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麻烦。”宋佑铭说,“不过这本书可以送我。”宋佑铭拿起昨晚陪伴他度夜的英文原版书。
林近添勉强挤出微笑说:“当然可以。”
宋佑铭笑着说:“谢了。”
宋佑铭走后,林近添锁门回到房间,全身像突然失去力气般倒在床上,右手蒙住眼睛。脑袋里全是这几年来关于叶霖的点点滴滴。他烦躁的猛捶床垫。想甩开这些令他痛苦的画面,可是没用,没用。他除了头痛就是叶霖,没有办法再去想其他。
“热水澡会让你感觉好些。”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低沉的,华丽的,不得不承认是很好听的声音。
林近添摊开手臂,一秒后,起床,走进了浴室。没过多久,浴室里就响起了水打在瓷砖上的声音。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完完全全是一个人了。林近添闭着眼,任热水从头顶哗哗而下。似乎这样,那些痛苦和回忆就可以随着这水流进下水道,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一连几天,林近添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早上一直睡到自然醒,然后全然凭着七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洗脸刷牙穿衣服,开门营业。然后是坐在收银台发呆一整天,有人买书,就收钱,连找零都忘记。被人提醒了,却还是找错了。调咖啡的时候,不是糖放多了就是没放,要么就是完全弄错了。被客人“提醒”后,又会满脸抱歉的道歉。还好的是,店里大多数时候都是经常来的熟人,见他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并没把这些小事往心里去,反而会询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他却只会淡淡的笑着摇头,可是那笑却分明苦涩。别人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好说些鼓励安慰的话让他好受些。他也一一笑着点头接受。可是遇到第一次来的生客,自然会微恼,说些不重不轻的话走人。他却闻所未闻,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肚子饿的时候就从冰箱里拿些水果和冷藏的蛋糕充饥,既不想打电话叫外卖,更不想花时间和精力去自己做。到了晚上,注意到时间了,觉得晚了就会关门,洗个热水澡睡觉。第二天依旧如此。
而这几天,生意也就冷清了下来。有时候林近添会蜷缩在收银台的沙发上发呆一整天,没有人打扰。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撒进书店,一点点变换移动。而他那双丹凤眼中漆黑的瞳孔,如同黑洞,黑得可怕,任何东西都无法抵达眼底。
这就是宋佑铭第二次看到林近添时的场景。日影西斜,黄昏的光辉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却也无法掩盖他苍白的脸色。
宋佑铭看了一下四周,灯没有打开,暖气也没开,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书店清冷异常。那种冷甚至比外面寒冬的空气还要入骨三分。宋佑铭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不像是还在营业的样子。
宋佑铭走到收银台,略表担忧的看着林近添说:“嗨,你还好么?”
过了两秒左右,林近添才抬起头看向宋佑铭。还没说话,就突然整个人失去重心从椅子上掉下来。“碰”的一下,宋佑铭都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大步跨进收银台,就看见林近添蜷缩着,双手抱着肚子,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宋佑铭箭步上去扶起他。这才惊讶的发现他额头都是冷汗,双眼紧闭,嘴唇都成乌色的了,而原本就清瘦的脸,因尖削的下巴更是瘦得让人觉得“疼”。
宋佑铭直觉判断道:“是不是胃痛?”
林近添因为胃部剧烈的疼痛,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他咬着嘴唇艰难的点头。
宋佑铭二话没说抱起他,问:“药在哪?”
林近添脸颊抽搐了一下,然后他才咬牙开口:“床……头柜。”
宋佑铭抱着林近添来到楼上,动作轻缓的将他放到床上,生怕会加重他半点疼痛。然后转身给他找热水,结果发现饮水机根本没有打开。宋佑铭只好先找到药,然后打开暖气,再下楼在咖啡柜台烧了壶热水,顺便关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告示。
意识里再没“自己在多管闲事“这句话了。
水烧开了,宋佑铭倒了一杯,又加了些冷水确保温度适宜,然后端着上楼。此时,林近添依旧在与胃痛挣扎。宋佑铭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扶着林近添说:“来,起来,先喝点热水暖胃。”然后他一只手撑着林近添,一只手拿过杯子。
林近添双手接过杯子时,手连着杯子都在抖,水差点溅出来。宋佑铭连忙握住他的手,防止抖动,却又再次惊异他的双手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宋佑铭差点就脱口而出“该死的!你怎么这么折磨自己!”这句话了。但是硬生生被他忍住了。因为潜意识里还清醒的人知道他与他还只算是陌生人。
看着林近添喝了一半,宋佑铭把杯子放回去,拿起药瓶仔细看了一下服用说明:成人一次2~3颗,一天三次皆在餐前。然后他倒出三颗药,拿起药后又不放心,看了一下生产日期。结果这下直接把药丸给扔了,嘴里终于骂出刚才那句话:“该死的!”
因为包装上赫然写着:截止日期,20××年6月30号。这瓶药已经过期一年多了!而让他骂出这句话的是因由此而联想的内容。
很明显,这个人的确有胃病。因为打开柜子的时候,里面放了几瓶未开封的药,只有这个打开了,而且似乎并没有吃太多。但是日期作废了一年,说明了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饮食作息规律再没有犯过。而从他以往来这家店的记忆看,这个人生活十分有条理,在感情上应该也无什么大起大落。可是前几天他第一次醉酒睡在出租车上,就说明那天绝对发生了令他痛不欲生的事情注意让他打破了自己一贯以来的生活规律。而今天营业到了晚上居然忘记开灯,大冬天暖气也不开,店里清冷得没有一丝人气,他胃痛再犯并且这么严重,就说明从那天起他的生活规律就完全乱了。而能让一个人这样崩溃的一定是感情上出了问题,不是失恋就是失去亲友。但是他房间里没有一张父母或是其他人的照片,就可以断定他的交友圈一定很小,可以说朋友都没有几个,而父母恐怕不是早就去世了就是从小就是孤儿。那么不用怀疑,他是失恋了,而且,他还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这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不可思议的!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因一个见面不超过个位数的人而感到愤怒!
宋佑铭闭眼压住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音尽量轻柔的对林近添说:“药已经过期了,我送你到医院去。”
林近添却猛然睁大眼,抗拒的推开宋佑铭把自己抱成一团,嘴里发出模糊的单音:“不……不……”
宋佑铭眯起眼,起身在他衣柜里找了一件风衣。
背对着林近添他深呼吸一口气,他大概猜到为什么这里没有一张父母的照片了,只怕是的了某种病在医院里去世了吧。
宋佑铭转身,目光爱怜且复杂的看着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林近添,无奈的叹口气。
“没事,我陪你去医院。”宋佑铭用一种近似哄孩子的口气对林近添说。
林近添却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即使他胃痛到要死了,也绝对不会踏进医院半步。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下雨的夜晚,他所看到的画面,那是他这辈子的梦魇。
宋佑铭不得不思考一下是否要继续劝说他去医院。看着林近添仍在冒冷汗的额头。宋佑铭皱起眉头,还是把风衣放到了床上。然后起身去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
回到床上,林近添反射性的向后缩了一下。宋佑铭莫名的感到有些刺疼。他很不喜欢这个人对他表现出任何“惧怕”的样子。
宋佑铭柔声说:“不去医院了,但是你额头都是汗,需要这个。”
林近添没表示抗拒。
宋佑铭这才靠近他,给他擦了额头的冷汗。然后他又下楼换了一杯热水。对林近添说:“我去买药,记着把热水喝了。”
走出去几步又不放心,转身拉起被子盖到他身上。临走前承诺道:“忍一下,我马上回来。”
林近添睁开眼,对宋佑铭点头,艰难的吐出几个词:“谢……谢。”
宋佑铭微微一笑,英俊的眼眉好似有温煦的阳光般的温暖,让林近添觉得即他至少不是孤单一个人,可同时一种不可抑制的悲伤又迅速涌上心头把那点“安心”给淹没了。
出门前,宋佑铭注意到收银台上的钥匙,顺手拿了,把外门锁上了。才安心的去找药店。这段路他还算比较熟悉,但是记忆中并不记得有药店。所以他直接跑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最近的药店”。
司机转过头,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句:“不是医院?”
“你没听错,药店。快点。”宋佑铭一脸严肃。
被他脸上的神情感染,司机潜意识里感觉去药店肯定是很紧急的事情,于是发动车子,说道:“放心,一定很快。”
宋佑铭回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柜子上的水杯,空了。然后下楼重新倒了一杯水。
“把药吃了。”宋佑铭右手手心上摊放着三颗药丸,左手拿着水杯。
林近添抓过药丸,一口捂进嘴里,然后再宋佑铭的帮助下喝下水,咽下药。
宋佑铭放下水杯,转回头对躺在床上的林近添说:“休息一会就好了。”
脸色苍白的林近添略表歉意的说:“真的是太麻烦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宋佑铭笑道:“不用谢我,这只是我第一反应。今天过来是想买书的,不过你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营业,所以大门上我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我就在楼下看书,等你好点了,我就回去。”
他问:“是想找那本书的下册么?”
“你知道?”宋佑铭倒感觉有些意外了。
林近添勉强的挤出微笑,但这笑更让人觉得心疼。不过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某种光芒。
“其实我见过你好几次了,不过上次我没想起来。你也算是‘白纸’的老顾客了吧。”林近添看了宋佑铭一眼,然后视线头道天花板上继续道:“经常是下午5点之后才来,只看书不买书。所以你刚才说你想买书,我就猜到了,上次你拿的那本只是上册,现在自然是来补下册的。”
宋佑铭站起身,说道:“你说的不错。”
“不过我这个书店老板还不知道你这个‘老顾客’的名字。”林近添笑着说,脸色已经缓和了好多。似乎药开始起作用了。
宋佑铭说:“宋佑铭。”
“林近添。”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宋佑铭转身下楼。
Chapter 03
这次胃痛发作,总算是让林近添清醒了些。他没有再像几天前那样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折磨”自己。而是重新恢复自己规律的生活,只是胃还是隐隐疼了三四天才完全好。
这时已接近年末,圣诞节就在几天后。林近添将那棵用了好几年旧圣诞树摆在店门口,装上了彩灯和饰品,迎接他人生中的第三十个圣诞节,也是他人生第三十二个年头。
而这几天也会有朋友打来电话祝贺他生日快乐,或者寄来贺卡或是店里的常客寄来的明信片。林近添都一一回复,并把这些东西保存在一个铁箱子里。这样的铁盒子已经有了好几个,都放在保险箱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人对他的情谊更重要的了。这是他活到三十二岁一直坚信的信条。
所以,当他唯一爱的人,与别人结婚时,他的心有多痛,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
12月24日。平安夜。林近添早早关门,回到房间给自己做了一桌丰富的晚餐,庆祝自己生日快乐。他买了一瓶红酒,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喝,但是十年一次的大日子怎么也要庆祝一次。
他坐在餐桌前,给自己到了一杯红酒。对自己说:“生日快乐。”然后一饮而尽。
果然他还是不喜欢酒,尤其是红酒,林近添皱着眉头,把酒咽了下去。然后吃了一口食物压制口腔里的酒味。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林近添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而且数字非常怪异,并不是中国该有的。他疑惑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喂?”
“近添,我是叶霖。生日快乐!”
林近添受宠若惊的张大嘴,脑袋一瞬间一片空白。这对他来说绝对可以算是惊喜。
“谢了。你现在是在国外么?”林近添微笑着问,即使他看不到,但是听到他的声音都会让他不自觉嘴角上翘。
那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张清俊的脸上出现过了,以至于一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连空气中都多了份喜悦。
“是啊,我和小玥在马尔代夫度蜜月。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小玥照了很多照片,等回去的时候我就发给你。哈哈~~你看了一定向来的……”
林近添的嘴角立刻失去支撑,笑容瞬间瓦解。他怎么就忘记了,他已经结婚了呢。这一句生日快乐也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而他为何还要苦苦将他置于心间,去忍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痛苦?林近添心中五味陈杂。已经无法在意叶霖说了什么。
“近添?近添?”没听到林近添的声音,叶霖疑惑地喊道他的名字。
林近添这才反应过来,他苦涩的笑道:“什么?”
“电话信号不太好吗?”叶霖问道。
林近添顿了一下才说:“大概是吧。”
“霖,我忘了拿睡衣,就在床上。”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可以听清楚。
“你等下。”叶霖飞快的说了一句。
“没事,你……”林近添话还未说完,急匆匆的脚步声已告诉他叶霖放下了电话。
心脏传来阵阵刺痛,林近添无力地说:“挂掉没关系……”
他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回到餐桌上,看着一桌丰盛的晚餐,却食之无味。他总是可以这么轻易的影响自己的情绪,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痛苦之中。这样的感情还有意义吗?这样偷偷摸摸的暗恋,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头脑混乱的林近添,双眼没有焦距的靠坐在木椅上,微微驼着背,白炽灯光洒在他身上,除了那双漆黑依旧的眸子格外醒目之外,他脸色苍白,薄唇淡淡的粉色几乎也是透明似的。
街道外,一片晶莹的雪花缓缓飘落,融化。然后两片,五片,十几片,接着整条街道上都飘起了雪花。
Z城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来到了。
宋佑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般的按下了那个在心中烂熟的电话号码,也许是站在Z城最高的大厦里俯瞰整座灯火明亮的城市时突然感到的孤独,亦或是觉得这个几日里需要那位新认识的朋友送去一声祝福必要,反正他就是打了这个电话。
话说来,这个电话他也只是看了四次,然后就烂熟于心了。他似乎对关于他的事情都很上心。这件事情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弄清楚,这太不像平常的自己了。
宋佑铭无奈的牵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按下“呼叫”键。电话“嘟”了一下然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挂掉电话,又打了一个过去,结果还是同样的结果。
宋佑铭难得的皱起眉头。他将电话放回口袋,抬头注意到“下雪了”,贴近强化玻璃的雪花反射着办公室照射的是灯光,大朵大朵,犹如轻盈的鹅毛,倾城而下。在整片灯海的背景下弥漫着冬夜的寂静寒冷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