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接过天蚕琴,狂放大笑道,“你果然是对他情深意重!”
“为什么?”我呆呆地望着司落隐。他对我惨淡一笑。我却不禁眼眶湿润。为什么这么做?我顾柳月不愿再欠谁的恩情。司落隐为何要这么做?望着他眼中的痴情,我的心竟然会莫名疼痛。
“如果我们都能熬过这一关,我向你坦白一切!”司落隐琥珀色的眼眸里,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只有我顾柳月!话音未落,玉箫一掌袭向司落隐。那个傻瓜竟然不知道闪躲,硬生生地挨了一掌。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翠绿的草地。
“你给我闭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要你统统还来!”玉箫又连续向司落隐攻击。
“司落隐!你还手啊!”我几乎是嘶吼着喊道。
我顾柳月不配你这般对待!你为何这般痴傻!我不是你的一切,不是你的整片天地!你不是擂台上高傲放肆的魔头吗!你不是武功独霸江湖吗!你现在为何为我这么一个贱命之人,摧毁自己的一切?
我感到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为何我会这么痛!痛到我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这颗心眷恋上司落隐一人!我的心底,对司落隐,有一份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深情!
“阁主!”琵琶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她向玉箫吼道,“师兄!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难道忘了我们四人曾在此地琴瑟和鸣,对酒当歌的日子了吗!你竟然忍心这般对待阁主!”
“你懂什么!”玉箫咬牙切齿,手上毫不留情地将司落隐打倒在地。“就是因为我曾记得那段时光,我才要亲手摧毁司落隐!他不但抢走了属于我的阁主之位,还夺走了师父全部的爱!你们都不会明白的!”他的手掐住司落隐的脖子,眼中满是妒忌与心碎。“碎琴眼中,从来只有司落隐一人!没有我玉箫的半点影子!”
司落隐的身子被抛出,狠狠摔在柳树上。柳絮飘动,鲜血翻涌不止。那一身红衣到底掩去了多少故事?我咬着牙,这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司落隐武功最薄弱的一天。是他经历凤炎吞噬的日子。
现在我不能连累他,也不能靠任何人。只有我能将自己拖出这混沌复杂的漩涡。我一把抓住云姨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抢她手中的匕首。云姨措手不及,被我压倒在地。
“娘!”玉箫正要过来帮云姨。琵琶冲上前去,与他二人缠斗起来。
云姨侧身,借力站了起来,还在我的右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吃疼得狠狠拧过刀锋,根本无从思考,便将刀锋送向云姨。“啊——”云姨一声惨叫。我感到手心湿润开来,吓得立刻松开手。手中一片猩红。我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
第三十二章:凌云萧逝
“娘!”玉箫冲到云姨身边,握住他的手。那一把匕首全部没入云姨的胸口。血液染湿了衣襟。“娘!你坚持住!我就快抢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了!你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玉箫的眼泪缓缓滑下。
琵琶将我扶起,惊呼我全身的鲜血。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我背后的箭伤又开裂了,手臂上的伤口也止不住地留下。琵琶立刻点了我的几个穴道。这时阮琦儿也姗姗来迟。却似乎看不懂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琵琶,阮琦儿围着司落隐。我跪在他面前。我猜他上回武林大会时受了伤,还未痊愈。今日又是十五。这武林中的大魔头才会伤得如此厉害。“司落隐。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我伸手为他抹去脸上的血渍,他却握住我的手。我想挣脱,他却坚定无比。
“我将你让给了苏怀秋一年!我以为那是你真正的心之所向,我以为你快乐幸福我就可以忍让出一切!”司落隐眼中闪烁泪光。“可我错了!你方才为我流的泪,我看得真真切切!我再不会放任你爱上别人。你爱的始终是我!对不对!你没有忘记我!对不对!”
我哑口无言。不!我的确失忆了!可爱的是苏怀秋!我却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爱,司落隐吧?
“还没有结束!”玉箫放下云姨的尸体。突然看向我们这边!他一支碧箫在手,眼中化为嗜血冰冷的风雪。杀气涌动地缓缓靠近。“我要你们一命抵一命!”
“琦儿!我们一起上!”琵琶沉声说道。阮琦儿手握长剑颔首。两人一并攻向玉箫。玉箫的箫声如狂风巨浪呼啸而来,带着绝望的最后一丝挣扎。
阮琦儿首先就抵不住绝尘咒,整个人倒在地上捂住脑袋,痛苦呻吟。而琵琶勉强以柳琴琴音回击,但内力差距悬殊,只能抵一时。
“唔——”琵琶吐出鲜血。指尖却坚定地不离开琴弦。“顾公子!快带阁主离开!”
“琵琶!”我心中哀痛不已。现在已是两败俱伤的情形,难道一定要决出胜负才能罢休吗?若是玉箫一条命与琵琶,琦儿,司落隐还有我四人相比。我甘愿冒险,停止这场令人心碎的杀戮!
我捡起阮琦儿手中的宝剑刺向玉箫,即便是铁了心,故作镇定,可执剑的右手还是出卖了我,禁不住微颤。
玉箫以箫声将琵琶击开三丈开外。转而怔怔地望着我冲向他,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那双绝望的目光,带着浓厚化不开的依恋,停在我的脸上。
我的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向玉箫的胸口,却在触及他的那一刻后悔了,停住了。我终是下不了手,杀死玉箫。他,虽曾想取我性命,但逃出钱府那夜,若不是有他,我如今早已做了箭下游魂。玉箫即便有错,也只不过是追逐武林中的权势地位。想到此处,我生生握住剑柄,没了动作,而他亦是没了反应。
“师父!”玉箫憔悴的脸上突然露出浅浅一笑,眼中划过的泪水断了线。“我玉箫,只愿死在你的剑下。”他径直地走来,剑锋冲破他的衣襟,鲜血喷涌而出。
“师兄!”琵琶惊呼道,“别做傻事!”司落隐亦起身,想要阻止。
“你们就成全我一回吧!”玉箫望着琵琶与司落隐。“让我自私地拥有一回!”
“你叫我,师父?”我惶恐地后退一步。右手正想松开剑柄。却被玉箫牢牢握住。“你想做什么!玉箫!你已经收手了,我并不想杀你!”
玉箫的唇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他的眼神,此时此刻仅剩温柔与深情。“师父!对不起!玉箫背叛了阁主!”他又向我靠近一步,剑缓缓深入一寸。“夺得阁主之位,一直是娘的唯一愿望。请你原谅我!我——”他的嘴角渗出鲜血。
“你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好混乱。我好心痛。“你别过来!”
他又向我走近几步,我听到剑刺穿他身体的撕裂声。我忍不住流下了泪,却不知是为何。
“碎琴!”他已站在我眼前,他的右手暖暖地包裹我的手。就如几天前的夜晚,他在马上给我带来的温暖。
他拉住我的手,一把向他怀中送去!剑,贯穿他的胸口!我跌进他满是炙热血液的胸膛。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不是碎琴!不是你的师父!”我倒在他怀中,止不住地哭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个温柔的怀抱,安逸地我不愿舍弃,这竟是玉箫深藏的一面。我对玉箫的误会,居然如此之深!
“你才傻。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吗?你就是神乐阁最为神秘的大护法,四年前参加珍武会失踪,一年前成了苏怀秋的情人,你就是我和琵琶的师父,碎琴!我从十五岁起深深暗恋的人,这辈子都遥不可及的美梦,碎琴!”玉箫温热的指尖触上我的眼角,似乎想要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师父!对不起!徒儿先走一步!”
我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我抬起头去看玉箫,他却连连后退几步,而他身后,就是白雾弥漫的万丈悬崖!
“玉箫!回来!不要!”我冲上前拉住他的手。那只手和司落隐一样匀称纤长。没有厚茧,没有瑕疵!我犹记他吹箫时手指按压,移动的姿态,是除了箫声之外,另一处的美妙!
他指尖的温度,缓缓从我指尖,溜走。
顾柳月!你真傻!他根本就不是银面郎君!根本就不是!
琵琶从后抱住我。眼睁睁地看着玉箫的身子,无力地坠入迷雾中。
只见他嘴角满足幸福的笑容。还有他对我恋恋不舍的深情。
那抹湖绿色的身影和春雨润物的悠扬箫声,在那一霎那,消逝在天地之间。
我再抓不到,关于玉箫的一丝痕迹。
“我是碎琴?”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望着司落隐,琵琶,阮琦儿。“你们都是在开玩笑吧?我是碎琴?”我用手抚上自己的脸。
这是碎琴?那顾柳月呢?碎琴是谁?顾柳月又是谁?
“顾柳月!是时候由我来给你揭晓了!”一抹男声由远处幽幽传来。我与司落隐等寻觅那声音的来源。只见银面郎君飞身而来!
“你——”我还未说出话,银面郎君便抱住我。当着司落隐的面,将我带走!
“放开他!”司落隐运轻功追了上来。银面郎君一掌袭去,司落隐亦一掌相敌。却未料到司落隐会不敌银面郎君的掌力!他的身子被狠狠震开!“阁主放心!我若是想要碎琴的命,四年前便可以做到!哈哈——”银面郎君抱住我,大笑而去!
他带我回到墨笑的医庐。我瘫软地跌坐在角落。脑海中始终挥散不去,我亲手杀了云姨!玉箫身体里的那把剑,也是经我的手刺入的!我徘徊在玉箫与司落隐他们编制的,所谓我是“碎琴”的幻想中。
“你可找到司南华?”银面郎君负手而立在我面前,冷声轻蔑问道。
我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给我解药!”
墨笑在一旁见我脸色特别难看,也不说话。他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我。
我默默地接过,吞了下去。“在钱守义府中的秘密地牢。入口是假山内地面上的一块木板。”我冷哼一声,努力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还没有包扎。我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夺门而去。“银面郎君。你我再无瓜葛!”
“哈哈!”他嘲讽地笑道,“毫无瓜葛?你我四年前便有了瓜葛,你竟然毫无察觉!碎琴!前三年你扮演顾柳月我很是满意!可这一年你勾搭上墨笑,苏怀秋,还有神乐,真不是省油的灯!害我浪费了许多时间收拾残局!”他一把将我抓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我挣扎着,心中的慌乱正验证了他所说的。自我离开烟醉楼开始所发生的一切都似一股阴谋的漩涡,将我生生吞没,越陷越深。我何尝没有预感自己的身份不同寻常,可我发自内心地恐惧,恐惧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小倌顾柳月!恐惧自己的那些曾经与现在的追求背道而驰!
此时此刻,我才被逼直视那些无法磨灭的事实!被逼看清自己信奉的“洒脱”,只是顾柳月这个懦夫逃避一切掩耳盗铃的借口!想到此处,我渐渐放松,再不挣扎。
银面郎君点了我的穴道,向墨笑吩咐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主公。”墨笑拿出一个小瓷瓶。那瓶身上分明写着“回魂”二字,是我曾见过的。他拧开木塞,将一整瓶直直灌入我的口中。
比泪水更为苦涩的药汁划过我的唇角。一阵浓烈的恶心反胃感油然而生。可我根本不及细想,眼皮变得好重好重,我便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思绪飘荡不定。只感到后颈处被抽出一股力量。接着——映入我眼前的,是如现实一般真切的梦境。
第三十三章:赐名碎琴
从我记事起,我的世界里便只有娘亲,再也没有别的亲朋。因此我从不知道所谓的爹,算个什么。我跟着娘亲借宿在干活的染坊。娘总是忙着干活,我便与邻里间的孩子一起玩耍。别人都有一个养家糊口的好爹,我却没有。但我从不羡慕他人,或者说我已经厌恶羡慕别人的这种感觉。
六岁那年,娘出了意外,死在染坊。我将娘的尸体背到街上,求好心人施舍些银子,让我能给她安葬。可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的目光,对我和娘是多么冷漠。就这样过了三天,我跪在街上饿着肚子,感觉膝盖已经不是我的了。那是下着鹅毛大雪,我感到雪渐渐积在眼皮上,好重好重。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小小的绣花黑靴。“这些碎银拿去!别把尸体放街上了!真臭!”一个奶声奶气却霸道无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抖了抖身上的雪,捡起他扔在地上的银子,塞进怀中。我没有考虑眼前的孩子,嚣张跋扈的态度有多讨人厌。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由衷地说了,“谢谢。”在我面前经过的许多人,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说出的话。
我抬眼去看这个孩子。原来他和我一般大。他一身华美的裘袄,一张粉嫩俏丽的小脸。最特别的是他左鬓的一簇发,如梅花一般红艳。在这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仿佛是唯一一抹鲜亮妖冶的存在。
“少爷赐我银子安葬我娘,以后我定当做牛做马还了这份恩情!”我正准备向他磕一个头,没想到那孩子身边又多出了一人。
“隐儿,你这回又要带人回阁中吗?你以为神乐是你一人做主吗!胡闹!”一个年轻男子幽幽的嗓音传来。我又抬头看去。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男子。男子的英武和女子的柔婉在他身上融合地恰到好处。他气质高雅,眉目的线条优美,目光却有威慑四方之力。
“我只是施舍些银子给他们。是他们一门心思要跟着。”孩子毫不客气地回嘴道,“爹!我这不是也壮大了我们神乐吗!”他瞥了一眼我。摆手道,“不用做牛做马。你走吧!别跟着我们!”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当别人的奴才,既然他这么说。我便立刻拜了拜,准备揣着银子找人安葬娘。却不料被那年轻男子一把拉住。
“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瞧瞧。”男子说着,就抬起我冻得发紫的手,仔细得看了看,又捏了几下指骨。他淡淡一笑,“我看你已是孤儿,无处可去。你可愿意随我走?我想收养你!”我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温暖。只听见那孩子撒娇起来。
“爹!爹!你为何要收养他!你已经有隐儿了!别收养他!”没想到他嫉妒心还挺强的。有一个爹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我还真不清楚。
“就是因为你太过骄横,又不肯踏实练功!我可不愿司家毁在你手中!”那男子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孩子,似乎是责怪。他又伸手抚了抚我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顾柳月。”我眨了眨眼,见那孩子一双琥珀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我。“这位老爷,你是想收养我,让我做你的儿子吗?我不想做你的孩子。”我看得出那男子只是想通过我,刺激自己的儿子,让他改改脾气。可我真没有要个爹的想法。
“哦?”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淡笑。“那我做你干爹如何?我见你指骨匀细有力,是有意想要栽培你。”他指了指那孩子。“我安排你和他一起学武。我希望你们两个互相扶持和激励。”
“哼!爹!隐儿才不会输给这个野孩子!”他走到我面前,趾高气昂道,“我才是神乐的少主!你勉强就是个替补!”
我心中暗自好笑。这父子二人斗法,却将我莫名其妙地扯进来。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可以有个安身立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