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说过不杀我，就不会让我死。”

“我是说过。”

“那前辈就不应该问我这个‘如果’，潋岚胆子不大，你觉得我会让他独自上路吗？”

颜宸微微凝眉，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难道你也死了，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么。”

离玥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即便最终还是要过奈何桥，从此两相忘，但起码也算一起走了黄泉路，总好过我一个人就这么独活下去。万一将来不幸，再遇见他的来世，那真是比死了还痛苦。”

“……”

真是讽刺，若遇见来世，那真是比死了还痛苦这样的话，竟然是离玥先说出来的。

离玥发现颜宸的样子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见他紧抿着嘴唇，似乎不准备说话。

心有不安，想着就算没救回潋岚，他也从不欠着自己什么，自己干什么说得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离玥正准备开口解释，颜宸却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确实痛苦……明明是同一个人，自己记得的，他却已经忘了。”

本是极平淡的语气，可为什么，听在离玥耳朵里却觉得像是直接扒开皮肉，钻进了心里？

“前辈你……”

“你那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解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清傲的小脸儿显得有些苍白，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语气也不怎么高兴，“自己有命回来就该庆幸了，还想着救别人，以为自己是神仙么？”

离玥对解逸还心有余悸，也不敢过去，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这世上，就你没资格说我自作自受。”颜宸语气平淡，却又似有所指。

解逸微微愣了愣，转而有想笑的冲动：“哼，你不会是想说自作自受都是跟我学的吧？”

颜宸没再说下去，解逸的脸色却忽然变了，赶忙伸手一把扶住了颜宸。离玥的角度只能看到颜宸的后背，所以他根本注意不到颜宸一口没忍住，溢出嘴角的鲜血。

解逸扶着颜宸坐下，一手抵在颜宸的心口上，眉头皱得都快能挤核桃了。

离玥看得不明所以，很想过去一看究竟。同时却又担心那只气头上的孔雀再一掌把自己给拍飞，只能进退两难。

“真是疯了……伤成这样你怎么不早说！真想变成死鸟啊？！”解逸怒斥道。

“跟默羽飞动手，受伤是难免的，但离死，咳咳……还早。”

“是是是，真是早太多了！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我可以再帮帮你。趁着裂缝还在，我补上几掌，直接让它碎个彻底你就可以心满意足地去死了！”

颜宸似乎无力地笑了笑，早猜到解逸会是这种反应。

“把他叫过来。”

“干什么，要交代遗言啊？”

体力流失得厉害，颜宸实在没心思，也没力气跟解逸再解释。

解逸看看颜宸，虽然快被气炸了，但眼下还是节约时间赶紧找地方疗伤比较重要，回头没好气地喊了一句：“臭狐狸，叫你呢，还不快过来！”

你娘的，你们俩在那儿嘀嘀咕咕的我离这么远能听见啊？！

但鉴于实力上的差距，离玥也没法儿发作，只能老老实实地快步走了过去。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脸色如此苍白的颜宸时，离玥心里真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就倒下了？离玥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每多看一眼，就会心疼一次。

好像本能一样。

“前辈……想说什么？”

“你不用为他殉情，吴郡西南太湖边，我把他放在你们在那儿的家里了。”

“前辈你……！你、你救出潋岚了？！”

颜宸微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离玥的心算是踏踏实实地着陆了，那感觉真是爽翻了！

“太好了！他有没有受伤？不会被化掉一条胳膊半条腿儿什么的吧？”

“黑玉化妖瓶才会侵蚀身体，镇妖瓶不会。他现在，咳咳……咳咳咳……”颜宸一手捂着嘴，想要强忍住咳嗽，每一声，都带着明显的抑制，“……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一边忍不住想要近身过去仔细看看，或者说，照顾一下颜宸。另一边，离玥也很想马上飞回安在太湖边上的小窝，亲眼见见担心了一个多月的潋岚。原本按照离玥忘恩负义的小妖本性，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拍屁股走人的。可为什么……就是有种放不下颜宸的感觉呢？

真他娘的麻烦！

“……前辈……怎么知道我们住哪儿的？”

离玥其实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这么个没意义的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扯句话出来说说，简直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当初让白渺暗中保护离玥，他的住处，颜宸就算不问，白渺也一样会说。这些解释起来又是好几句话，要是离玥再继续没话找话地问一句“为什么让白渺暗中保护我”或者“妲族那帮子女人来捉妖时，怎么不见白渺来救啊”之类的问题，那就更没完没了了。

“想滚回去见你那小情人就快滚，少在这儿磨蹭时间装情深意重！”

解逸直接这么说，也不管离玥会有多尴尬。

得，算是我白装孙子了。

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犹豫，管你伤得重不重，狗屁的自责愧疚，都是些该见鬼的东西！离玥瞪了一眼解逸，心道爷我就应该对得起狐狸这张脸，吃干抹净就走人！

“真是对不住，道行不够演技太差，装都装不像。我这就走，两位前辈慢慢聊。但愿咱们后会无期，省的互相看着都烦。”

看着离玥头也不回地离开凌渊阁，颜宸静静的，像是出了神。

真能后会无期，就好了。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真那么舍不得他就不该去救那只火狐。现在人家旧情人在家里躺着，谁还会管你这老家伙是死是活。”

颜宸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去跟解逸争辩这个，撑起身体，问道：“九兽玉玦你已经拿到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看他想往内屋走，解逸上前扶了他一把，但只是把他扶起来而已，再无更多的接触。

“等姓慕的催了我再走，话说回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走得了么。”

两人穿过连廊，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解逸披在背后的头发经过阳光一番打磨，好像也会发光了似的，映的他整个人都隐隐的像是一道精致的幻影。

“他到底给了你几天时间？”

“你烦不烦？老老实实的在里面养伤就行了，还怕我一个人守不住？”

“这里常年都不会有人来，你怎么可能守不住。”

“你要是想赶我走就直接说，少在那儿拐弯抹角地说这儿安全得很，不用守。”

颜宸淡淡地看了解逸一眼，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进到颜宸的寝屋，解逸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在床榻上坐好，才算安下心。然后往外退了几步，双手结印，把整个床榻都包裹在了幻彩的结界之中。

颜宸渐渐凝神，调试着有些纷乱的呼吸，要修复开裂的内丹，不专心是不行的。

结界外有解逸守着，确实为颜宸省掉不少精力。

暗蓝流光逐渐在周身升腾逸散，颜宸神色宁静专注，此时应该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了。解逸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

好像只有此刻，颜宸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了自己。

第十七章：又来？

太湖旁，已经醒来有些时候的潋岚扶着窗沿往外看，一筹莫展。

只记得自己当初一时大意被收进了镇妖瓶，瓶中混沌难耐，每时每刻体内的妖力都在不可遏止地流失。直到最后，实在是虚弱得无法再支撑就昏睡了过去。本想着这次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醒来，却是躺在自家的大床上？

玥……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不会也被抓了吧？

潋岚正望着外面发愣，前一瞬感觉到身后的妖气，紧接着自己就被人给满满地抱在了怀里。一时之间潋岚竟有些高兴得反应不过来了，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离玥捧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潋岚才算回过神，一下子也把离玥给抱住了。

“你去哪儿了？！明明说过不再吓我了，怎么又失踪！”

离玥冤枉道：“小祖宗，我吓你？你恨不得把我吓出九霄云外，我哪还有命吓你啊。”

“我……哦对，我不是被抓了么，怎么一点儿事没有的又回来了？”

“那自然是……是我救的你喽。”

潋岚不是很相信地看了离玥一眼：“就你？你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道？那群女娃娃里随便拽出来一个，也能把你给灭了。”潋岚和离玥的道行虽浅，比不了那些收妖师，但咋说也活了小三百年了。单论年纪，叫她们娃娃确实理所应当。

“不是我还能是谁？”离玥已经决心和颜宸他们撇清一切关系了，索性扯谎到底，“这世上除了我会豁出命了去救你，还能有其他人？”

想想，好像也是，潋岚把离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怎么也没见你受伤啊？”

“你这样检查能有什么效果？”

“嗯？”

离玥看着潋岚，弯起唇角，眼底一道惑人的流光暗暗攒动，笑得坏意横生。

潋岚瞅了一眼，马上明白过来，没好气地把他给推开了。

“你少来啊，我刚从瓶子里出来，谁有力气伺候你！”

“啧啧啧，小狐狸，你心灵实在太不纯洁了，我得好好教导教导你。”

潋岚说的可是实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放大街上恐怕连个普通的凡人都打不过。

离玥笑眯眯地把潋岚往床榻上一搂：“现在给你教第一堂课，躺下。”

“我说离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现在就算是你‘躺下’，我都不会躺。”

“夫子说话，学生为何不听？躺下先，快快。”

“别太过分了啊你，我说了今天不行，你……”

离玥按着潋岚的肩头，稍微用点劲儿就把他给按倒了：“您老省点儿力气行不行？现在上第二堂课，睡觉。”

潋岚一愣，又看看身体上方的离玥。

媚人的眼睛看着虽然还是没有一点儿正人君子的气质，但除了按到自己，确实也没有再做什么。手还是手，脚还是脚，哪儿都很老实。

“我在瓶子里已经睡够了，现在怎么睡得着？”

“那就这样躺着，什么也别干。”离玥坐在潋岚身旁，“有什么吩咐，小的立马去办，大人尽管休息就是了。”

“瞅你那德性，少在那儿恶心我。”

正当两人含情脉脉……咳，是疑似含情脉脉地对望时，窗扉一动，一股熟悉的花香就飘满了整间屋子。离玥扭过脸，看见了意料之中的客人。

“你怎么跟个大号香囊似的，走到哪儿香到哪儿。”

“人家是花妖嘛，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我记得那位前辈好像说你不是花妖。”

白渺极认真地道：“那是他胡扯八道，小离玥，你可要擦亮双眼看清事实啊。”

离玥倚在床榻一侧，道：“那你露个真身让我看看。”

“你先变身让我抱抱狐狸，我再考虑你的要求。”

潋岚微微撑起身体，靠在离玥的手臂上：“你这么纠缠不休的，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如果我说是，你想怎么样？杀我灭口？”

潋岚心道就算我想，也得有那个本事，除非你站着不动让我杀。然后仰脸看看离玥，这家伙是会发光还是怎么地，以前也没觉得他有多惹妖爱啊？

“我说花妖前辈，上次你蹲房梁上偷看的时候被我逮着了，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啊，那时我听屋里有动静，担心你出事才想……”白渺说到这儿还异常娇羞起来，跟个小闺女似的，“我要是知道那是你们俩在……在那个什么，我才不会蹲房梁呢。”

离玥和潋岚对看一眼，心照不宣。

要不是那天晚上我们在那个什么，你还不知道要藏多久呢！

“逮着你那天，你说你是在暗中保护我。那你说说，我们俩这都失踪四十多天了，你这位护狐使者怎么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白渺哭丧着脸，甚是哀怨：“小离玥，你不要错怪我啊。我确确实实是一直蹲在暗处偷窥……啊不，保护你们的。可是……那几天我师傅忽然下死命令召我回去，师命难违啊，我还不想花年早逝呢。等我重新回来找你们时，你们已经不见了。我还急急忙忙地去找颜宸看他有没有你的消息，谁知道破天荒的连那家伙也没影儿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潋岚之前从离玥那里听过颜宸这个名字，但有一些事，离玥并没有说实话。

“颜宸？他不就那个抓了你，又无缘无故引渡仙气帮你修炼的大妖怪？”

“对对，就是他，小家伙，你也认识他？”

潋岚看了白渺一眼，道：“不认识。”

白渺皱了皱柳眉：“从刚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我虽然没保护好你们，但也没害过吧，你干什么仇视我？”

“直觉。”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潋岚觉得这株植物好端端地非要来保护他们，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感觉就是那个叫颜宸的老妖怪。

想到这儿，潋岚有点儿想发飙。死离玥，太平日子过腻歪了就想找抽，红杏还没开好呢就想出墙了你！只不过现在没被我抓到什么，不然……你就等着变成狐皮地毯吧！

离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眼看了看潋岚，怪道：“你瞪我干什么？”

“没什么，活动活动眼球不行么。”

离玥看看白渺，白渺双手一摊，心道你们两口子的事儿，我哪儿知道。

“哦对了，我这次来可是带了好东西的。”白渺恍然大悟了一番，赶忙从袖间摸出了一粒……一粒种子？然后送到潋岚面前，道，“看你脸色那么差，身子肯定虚得很吧，来来来，吃一粒，保准你今天晚上就生龙活虎。”

“你从哪个江湖郎中那儿弄的？”

白渺瞪了一眼离玥：“什么话，这可是我从我那铁公鸡的师傅身上拔下的毛儿。别看它长得不起眼，此物是真的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吃啊。”

离玥捏起白渺手里的种子，黑不拉几的也没有任何气味，不放心。

“你不会是想在潋岚肚子里种出朵花儿来吧？”

“那也得能种出来才行！”白渺有点儿生气，“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捧一把土过来，再去茅厕里挖点儿肥料一起让他吃下去。开花儿？你想结果都行。”

潋岚禁不住想象了一下，原开始还有点儿饿，现在彻底没食欲了。

“您好歹也是个女的，说话能稍微照顾一下您的性别么？”离玥忽然有点儿担心，手里这粒种子，是不是已经在肥料里浸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