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倾鸿怒,心想你小子嘚叭嘚叭地说了这么久连个让朕插话的空隙都没有,怎么就成了陪朕聊了呢?当即笑得如珠峰峰顶的雪一般,冷得往外冒凉风,然后手一挥,让人把这哥俩“请”了出去,末了说了句:“看在你等乃阙池王子的份上饶你们大不敬之罪,速速回阙池去,若再来与朕胡说八道,朕定让你们明白何叫‘祸从口出’。”
被人架着撵出门的瑞雪觉得分外委屈,他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话,如今却很明显地也成为了瑾朝皇宫的拒绝往来户,瑞雪喜欢看书,对于文化根基深厚的中原仰慕已久,如今来到这里便被皇帝讨厌了,自然有些沮丧,便侧头瞪了眼被架出来后直接摔在地上的青河,道:“就怪你,你那张就会聒噪闯祸的嘴,早晚要给你缝上。”
青河哪会怕他的威胁,表情甚至比瑞雪更委屈,站起来揉揉屁股,拖着长腔喊了一声:“疼……”一个“疼”字的尾音被他抻得一波三折,十足十的撒娇耍赖。
要是平时瑞雪也就任由他闹了,只这一回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活该。”
瑞雪与鹭翎都是有着温雅气质的人,只是鹭翎的温和是有意与他人保持距离的自我保护,而瑞雪是天生的温和好脾气,青河平时见他总是笑眯眯的成熟做派,今日看他一翻白眼,竟显出些年轻的灵动气息来,再加上天生容貌柔和美丽,这眼睛一斜看起来甚是妩媚,看得青河扑通扑通地,便撑起一张猥琐的笑脸一步三颤地往瑞雪身边靠,幸好这时护送他们出宫的队列到了,瑞雪才免遭调戏。
往宫外走的这功夫瑞雪轻声问青河:“为何不告诉他你们都是从异处来此,那样也免除了他父子乱伦的罪名,岂不是更好?”
青河摇摇头,道:“这皇帝应是个冷情冷性的主儿,告诉了他也不见得他能对鹭翎多好,反倒从此没了顾及,只享了鹭翎身体再不思考自己的感情,那样的话鹭翎只会更惨。更何况他二人是血亲这一事实无可改变,不如现在让他乱一乱,想通了,便是皆大欢喜。”
瑞雪不由得微笑,心想自家的青河果然面上虽大大咧咧没个心眼儿,但心里是最会帮人打算的。结果他还没欣慰完,就听青河说:“这多经典的一部苦情戏啊,要不是我的出现,肯定变成悲剧。等他俩以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就是他俩的大媒人。”说完之后似乎越想越觉得自己伟大,突然停在道中间双手叉腰冲天“咩~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搞得整个队伍都被迫停了下来,路过的宫人们都不禁一脸惊疑地看过来然后快速离开,明显一副看到了疯子的神情。
对于自家三弟那有别于常人的脑子已经彻底绝望了的瑞雪忍不住扶额叹息,心想还好这些话没让尹倾鸿听了去,否则他们兄弟俩恐怕要客死他乡了。想了想觉得不对,扯扯他的衣领问:“才想起,你这么激他,就算他真的爱上了鹭翎,那鹭翎的意思呢?”
“他爹不知道自己心意都能硬要了他,如今发现了,鹭翎就更没辙了,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嘿嘿嘿……”刚发出几声猥琐的笑声就看到瑞雪瞪视的眼神,便咳了一声,正色道:“二哥你别急,我看鹭翎也并非对他爹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想想,鹭翎都被这样那样了,也没想把他爹先女干后杀或者来个玉石俱焚什么的,也只是想逃而已。我们本就是穿过来的,他上辈子有父有母,对如今的父母感情便定要比原来淡些,你说若不是有些情意,哪会这样?”
瑞雪想了想,觉得有理,却也隐隐觉得这猜测不太靠谱。但接下来的一切他们是插不上手的了,别也只能叹了口气,暗暗为鹭翎祈祷一番了。
而送走了两人的尹倾鸿也无心继续看奏折,午膳也未进多少,在御书房晃了两圈觉得烦躁得很,便干脆起驾前往昶永宫。
尹倾鸿到了昶永宫也无人通报,便直直的向暖阁走去。鹭翎今日没甚事,此时刚睡下,南星也握在窗下一张贵妃榻上睡着,听见了动静,南星立刻醒转,看是尹倾鸿,倒没似前些日子般戒备得很,虽不能恢复从前的殷勤相迎,却也没有敌意了。
尹倾鸿也没叫她退下,只走进去撩开纱帐看鹭翎的睡颜,好半晌才有了别的动作,却是去把鹭翎摇醒了。
鹭翎刚睡醒时低血压的症状很严重,倒是不赖床,一醒便慢腾腾的坐了起来,因为此时刚入秋,下午时太阳毒得很,所以穿得也轻薄,南星怕他凉着特意给他盖了凉被,此时他一坐起,便把那凉被慢慢地滚成一团抱在了怀里,开始看着尹倾鸿的脸发起呆来。
其实尹倾鸿叫他起来也是无意识的行为,他自己也不知是要跟他说什么,此时看他发呆,别也与他对视着一声不吭,活像两尊石像。只过了好久,鹭翎慢慢醒过神来,看是尹倾鸿,面色便冷了下来,问道:“……父皇前来是有何事?”
尹倾鸿不答,却说:“早上时阙池的两位王子来找朕,替你求情来了。”
鹭翎一惊,暗骂青河是个傻瓜——这举动分明是出卖了自己,连带着把他也给出卖了的自杀行为。当下便以为尹倾鸿是来治罪的,便急急地伸手扯住他的一条胳膊,道:“儿臣知错,愿领罪责,但求父皇放过阙池两位王子,一来此关系到两国邦交,二来青河也非有意冒犯,便请父皇饶了他们……”
尹倾鸿看他着急,不由得一愣,心里有些发苦,觉得原来自己在鹭翎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残暴且不顾大局的君主。但鹭翎看尹倾鸿表情,以为他是拒绝自己的求情,犹豫了一下便道:“……儿臣这次会听常升公公教训,只是不要那碗药,也希望不要找那么多人来……”顿了顿,咬咬牙又道,“不然,便由父皇亲自调教。”
这条件倒是很让尹倾鸿心动,险些答应了,只突然想起青河说,“若今日你伤他深了,后发觉对他有意,定会悔之不及”,尹倾鸿虽仍未想通,但青河这么一提起,心里便隐隐地升起了避免那情况的念头,当下便忍了忍,笑道:“翎儿想到哪里去了,朕已让两位王子回驿馆歇息,这几天他们便要启程归国了。”却没说不同意鹭翎的提出的条件,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鹭翎想尹倾鸿应是不屑于骗他的,便松了口气,静了一会瞟了南星一眼,有些不自然地问尹倾鸿:“那父皇今日前来是为何事……?”他觉得尹倾鸿定不会就为了跟他说这事吓他一吓而来,心想他不会是大中午的要做那档子事?便问了问。
其实尹倾鸿确实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他想问鹭翎自己是不是真如青河所说的对他有情,但也知道真的问出来那更是徒增烦恼,本想着来看看鹭翎试着找出答案,现在被他一问,也不能如实回答,便只是勾唇笑了笑,道:“突然想起翎儿小时,朕总是与你同榻而眠的,所以今日便来找你同睡。”
鹭翎惊讶地看他,搞不懂他这父皇又是抽什么风,尹倾鸿也依旧只是笑,让南星帮他解了发冠、退了外袍、脱了靴,便躺到了鹭翎身旁来,当真搂着鹭翎的腰闭上了眼。鹭翎早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再被他抱着睡,难免不适应得很,在尹倾鸿怀里僵着身体动也不敢动,只眼皮不断颤着,这一中午便也没歇着。
尹倾鸿也不理他,用鼻尖蹭了蹭鹭翎鬓间的乌发便不再动,鹭翎身上的气息不时传来,与后宫众妃身上的浓艳香气不同,淡淡的,透着些清凉与安宁,尹倾鸿嗅着这气息,竟觉得睡得比平日舒服得多了,醒来时便决定以后要多与鹭翎睡在一起。
只可惜鹭翎等尹倾鸿走时已是腰酸背痛,心内庆幸着他的离开,却不知以后是要常与他相处的了。
等到再后来,鹭翎与尹倾鸿真的长长久久的在了一起,两人偶尔回想起往事,说到所有的爱恨终于开始凝聚的最初的这一次午后同眠时,说起当日的不同感受,也不过是相对一笑。这日尹倾鸿心中小小的喜悦以及鹭翎惊疑不定,也最终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淡淡化开,消散于无色之中了。
36.反相问
鹭翎觉得他实在搞不懂尹倾鸿最近在想些什么,若说本来从他七岁那年开始便疏远他的尹倾鸿最近频频来访是因为觊觎他的身体,那为何不再对他做出那等事了呢?要说是只一次便对他失去了兴趣,那又为何每天不厌其烦地跑来看他呢?
而鹭翎完全能看到尹倾鸿眼底不曾退减的欲火,但即使如此,尹倾鸿也没再出手过,这反常的举动让鹭翎忍不住防备起来。
在鹭翎的印象中,尹倾鸿除非有什么阴谋,否则是不会按捺自己的需求的,而如今看他这般,鹭翎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他又在算计着什么。可如今鹭翎多日不与昶永宫以外的人接触,连南星都算是半监禁状态,实在不知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需要尹倾鸿来算计他的事情,忍了几日后鹭翎终于忍不住问:“父皇有什么需要儿臣做的,便,你不说,儿臣是不会懂的。”
这时鹭翎正读一本前朝帝王纪事读到一半,尹倾鸿本是带着奏折到他这来批阅的,但没多久就完全变成了盯着他发呆的状态来。鹭翎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目光由欣赏到疑惑到饥渴到温柔再到更严重的饥渴,不由得心里发毛,为免尹倾鸿突然扑过来便决定主动出击,于是便把这话问了出来。
尹倾鸿想事情想得正入神,猛的被鹭翎问了这么一句便愣了一下,面上表情却依旧不变,只反射性的问了一句:“什么?”
鹭翎放下书,一脸严肃地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尹倾鸿,问:“父皇不是说想要儿臣的身体?那为何迟迟没有行动?若不是有什么需要儿臣做的事情,父皇是不会忍耐至今的?”
听鹭翎这么说,尹倾鸿一下子便明白了鹭翎的想法,却故意避开鹭翎话中的重点,笑着道:“翎儿这样说,该不是想要了?是朕的疏忽,倒忘了翎儿也到了这般年纪,怎么样,要朕来满足你么?”
“……”
鹭翎知道他是故意模糊重点的,不禁气得咬牙刚开口要说些反驳的话,却突然感觉眼前一暗,紧接着嘴唇上便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尹倾鸿变换着角度亲吻鹭翎的唇,虽然作为取悦的一方来说明显还有些生涩,不过与之前夺走他身体的那一夜的吻比起来确实让鹭翎舒服得多了。鹭翎一边任由他亲吻一边胡乱地想,皇家的饮食就是好,尹倾鸿一个36的大男人嘴唇给养得细软柔滑的,这要是个小姑娘该多好……
尹倾鸿也是第一次这样吻别人,本来以为这样取悦鹭翎他便会软化些,谁知窥探鹭翎的表情时却见他瞪着一双大眼不知是在发什么呆,忍不住有些气恼,命令道:“亲你的时候把眼睛闭上。”
鹭翎心里不由得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自己巴巴地亲上来那还来得这么多破讲究,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任尹倾鸿再次吻上来,直等到尹倾鸿玩够了放开他才睁开眼,面上淡淡的也不见喜怒,只端了茶碗来呷了口清茶。尹倾鸿也习惯了鹭翎这几日来用行动表现的小小不满,等他喝完了突然说道:“并不是不要你,只是朕心内有一惑,等朕想明白了,再来要你不迟。”
鹭翎本来好奇,想问是什么问题能困扰尹倾鸿至此,不过想想又觉得问了就好像自己巴不得他赶紧想通好来压自己一样,忍了忍还是没问,便淡淡地说:“可惜老师仙逝,否则父皇疑惑定能解开。”
尹倾鸿听他提起杨博先,便暗暗想若先师还活着,以他对翎儿的关照程度,自己恐怕还享用不了翎儿呢,虽有些失礼,却止不住在心内庆幸,看一侧鹭翎,却见他微垂着双目,似在想着什么般,一双墨黑的眸子显得黯淡下来,便问:“想杨太傅了?”
鹭翎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他确实是想起那位老先生来了,想杨博先在世之时,对他虽严厉,却事事都为他打算的,偶尔他的几个隐于乡野以才德享誉天下的门生到国子监来看他,他总不忘命人叫了鹭翎来,给他们一一引荐,虽然嘴上总说着他还不成气候,面上以他为傲的神采却丝毫不隐藏,每每让鹭翎感到自己是被重视着的。鹭翎还记得杨博先走之前的那段时间,老人家一改曾经严厉刚毅的样子,开始犯起糊涂来,精神也很不好,时常跟鹭翎讲学讲了没一会便打起瞌睡来,醒来又忘记讲到了哪里,有时突然会把鹭翎当成是尹倾鸿,像喝醉了酒一般抓着他说一些胡话,鹭翎每次想起都忍不住心酸,那么疼爱他的人、那么受尊敬的人,终也是逃不过时间的摧残,以如此衰弱不堪的样子里去了。
鹭翎想着,眼中便泛起了点点泪光,他却不哭出来,默默忍着,等眼前的水汽自行消去,尹倾鸿把这都看在眼里,面上表情不变,只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鹭翎的额发,道:“过几日朕带鹭翎去看杨太傅,可好?”
鹭翎听他这话一惊,侧过头来看他。那双墨色的眼中泪光已退去,却仍闪亮着,清晰地映出了尹倾鸿的倒影。尹倾鸿一恍惚,想低头去吻那双黑琉璃般的眸子,却因鹭翎一声带着带着惊喜和疑惑的“我可以出去么?”而回过神来,便暗自宁神,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鹭翎果然高兴起来,一改之前不冷不热的样子,终于显出些16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来,不过没高兴多久又显出一脸防备的神色来看着尹倾鸿,问:“不会是又有什么条件?”
尹倾鸿不禁暗自好笑,心想这孩子防备心怎么这么重,便道:“本没想到,被翎儿这么一提,朕突然觉得有些亏待了自己。不然还是要写什么条件好了,也省得翎儿多心。”
鹭翎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了些,便不再语,从尹倾鸿身边离开,去逗弄前厅挂着的红豆。尹倾鸿看他离开也不恼,笑着低头去看被他冷落了良久的奏折,看完后与鹭翎一同吃了午饭,又小歇了一会便离开了。
南星伺候着尹倾鸿整理好衣物,送他出了门,回来便见鹭翎呆呆的坐在床上,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南星有些担心地询问他怎么了,鹭翎瞪大眼睛看她,道:“我竟然睡着了……”
南星忍不住笑,拉了他下床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陛下这几日晌午都与你同卧,习惯成自然了呗。”
鹭翎任她拉下床来,依着床栏看她整理床铺,突然问:“南星,你说,父皇在想些什么?”
南星手上活一顿,还真仔细想了想,倒觉得尹倾鸿这几日表现倒像是在讨好情人的男子所作一般,想到这又觉得实在好笑——父亲与儿子,身体上出了这等事就已荒唐至极了,哪可能真如对待情人一般,又何况那位帝王的薄情明眼人一看便知,会有这般心思是绝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南星也只好说:“我也不知,皇上的心思,哪是我能猜得透的?”
鹭翎想想,也觉得没个头绪,便不再把这没答案的问题抛在了脑后,不再思量。又说:“父皇说过几日带我去给老师上坟……”
这下子南星是真的惊讶了,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瞪着鹭翎问:“殿下,您这是被困得久了,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鹭翎不禁笑,道:“我本来也怀疑自己是梦是醒,不过听你这么一问,到确定是真的了。”
南星侧着头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怀疑道:“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鹭翎觉得南星确实是与自己在一起久了,却不知这多疑的习惯是谁传染了谁,不过一想觉得留个心眼也没错,便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过能出去总是好事,南星也好些日子没见惊穹了?是不是想得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