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瞬息之间便调整了情绪,总结道:“不管怎么样,我认为啸天易也许知道这件事,但他应该不是幕后主使之人。”
白曦下意识接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内幕?”
温煦扬扬嘴角,笑道:“不用急,我猜很快有人便会来联络我们了,到时候不是就一清二楚啦。”说罢更是拍拍白曦的肩膀,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白曦看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一时无语,但不得不说温煦方才这三言两语透露出的讯息让他安心下来,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一同承担一般,心中一暖。
不过……转眼想到另一件事,脸色又有些不好起来,道:“你今天整天都不在,去了哪里?”
温煦听他问起,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眨眨眼,乐道:“哎呀,今天才知道的,原来你知道决无伤那小心喜欢谁吗?”
白曦一愣,“你是说……”
温煦难得的露出一个八卦嘴脸,嘴角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原来他喜欢楚家小妹子,真看不出来啊,那块冰山~”
白曦嘴角一抽,努力回忆起之前他偷听到的对话内容,喃喃自语道:“不对啊……他不是……”
温煦八卦到一半,见另外一人不在状态,不满的道:“你神都走到哪里去了!算了,你和他们又不熟,难怪话不投机……”
白曦无奈抬头看那人,却不经意看见那因为聊到激动有些水润的黑色眸子闪着往日没有的神采,连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微微扬起。他往日里温和谦明,眼下更是生出熠熠光彩。白曦心神把持不定,有些荡漾开来,连忙忍住,面上仍做出兴趣缺缺的样子,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给那个姓诀的上个眼药什么的,但又瞟了一眼犹自沉浸在‘原来决无伤喜欢楚家小妹’思绪中的温某人,又将念头压了回去,算了,姓诀的已经够可怜了。
脸上不显,但白曦心中渐渐荡漾着丝丝甜意来:哥哥他,没有瞒着我……
51.再见父亲大人
决无伤那日离去之后便没有回来。
接下来几日也算是波澜不惊,温煦仍旧斯文俊雅一派从容的样子,但与他一同长大的白曦却知道他日益焦躁。
果然,几日之后,温煦与楚修文关起房门密谈了一个下午之后,楚家兄长便收拾行装,将嘀嘀咕咕的楚家小妹打包带回江南老宅去了,临走之前交代这个别庄就暂时交给温煦,他可以随意住到腻为止。
楚家兄妹走时,本欲留几个仆从下来服侍二人,被温煦婉言拒绝,楚修文也不坚持,只留了看门护院的人。
人都走了,院子更是空落落的没有人气,白曦日夜调息打坐,欲将之前夜晚的心魔去除。温煦倒是悠闲惬意的每日里躺着院中紫藤下睡觉。
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洒落下来,落在躺椅上熟睡青年清隽的侧脸上,柔柔的,蕴蕴的。
白曦见他睡的香甜,忍不住也搬了椅子挪到他身边躺着,歪头看着他的睡颜。那人因为连日少有的焦虑,眼下有些阴影,因为夏日午睡的关系,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潮红,反倒显得有些多了些青年人的生气。
他的唇微微翕着,有些若有若无的喘息,带着胸膛微微起伏着。白曦看得心痒,忍不住将两只竹椅靠在一起,凑过头去,扶着温煦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唔……”温煦睫毛微动,勉力掀开眼皮来,模模糊糊的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脑子仍是混沌的很。
看着他平素儒雅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茫然脆弱,白曦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漆黑一片,隐隐透着火光。
“做什么吵醒我……?”温煦挣了挣,没挣脱,索性依了对方,放松靠着对方,嘴角咕哝着。
“哥……”白曦伸手将落在他腮边的一缕散发,慢慢别在他耳后,动作轻的像对待一尊无价之宝一般,“我们多久没这样靠在一起午睡了……恩?”
“……”脑子继续浆糊中,温煦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白曦轻笑一声,注意力转向温煦被阳光晒得红润的耳垂,忍不住伸手蹂躏之。温煦皱眉,重重得喘了口气,意图躲闪。
白曦笑了,放开他的耳垂,目光眷恋得落在那人微微泛红的唇上,眼睛微微眯起,脑中已经浮现出那夜他在身下衣衫凌乱任人施为的样子,那人在情到浓时眼角溢出的泪痕,那种入骨刻髓的销魂滋味,至今想来,犹是让他热血沸腾。
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忽然白曦脸色一变,伸手揽过温煦跳开。
方才坐着的地方,两把竹椅被劈做几半,四散开来。数到灰色身影落在墙头,或明或暗,只一人衣角被风刮得扬起,身形动也不动的立在墙上,显然这群人是以他为首。
白曦扶着温煦站好,手却扔揽着那人的腰不肯松开,冷哼道:“没人告诉你们,打扰别人睡觉很没礼貌吗?”
温煦终于醒了,抬手打了个呵欠,咕哝一声:“终于来了啊……”
温煦整整衣衫,几步上前,做了个揖,恭恭敬敬道:
“师傅,好久不见了。”
灰衣人点点头,脸上如同往常一般,带着面具一般只是冷漠,但在他看见温煦朝自己行礼的时候眉眼之间有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柔和来,淡淡说道:“公子近来可好?”
温煦仰头答道:“有劳师傅挂心了,徒儿很好。父亲身体是否安好?”
灰衣人不答,只淡淡颔首,道:“主上想见见大公子。”
白曦心中不悦,面上仍是淡淡的。温煦也微微皱眉,扫了一眼白曦,道:“只我一个人么?”
灰衣人道:“是,主上只让我带大公子去一趟。”
温煦露出一个‘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的表情’扔给白曦。白曦见状也别无他法,只得无奈之下只得松开揽着那人腰的手,眼睁睁看那人随那群灰衣人离去。
……
夏日幽篁,风动竹曳,翠绿丛中一抹白影,绚烂不能直视。
大相国寺,飞檐雕梁,青砖红瓦,一派肃穆景象。
大觉寺是皇家寺庙,香火自是鼎盛。不过大多香客只在前殿进香,很少能入到后院来。这里几间
不远处钟声阵阵,茶香与香火混杂的味道在鼻息间萦绕,午后的阳光自树顶撒下来,斑斑驳驳在地上留下一片光影,温暖得几近灼热。
一人身着白衣,在树下石桌边坐了,面前时一盘残棋。在众人走近之时,那人头也不抬,道:“影子回来啦。”
灰衣人恭敬地上前一揖,回复道:“主上,大公子来了。”
温煦早已回复了一派从容自如,弹弹衣服上的灰,上前乖乖的行礼,道:“父亲。”
白衣人抬起头来,一派仙人出尘之姿,面容上与温煦又五分相似,只是坐着的那人更邪肆,站着的那人更温良无害谦谦温雅而已。
白无羁看了一眼温煦,似乎心情颇好,笑道:“煦儿来了,来来来,陪为父下完这盘棋。”
自重生后便素来淡定儒雅的温煦,被这个要求打击的一阵僵硬,讪讪不能言语,下棋?
他不会……
白无羁笑得越发和煦了,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石凳,示意温煦坐下。
温煦无奈,只得上前去,撩袍子坐下,他右手虽然无力,但平素仪态潇洒,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左手执白……斜眼瞟了瞟棋盘,随手一放。
果然,被吃掉了一大片。
悲催的。
影子师傅终年冷漠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乎不可辨认的笑意,转身遣散众人,自己也跟着退下,只于父子二人在树下对弈。
白无羁俊美无比的脸上扬起笑容,道:“煦儿,你这一子下去,敌人一子未伤,却自损八百。你可看清楚了再下。”
温煦硬着头皮道:“举手无悔大丈夫。”
白无羁嘴角噙着笑容,落下一枚黑子,道:“但若是明知这样的结果,你也会这么做么?”
白子哗啦啦又挂掉一大片。
温煦脸上笑容挂不住了,皱着眉头盯着棋盘,心中计量着若是他此刻掀了桌子打一架,胜算有多少。到底是打架输了丢脸,还是三子之内满盘皆负更丢脸?
白无羁目光淡淡扫过温煦走神的脸,看见那人脸上略带了些烦恼的样子,困惑地皱着眉,却是和往日有些不同了,居然显得有些孩子气来。
“一子之差,谬以千里。想好了,你这子下去,若是再想反悔,为父纵是有心也爱莫能助了。”语调中竟然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规劝引诱之意,连素来颐指气使的态度也随和了许多。
温煦抬起头看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道:“既然是自己选的路,断无悔子反手之理。”
白无羁微微一愣,笑道:“你倒是个认死理儿的。”言语间竟然流露出一丝欣赏来,一丝遗憾,一丝惨然,一丝苦涩,但都稍纵即逝,快得连坐在他对面的温煦都没察觉出来。
温煦手里一颗白子翻来覆去好久遍,实在找不着地方搁下去,索性扔回棋篓子里,扁扁嘴,道:“我输了。”说罢很识相的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恭恭敬敬的递到白无羁跟前,白无羁见状微微一笑,也不难为他,接过茶水掀掀盖子喝了一口。
温煦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父亲,你找我来是……”思来想去,还是主动开口好了。
白无羁笑了,放下茶盏,道:“不是为父找你,而是你在等着为父,不是么?”
温煦老老实实点头,道:“是,我想知道五大掌门的事,是谁做的。”
白无羁惊讶道:“难道你不认为是为父做的吗?”
当然有怀疑,温煦腹诽了一下,不过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含糊的回了一句:“我只是认为父亲会知道。”
白无羁望向温煦,眼中闪过戏谑,笑吟吟道:“看来为父只能让煦儿失望了。”
温煦微微一怔,心思百转千回一番。
52.白氏先祖
茶香袅袅,两人一时无言,寂静了一刻之后,白无羁突然开口叹道:“煦儿,为父将你保护的太好了。”
温煦愣住了,不知为何他会这样说。
“你可知道逆天府死士是如何训练的?”
“……”温煦皱眉,微微抬头。
“你可知逆天府每年从各地搜来数十孩童,但为何活下来的不过一二人?”
“……”温煦脸上一白,有些明了那人想说什了。心中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数年前那一段他想拼命忘记的记忆。
残缺的肢体,淋漓的血肉。
昨日还与自己打赌调笑的师兄弟们,今日便只剩身首异处的残缺身体。虽然作为逆天府的嫡长子,兼之拥有当今天子堂兄弟的身份,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他逃过了亲手参与的各种死亡训练,但那些往事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白无羁抛出‘让白曦做死士便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人’这样一条疑似可行的可选项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让自己的弟弟去那样的血池地狱里滚一圈,从此不见天日,他是想都不会去想的。
选择放弃,一是为了弟弟,二是为了自己,他想摆脱这样压抑的生活,但是想不到绕了一大圈,仍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白无羁看他脸上颜色几番变幻,不由微微勾起嘴角,突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最近你睡的可好,恩?”
温煦一愣,陡然抬头直直看向对面坐着那人,那将笑不笑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父亲!你知道小曦他中了什么毒么?”
白无羁不再卖什么关子,微微颔首,道:“为父自然知道,却不是天下间任何一种毒。”
温煦怔忪片刻,立刻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殷勤的为白无羁半空看得茶盏里注入茶水,就差在脸上写上‘来喝口水慢慢讲,我洗耳恭听’。
白无羁的笑容渐渐淡去,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些许疲惫,眼神中也隐隐透着淡淡的厌倦之意,缓缓开口道:
“两百多年以前,恒阳白千羽跟随神宗大王啸天远征起事,在马背上为神宗大王打下啸天王朝半壁江山,却在功成前夜以身殉国,白千羽身怀惊世之才,神宗大王感怀其忠勇,追封恒王,并且将固山公主下嫁给白千羽留下来的长子为妻,也算皇恩无边,荣宠至极。”
顿了一下,白无羁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道:
“可惜盛极则衰,那固山公主早已芳心暗许,与自己的贴身侍卫暗示山盟,那贱妇下嫁之后,却仍不守妇道,与旧情人珠胎暗结,生下一对双生儿。呵呵,皇恩变耻辱,真是天大的笑话,可笑白家长子碍于帝王情面,不能杀,不能打,甚至不能训斥,只因为那原本是先皇的恩典,只能忍气吞声,真是……家门不幸!”
白无羁少有流露出来的情绪让温煦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种几乎称得上是狗血的劈腿剧情,毕竟不是亲身经历,因此也没有太多耻辱的感觉,反倒是白无羁终年冷淡讥讽的面具崩裂,让他下意识地意识到,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应该就是白氏先祖。
“那……后来呢……”温煦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
“白氏先祖也算氏族出生,身受如此启齿大辱,看在神宗太祖昔日的恩情上虽然忍下了这口气,但也疯癫成狂,至于那对奸夫淫妇么……”
白无羁勾起一个称得上绝艳的笑容,带着半分疯狂,看起来居然让这个人更加狂傲不羁,睥睨天下一般,他微微眯着眼睛,道:
“先祖将那奸夫割了舌头去了势,送给公主做奴才,也算成全了他们,让他们朝夕相对。那贱人公主生下的双生子却是个麻烦,溺死么……呵呵,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么,若是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又怎能偿还心中的怨恨!”
温煦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察觉故事到了关键的地方。
“那对双生子被送回公主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数日。”白无羁说道此处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神情,一字一字的继续说道:
“再被家主亲手从那贱人怀了夺走,做成一锅汤,呈到那对奸夫淫妇面前,强迫们悉数吞下。哈哈哈,真算得上是,让他们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
温煦听的寒毛直竖,不能言语,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家人都疯了。
白无羁却没再看温煦,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挣脱不得,良久之后平静下来,突然一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本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生下来便是为了还债。父债子偿,母债子还,天经地义而已,要怪的话,就怪他们自己的亲身父母。”
温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白无羁渐渐平静下来,笑道:“那贱人也是个狠的,喝下亲身骨肉熬得汤之后,亲手杀了奸夫,再咬碎自己的舌头,将碎舌啐于地上,一刀刺进自己心口,用心头血在地上画下白氏长子生辰,临死之前以性命刻下诅咒,诅咒白家世世代代为奴为仆不得翻身,凡白家所出男丁子嗣,必定骨肉相残,不死不休。”
温煦听道此处,顿时张口结舌,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白无羁说的话,与他一开始的猜测差得太远。本以为不过是江湖仇怨,谁知居然牵扯到了白家先祖的家丑阴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