，卫阳，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恨过杀手这类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在乎你

楼封忽然从选择椅子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卫阳，打开了紧闭着的一侧窗户，顿时，秋天瑟缩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楼封俯视着底下漆黑的人群，忽然低声问道：“卫阳，你说人为什么如此贪婪，喜欢觊觎别人的东西，大哥多好的人，却……”

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了，瑟缩着不愿出来了。

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卫阳走到楼封跟前，低着头不去看楼封的脸，手轻轻地放在楼封的胳膊上，他长叹一口气才说道：“你哥一定很疼你，楼封，你知道那时候……你们可能会都没命，你哥他肯定也知道，所以，他才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帮你拖延时间……你要活出个样子来，你大哥费劲心机可不是想看你这幅这样子的。”

卫阳虽然没有楼封他大哥那么细腻的心思，但看着楼封起伏不定的胸膛，他猜出楼封现在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去。

“……我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平，这么多年了，老头子也从大哥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可我总觉得自己该记住大哥，我这条命是他救的……可是，一年一年的过下来，我发现大哥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我很惶恐。

“我这是要忘记大哥了？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我和大哥之间的事，我回忆起他安静地在家里作画然后等我学习回来的情景；我回忆着他因为不愿学武被老头子打的后背皮开肉绽的情景；我回忆着大哥在我受伤时给我包扎伤口时温柔的笑；我回忆着我们被绑架后他笑着安慰我我一定会被救出去的情景……

“大哥他早就做好了牺牲他来救去的准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不知道……

“后来老头子也劝我，他说我该活在现在，别老是回忆过去，让自己心里不舒服……他就会来这套！我心里不舒服碍着谁了？人都没了，还不让我想。什么活在当下，全他妈都废话！我没好好活吗？我可以替大哥管理老头子留下的公司，也可以替大哥安排他出国的事情，也可以代他练武，什么都可以，可他妈的那些人为什么偏偏要了他的命？！

“我会一直记得大哥的，哪怕我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不，我会让人画一副他的画……可惜不是他亲手画的，老头子不会愿意让家里摆放着的。可惜，这个愿望估计又要作废。我现在除了时不时的想他，我还能干什么？可笑老头子还劝我不要想？我呸！！劝我不要想，他自己呢，他自己还不是偷偷地看大哥留下来的东西？自己都做不到，还劝我？！”

卫阳惊愕地看着楼封润湿的眼角和悲恸的侧脸，忽然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执拗的所在，也许因为爱情，也行是因为亲情，也许是因为友情，它干净纯粹地让人不忍去看，去碰，去想。

如果有一天楼封的事放在他身上，如果被残忍对待的是赵琪呢？他也能如亲人所期望的那样，淡定如常吗？卫阳不敢想像那样的情景。

也许他会比楼封更加不愿别人去触碰他的境地，告诉他他该好好地活着，光鲜自在地活着，或许……他甚至会给提出建议的人狠狠吐一口唾沫。

我呸！人都没了，还不准老子想？一个两个的说话时有没有考虑过老子的感受？

被念叨的人此刻正焦急地在家里等他的电话。

刚刚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学习，赵琪的脑袋里还残留着上午会议时争吵不休的情景，想到这里，他不由眉心一紧，随即又松展开。

以后，有这些人好看的，他暂时先让他们舒服一段时间，以后有他们好受的。

只是，想到现在自己都回来了小阳还未过来，他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皱。

“严奶奶，你给小阳打个电话，问他今天还来吗？算了，我自己来。”说着，他掏出了手机，还没等他打过去，电话就响了。

“赵琪……”卫阳干涩的声音从那头飘忽地传了过来。

面前是楼氏灿烂炫目的建筑，玻璃外墙在烈日下泛着闪花人眼的白光，卫阳捂着自己的眼睛，背过身去，他低低喘息了两声就喊道：“赵琪……我……”

“怎么了？”赵琪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数应该是午饭刚过，怎么小阳却语带哭腔？难道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

“我想见你，赵琪……我现在就想见你，你能过来吗？我在楼氏下面。”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卫阳握着电话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还没从楼封的话里回过神来，整个人就像一条上紧的发条，拧的死紧，怎么都松不开。

赵琪赶到时，卫阳正蹲在小卖部边的电话亭旁，双手抱膝，头抵在膝盖上，柔顺的发丝温顺地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从赵琪的方向看过去，只能见到卫阳落寞酸涩的半边脸，白嫩的耳朵因为日光的暴晒而染上了粉红色，

很可爱，可是……

赵琪蹲下来，捧起卫阳的脸，他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过来了。”手臂却将下蹲的人围成了一个圈，揽在了怀里。

“怎么突然想见我？”赵琪把身下的人都遮盖住后，飞快地吻了吻他的眼睛，这才安抚道。

今天，小阳很温顺，很难得。周围很安静。

“赵琪，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在乎你？”卫阳伸出手去，回抱了一下赵琪，他能感觉到被拥抱住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随即又松懈了下来。

“没有，”赵琪的喘息快了几分，手臂收紧后，他将脑袋埋在卫阳的脖颈处，才平静地说，“没有，小阳从来没说过。”

一直都是他在主动，虽然也曾幻想过有一天小阳也会主动对他说，小阳也是在意他的，不过，这仅仅是幻想。这个难度大了些，也许以后小阳会说，毕竟他会用时间来消磨他心中的不安。

可是，从来没想过是现在，所以……

所以，当他听到卫阳接下来的话时，整个人愣了，傻了。

“我很在乎你……很在乎，所以，你要比我晚点走，我喜欢你，是那种男女朋友的喜欢，不是朋友的喜欢，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以后会和我一起上大学，毕业，上班……你把我拖下水，你不能赖帐！你不能把我半路甩下。”老子这辈子就栽在你手上了。

说完，卫阳终于忍不住闷声哭了出来，为自己的决心，也为自己的醒悟。对待感情，因为曾经的失利，他一直很不安，今天能说这么多，真是破例了。

他不能忍受如果有一天赵琪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可能性，不能。他也不能忍受像楼封那样用强迫般的思念来回忆他和赵琪在一块的生活。人生能有多少载？人没了，想再多又能如何呢？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罢了。

他在乎赵琪的态度，不然不会事实都不自觉地想到他；他太过小心翼翼，一边小心衡量着赵琪的真心，一边猜测着沉沦的后果；他太过患得患失，所以，才会走一步退一步，把人生安排地就像一场早就计划好的比赛一样。

只是，完成了，到终点了，留给他的还有什么呢？

现在，他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只想着抓住现在，抓住身边的这个人，他只想说，我在乎你，所以你不能提前抛弃我，不能！

第一百二十四章：单亲妈妈

赵琪僵愣了半天才恢复本色，他压抑着心里的惊喜，沉着脸，一脸严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不知道楼封给小阳说了什么，如果楼封告诉了小阳自己为做的事，小阳听后心怀不忍才这样安慰他的话……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不允许自己接受别人施舍般的感情，他要的是小阳的真心！如果小阳真的是因为那些事才这样说……很可惜，他不能接受。

“当然，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卫阳抬起头，抓住赵琪的手喃喃地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被迫。你害我下水，现在你居然打算反悔了？”卫阳瞪圆了一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仿佛赵琪真的打算反悔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后退的机会了。

在卫阳越瞪越圆的眼睛里，赵琪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接着，他忽地拉下脸，眼睛里一团火苗一闪而过，还未等卫阳看清楚里面的意义，他整个人就被赵琪忽然带进了电话亭里。

作为A市的特色，电话亭外边贴满了各类难辨真假的小广告，一层糊着一层，厚厚地，此时，成了最好的遮掩物。

砰地一声门被严严实实地拉上后，赵琪抱着怀里的人，自言自语地说：“我不会给你机会了。”说罢，对上那对惊疑不定的湿漉漉的双眼，激烈湿热的唇就吻了下去。

这无疑是一个缠绵的吻，卫阳不知怎的，却尝出了义无反顾的味道。搂住他的双臂坚强有力，额头上略微扎人的头发、唇上火热浓烈的吻很清晰地告诉他，他选择的人对他拥有着怎样炙热的情感。

他大张着眼睛看赵琪，思绪却有些飘远，他想到了赵琪第一次吻他的时候。

那种决绝和轻易不可触动的绝望与小心翼翼，让他的胸腔涌起一股酸涩却又甜蜜的暖流。

下一刻，他闭上眼，将心理复杂的感觉转成了实质的动作。

勾住想退回去的舌头，卫阳乘着对方呆愣的空隙，好奇地将舌头伸了进去，生涩而又陌生的触觉让赵琪一下子怔住了。

小阳，这是在主动吻他？！

赵琪稍一愣神就回过神来，他扣住身下人的脑袋，手臂收紧，然后人重重地压了上去。

主动权什么的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等到两个人回到赵宅，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

“父亲？”赵琪进了大厅，将卫阳挡在后面，看着突然回来的人，敛眉问道。推推红着脸躲后面的卫阳，松开一直握着他的手，“你先去洗澡，我等会儿再上去看你。”小阳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身上估计也出了汗。

轰地一声，卫阳的脸更红了，他恨恨地瞪了赵琪一眼，却发现被他瞪的人满眼笑意的看他，不由更加别扭，只得飞快地和赵琪的父亲说了句话，然后就跟躲瘟神似的，跑上了二楼。

对着浴室里圆弧形的玻璃镜，卫阳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微微发肿的嘴唇，脸色绯色加深。

该死的，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想到临来之前赵琪那满含笑意的眼睛，卫阳摸着鼻子想，算了，他高兴就好，不跟他计较这个了。

楼上，卫阳心神不宁地洗着澡，楼下的两个人却沉默地对视着。

赵琪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他盯着自己脚上的黑色拖鞋，不说话。

父亲今天很反常，他要等父亲先开口，即使知道自己瞒的很好，赵琪还是不敢大意。也许今天父亲是为了公司的事才提前回来的，也许是因为父亲发现了他和小阳的事，他不清楚。

这么些年了，赵琪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还是坚持单身一人。按理说，父亲这样的人肯定有许多人投=怀送抱，然而，他从来没听说过父亲和哪个女人有染过。父亲的私生活简直和他的工作一样干净透彻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赵琪……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赵州斟酌着语气开口，迅速地扫了儿子一眼。很正常，没有意外的表情，但赵州还是摸不透此刻儿子的想法。他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已经拥有了脱离他手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