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上——恩顾
恩顾  发于:201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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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是谁

1.

“王后娘娘,快一点儿,大王在催您呢。”影杉扶着蔚阳,一步一步,上了城楼。

这个年轻的一国之母,冠帔盛饰出现城楼上,第一次在这个国家的军队面前风华展露。

她眼若秋波,唇若施脂,肌肤透嫩,观之可亲,又不失风范。遍身的凤图绫罗,云髻上金钗团簇,更让她光芒四射,惊艳了所有瞻仰她的目光。

那个一身金黄龙袍的威严男子,回头看她一眼,却是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向她伸出了手。

蔚阳冷冷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立在他的身旁,心却是停留在城楼下那个赤色铠甲的人身上。

军号响起,威震军整军待发,统领大将军转过了头,往城楼上张望,这一眼,停滞了许久。

他那耀眼的赤色帽盔之下,一双清澈婉约的眸子里饱含了无尽的深情痴迷,流露出的是那样伤楚的温柔,那样缠绵的不舍。

蔚阳的心,已被他的放纵撩人的眼神吞噬干净,翻转着迅速发酵的刻骨之爱和沉醉盲目的迷恋。想要装做事不关己,却是欲盖弥彰,眼圈不由微微转红。

军号又响,他的嘴角浮现一丝悲苦凄恻,无望地撇回头去,然后,他抬起了银光闪闪的刀,指向前方。

军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城,蔚阳遥望那个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逐渐变小的身影,紧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她身边的男人,却是比她更加痛苦悲哀,心如刀绞。

刚才那个在城楼下回眼张望的人,看的不是她蔚阳,而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是这个他追随一生的人。

2.

游莲山处于圆辽北方安庆与西北方荟南交界,刚开始只是一个县城内的农民起义,号召不再向圆辽缴粮交税,接着临近几个县城也纷纷团结起来,仗着山高水陡,已脱离了安庆城的管辖。可是几万毫无章法的起义土军怎么抵挡得住圆辽的铁甲雄狮?只十几天就被杀得落花流水,纷纷落败。

每到一处县城,杀人如麻的统领大将军刀指城楼,目露凶光,命道:“不管是反抗还是求饶,一个不留!”

威震军强压进城,各个县城如遭强盗洗劫一般,起义军尸体遍地,血流成河,起义首领的首级悬挂城楼示众。

这日攻下最后一个县城,满城看着这城内街道上满目创痍,想起了十年前安庆城破的情景,一时想得痴了。

尘封在滚滚浓烟中的回忆,是谁在生死边缘呼唤自己?是谁不顾一切舍命寻找自己?是谁泪流满面地搂紧了自己?

那个人啊……已经变了。

威震军右都将巫连横来报:“将军,几个起义首领的首级已尽数挂出去了,至于他们家属……”

满城看都不看他,“你不懂怎么解决吗?”

“可是,”巫连横顿了顿,又道:“那些人里有个人说认识将军!求将军一见。”

满城冷笑道:“认识我?这么有趣?我就去见识见识他们玩什么花样。”

满城拍马赶到,众多俘虏中一个年过半百的庄稼汉子扑过来跪在他马下,颤声道:“大王,你还记得小人吗?”

满城吃了一惊,细细看了他一番,并未认出。听他又说:“大王,我是以前安庆王宫的侍卫首领严荆啊!”

这下满城认出来了,这严荆的妻子还是满城的奶娘!

严荆磕头不止,老泪纵横,哽咽道:“安庆城破时小的保护不力,丢失了大王,罪该万死。”

在安庆王宫中安逸幸福的生活联翩浮现脑中,满城晕了神志,好不容易正过神来,强笑道:“严总管,你叫错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安庆王,安庆现在归属圆辽,我是圆辽的统领大将军。”

“是,是!”严荆见满城认出了他,不停点头,眼里流露期许光芒。

满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奶娘可好?”

“安庆城破的时候她就死了!”严荆拉过一个年轻女子,“她是严莫,大王还记得吗?”

满城怎么不记得?严莫是奶娘的女儿,与自己同岁。因为亲娘是太子的奶娘,她出生后就只能喝稀粥。

严莫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恐惧地看着高高端坐黄骠马上的满城,抖着嗓音说:“我丈夫首级已经悬在城楼上了,求大王看在小时情分上饶了我们吧!”

小时她常到宫里来玩,满城还求她绣荷包给自己。当年瘦弱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如此美丽,披头破裳依然挡不住花容月貌。

忠善问道:“满城,是否……”

“不要留下活口。”

顿时哭声惨叫不绝。

严莫死死地紧抱手中的孩子,绝望地凄厉大叫:“夏满城,你不是人——我变成鬼也不饶你——”

满城一脸寒霜,他拉转马头,冷冷道:“我若怕鬼,还能活到今天?”

3.

前因

章周快马奔至朗境园,甩蹬下马,宫女仆从们慌乱着,见到他纷纷行礼跪拜,他顾不得那么多,直奔里院,人未到满都房里,就听里面混杂的声音,他跨进去,屋内顿时一阵安静,金音跪在满都床边,泪流满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哽咽不能言。

他走近前去,满都煞白煞白的小脸已没了生气,床边血迹斑斑。七八个大夫战战兢兢地跪在屋内。

“游太医呢?”章周黑着脸,吐出几个字。

“他全家都没了踪影。”忠善应道。

章周额上青筋暴出,吼道:“那还不快追!”

忠善沉着声回答:“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章周回身看他一眼,突然问了句:“满城呢?”

忠善颓然坐在一边,垂着头不吭声了。他手臂上不知怎么受了伤,带血绷带胡乱扎着。

跪在门口的福总管抖着老迈的嗓音道:“夏将军提着两把刀,骑着黄骠马……奔呼门去了……”

章周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随他去吧。”他摆摆手,问道:“文太医,你看,现在小王爷该怎么办?”

跪在前端的文大夫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小王爷已毒入骨髓,现在只能暂且用药压着这毒,一旦这毒耐了药,发作起来……”他踌躇一阵,续道:“发作起来……小王爷就会全身巨痛,一个月内寸寸骨碎筋断呕血而死……”

章周白了双唇,耳里听着金音绵绵不绝的哭泣声,更是心痛如刀割,“那,这毒能用药压多久?”

“顶多两年……”

门外急促马蹄声一片,一人奔进来跪在地上。

忠善懒懒问了声:“追回游太医没有?”其实早料到了结果。

那兵卒回道:“属下……追是追到了,游太医一家马上要出呼门了,只是……”

章周急问:“只是什么?人呢?”

“夏将军也赶到了……游太医一家八口……都……都……”

章周脸色一悚,又问:“满城人呢?”

“奔霜图府去了。”

章周骇然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支吾片刻,小声道:“这……游太医供出,是霜图将军指使……”

这一惊非同小可,章周一脚踹开那兵卒,吼着:“怎么不早说!”他奔出朗境园,跨上马急奔霜图府去。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霜图府老管家应着,“来了……”急忙往门口走去,红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只听老管家骇人地喝了句:“夏将军,你……啊—— “

手起刀落,登时血光四射。满城跨进霜图府,直奔里院。

那霜图府乃武将世家,什么架势没有见过?未等满城奔到主房,三个少将军领着几十侍卫将他团团包围,截在了院内,霜图老将军站在圈外,历声喝道:“夏满城,你还有没有王法?竟到我霜图府撒野!”

“老贼,”满城立在院内,手中沾满鲜血的双刀银光闪闪,他举起右手,钢刀直指霜图,“为什么指使那狗大夫在我弟弟的药里下毒?”

“哼!”霜图面不改色,正气道:“大王心慈手软,被你姐弟几人迷惑了神志,对你夏家太过纵容,养虎为患!圆辽城内你们夏家才是最大的隐患,不除你们,章家王朝不保!”

霜图府外两棵大槐树绿阴如盖,一弯冷冷的月牙挂在那冰凉的空中。

章周急驰至霜图府前,甩蹬下马,大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空气中是呛人的血腥味,四处死尸横地。

满城立在院内,垂着手拖着双刀,全身淋了血一般。

章周的心,深深地,被一刀一刀剐开了。

曾经那般天真无暇的容颜,再也回不来了。

4.

前因

“今天好热啊,我只想泡在水里不动。怎么记得下这些东西?”他将手放在额前挡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会儿又沮丧地趴在桌上,脸贴着桌面,嘟哝道:“章周,我快热死了……”

“你快点记吧,我都记完了。你落下好几天没记了,今天再偷懒的话,国丈一会儿回来,连我也要挨训。”章周在一边挥着刀,揣摩着刚记下的刀谱。

满城贴着的那小块桌面捂热了,他将脸挪了挪,换了块地方贴着,嘴喃喃着,口齿不清地说:“我有侍卫,学这干嘛?”

“侍卫也会叛乱啊。”

“还有你呢。”

章周一笑,手下挥着刀不停,“我怎么会在安庆当一辈子人质?我父王总有一天会接我回圆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满城默不吭声了。

金音带着一身阳光,像只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地恰好进来。她一袭粉裙,白嫩的皮肤泛着红晕,听见这话,清脆的笑声“咯咯”响个不停,“那还不简单?等你当了大王,就派兵攻打圆辽,逼他父王再把他送过来当人质,哈哈……”

满城也笑:“好主意啊,姐姐。”

章周又好笑又好气,“千万别让你姐弟俩掌了权,真是没常识。废话少说了,金音,你来了他又没心思记这刀谱了。”

金音拉着章周的手,撒娇道:“我叫你们一起看戏去,我一个人一点也不好玩,今天就别背了。”她抽掉满城手里的刀谱,甜甜地笑着,“我和国丈爷爷说,他不会生气的。”

满城笑逐颜开,从高椅上爬下来,个子小得和年龄不相符,他蹦过来一把抱着金音的胳膊,嘻嘻笑道:“姐姐一撒娇,外公就不会怪我们了。那我们快走吧。”

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银发焕容的国丈荣灌笑着与荣妃走进来,“你们这些毛孩子学会算计我了!”

荣妃嫣然笑道:“这两个孩子不学无术,金音,你可不能骄惯他们!”

金音红了脸,求道:“荣妃娘娘,满城背了这么多年,又不理解,刀也挥得乱七八糟,有什么用嘛?满城还那么小,长大一些在说吧。”

“九岁不小啦!”荣妃牵过金音,搂着她的肩,“你父王八岁就登上王位啦。满城现在是太子,诗书不会,武功不学,今后怎么办? “

荣灌捋着胡子呵呵笑道:“章周,今天那几页背下来了吗?”

章周低头看了眼满城,见他朝自己猛眨眼睛,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还没背呢。”

荣灌轻叹一声,道:“我老了,等我不在了……”

“爹,你说什么呢?”荣妃用胳膊肘顶了顶父亲,埋怨道:“你还老当益壮,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是迟早的事。我们荣家早已没落了,如今乱世纷争,我一死安庆王朝前途难料……”荣灌苦笑,转而,对章周和满城说:“我的秘籍就教给你们两了,哪天背下来,就毁了这刀谱。就算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记在脑子里了,以后你们会知道它的用处。满城,你一定要将这刀谱背得滚瓜烂熟,至少今后能保护自己,我才能放心啊。”

满城咧开嘴笑了,清澈的双眸散发着无暇的气息,天真的嗓音响彻章周的耳膜,“好啦,我听话就是。”

阳光从窗外照在荣灌银光闪闪的头发上,他的慈祥笑容,还有那句话,章周永远都忘不了——

“不过,我希望这刀法,你们永远用不上,永远不要用。”

第十三章:苦不过

1.

影杉领着简慧到了池子中央的凉亭里,简慧给蔚阳行了礼,蔚阳忙道:“舅娘快别这么见外,进来坐吧。”

常进禄的夫人书琴和爱妾雷芝益已坐在凉亭里了,此时都笑着招呼简慧。

简慧坐了下来,书琴问:“简慧姐,甜妞儿又在陆通那儿?”

简慧应了声:“是呀。”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蔚阳心下疑惑,芝益已先开口问:“简慧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简慧犹豫片刻,道:“陆夫人托我问曲甜的心意,若是她同意,陆家就派人来提亲,可是曲甜居然死活不愿意,又不肯说出自己到底想怎样!我和他爹现在都急死了。”

“陆丞相年轻儒雅,有什么不好?” 芝益轻轻摇扇,道:“甜妞儿可是大王的表妹,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愿意去陆家做小?”

书琴脸色微动,不发一言。

芝益察觉到了,忙拉上书琴的手,笑道:“简慧姐,你看我嫁到常家不也过得滋滋润润的?书琴姐半点委屈都没让我受呢,我们姐妹两不也相处得和和睦睦的?做个小妾也没什么不好嘛!你说是不是啊,书琴姐?”

书琴缓了神色,蔚阳“扑哧”一笑,“芝益姐能说会道又善解人意,书琴姐能不对你好吗?”

书琴含笑看了眼芝益,转而,对简慧说:“陆夫人待甜妞儿也很好,我看你家那丫头是心有他属,才不愿嫁给陆通的。”

简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芝益问道:“简慧姐是怕甜妞儿像我妹妹和齐家的小丫头一样执迷不悟,误了终生吧?”

蔚阳知道芝益是雷丞相的大女儿,她下面还有个妹妹芝源,却不知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发了疯,终日锁在雷府深院里,不能见人。但那齐家的小丫头却是活泼可爱,芝益怎么把她和一个疯女相提并论?想到此,蔚阳便问道:“敏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芝益道:“她整天为了一个魏寺虎和她爹她哥又吵又闹,还能对劲什么?”

蔚阳哑然失笑,道:“芝益姐,她也没有什么错呀。我看那魏将军年轻英俊,敏儿的眼光好得很呢!”

芝益与书琴神色古怪地相顾一眼。蔚阳又道:“我还答应她,今后帮她向齐老将军说情,成全他们两个呢。”

简慧脸色苍白道:“王后娘娘,敏儿是个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害了她,你若去说媒,那结果可是……可是……”

“可是和我妹妹一样,”芝益接口道:“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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