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轩听罢呆立不能言语，良久之后，他忽然大声狂笑，那样子癫狂可怖，他不住狂笑，笑的满脸是泪，笑的声嘶力竭，最后竟是摇晃着身子，一口血喷洒出来，笑声戛然而止，而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身躯也缓缓倒落，最终化作无声……

谁也没见过慕容昊轩那样的无助，他自狂笑中昏倒，又自泪水中清醒。无论是谁都无法接近他。他固执的呆在寝殿，握着路子清的金钗和玉佩，痴痴不语。

三日，整整三日，一国之君竟是如此的失魂落魄。

天下人都在为铲除了华阳王而庆祝，为弭平战事而开怀。可他们又如何知道，此时此刻，皇宫中那个他们以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却是那样的后悔，这般的一蹶不振。

所有的事物只能交给王允处理，就连柳思霁也是重伤心伤，无法振作。

三日后，那回汗前来请辞，他临行前，要求见慕容昊轩一面，本来王允不允，但是那回汗说要告知他路子清最后的话，王允无奈，只得放他入内。

那回汗看着颓废无形的慕容昊轩，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他曾质疑过，慕容算计这一切，究竟将路子清放在了什么位置，可是如今看来，他不得不说，无论慕容当初是如何想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路子清……

他曾经三次邀请路子清同他离开，他想最有可能让路子清离开的理由，就是慕容昊轩对他的利用。可是路子清仍是拒绝了他，在知道慕容昊轩的一切安排后，仍是坚定不移的拒绝了他。除去为了让自己弭平战祸之外，即便两人不曾路遇险境，他也一定会拒绝自己。

他以为那是路子清不肯面对事实，被慕容利用的事实。但是此刻他却明白，无论外人如何看待他们两人，路子清心中却是明白的，慕容无论做什么，利用也好，伤害也好，慕容对他的那份真心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所以他才可以那般的坚定不移。

那回汗很羡慕拥有路子清全部感情的慕容昊轩，但他同时也想说，若是自己，定会更好的待那人，不会让那人陷入危机，更不会让那人受到伤害。

然而现在他已是个局外人……即使只是个外人，他仍旧想为路子清做些什么。他想路子清一定更不愿看到自己喜爱的那个男人变成这幅模样……

他走到慕容昊轩面前，居高临下说道：“我一直很想看到你，像条丧家之犬一般的模样。你心机沉重，重重算计，我不得不拜服。只是……你算计了天下，却不想失去了你最不愿失去的东西。我恨你，同样同情你。”

慕容不为所动。

那回汗又道：“我恨不得你就此一蹶不振下去，从此再也无能统帅天下，我可以一举取代，灭掉苍朝不过是时间问题。”

慕容依旧无动于衷。

那回汗道：“只是你知晓么？子清对我说，要我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不要让天下沾染血祸，不要让战乱四起，不要有人流离失所，不要杀戮，不要尔虞我诈，他愿这天下，人人安居，无处战火……”

听到路子清的名字，慕容颤了一下，仿佛有了感觉。

那回汗道：“我想我明白你为何算计这一切，也难怪他对你如此的死心塌地。我带不走他，唯有答应他，还这天下一个太平，决不让血祸蔓延。你是险些要了我命的男人，亦是让他信任，信服的男人。他相信你可以做到天下归顺，我说过相信他，便去相信你。慕容昊轩，不要让我后悔今日放你一条生路，亦不要让路子清后悔，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可以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那回汗看着默不作声的慕容，他绷直了嘴角，道：“慕容昊轩，那回汗言尽于此。今生今世，那回汗信守承诺，若是天下太平，那回汗不会在踏上苍朝境土。若是你违背路子清的期望，那回汗不会袖手旁观，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会放你甘休。”

说完，那回汗转身离去，他错看了慕容昊轩在背后微微颤动的手指，以及飘忽不定的眼神因他短短几句话，而渐渐聚拢……

柳思霁请命远赴边关，守护广阔山脉，守护苍朝边境不受外族侵扰。

暮颜楼一夕倒塌，叶随流带着暮颜楼的兄弟坐着画舫“寒烟夜拢”，沿着归川河一路向南，打定主意不再回返京城。

萧子桤经过数月调理，身体总算有了起色，可以断续说话，但是手脚仍然不能自由动弹。方廷玉准备带他一路北上，拜访名医，誓要将他治好。

半年后……

一个不知时日的清晨，一名男子站在暮颜楼的废墟外，任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不发一言，似在等候某人。

过了片刻，有人姗姗来迟，声声脚步，缓缓靠近，显得忐忑不安，却又欣喜无声。

男子身形微顿，转过身来，见到来人，露出久违的微笑，淡淡道：“你来了。”

来人是一身便装的慕容昊轩，他紧盯着眼前的消瘦身影，满眼皆是震惊，难以置信。他未曾想到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让自己魂牵梦萦，肝胆俱碎的路子清。

在暗影来通报自己的时候，他并没有全然相信，路子清已经半年音信全无，即便是他派人到断崖下去找，还是去各地去寻，都不曾有过路子清半点踪迹。除了路子清的金钗和玉佩仍留在他身边，有时候自噩梦中醒来，他都不知道是否路子清当真存在过。

如今在来之前，他曾想过，如果是错认，他又当如何是好。可当真见到真人，他唯有震惊，不知所措。

一步一踌躇，一步一担忧，他生怕这仅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梦，一个他每次醒来都万分不舍的美梦。走到路子清面前，他仍是不敢相信，伸手摸上那人微热的脸颊，握住脖颈，感觉到掌心下跳动的脉搏，慕容昊轩才确认路子清真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猛地将人拉入了怀中，任由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子清，子清……”一声声唤着对方的名字，无法放手，不觉疲累。

路子清只是任由他抱着哭着，反手搂住了他，却不似他这般激动。

过了好久，慕容昊轩才平复了心情，放开了路子清。

乍一见满脸泪痕的慕容昊轩，路子清心微微刺痛。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做了许多，也许这当中有为了他自己的打算，但是归根结底，这个男人对自己一片真心，不容置疑。如今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满眼的委屈，以及重见自己的激动。他如何能不感动？

只是也尽是感动而已……他这次来是为了辞行的。

但是现在看着这样的慕容，他一时说不出口。

慕容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路子清，虽然他瘦了，但是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此刻慕容只觉得，只要他活着就好，别的都无所谓。

慕容摸着路子清的脸颊，柔声道：“和我回家吧……”

一声询问，路子清却是眼神黯淡，他不由错开了慕容的抚摸，转头看着化为虚无的暮颜楼，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哀伤。

慕容知道路子清伤心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微微一叹，道：“我会为你重建暮颜楼，我会为你将过去的一切都……”

路子清摇了摇头，止住了对方的话，说道：“我不需要暮颜楼，也不需要过去的一切。”他缓缓转过身子，面对慕容，退开一步道：“我来，是想向你辞行。”

慕容一愣，摇头反问道：“子清，你说什么？我是否没听清楚？”

路子清摇头道：“我知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也知晓你身为王者，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慕容急于辩解，路子清摆手道：“你不说我也都明白。每当想起，我便觉得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回转还头，我却不由惊心，原来我走过的这条路上，践踏了太多生命，埋葬了太多真心。我很害怕，怕这一路走来的重重阴险，怕我背后隐藏的步步算计。”

慕容嘴唇微颤，却是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言。

路子清道：“你知晓么？我落崖之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为了王者之路也好，为了我也好，太多的血债我承受不起。当脚下空悬的一霎，我竟有种解脱了的快感，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想起了和你一起，不用理天下，不用问世事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一刻我想着，若是可以活下去，我想同你一起走遍天下，做一对在平凡不过的情侣。”

路子清舔了下嘴唇，道：“我没有死，是因为上官云峰保护了我……他搂着我跌落山崖的时候，一遍遍对我说：活下去，自由的活下去……我回来了。”

他摸上慕容的脸颊，细细抚摸，眼带柔情，道：“我回来了，却明白这天下不能没有你……我带不走你，却也不愿留在京城。这里与我而言，仅是满目疮痍，时刻提醒着我，过去的满身罪孽。我不知要如何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身为王者的你……”他手指微动，止住了慕容即将出口的话语，接着道：“不要说为了我放弃这大好江山，你可以舍得，我却舍不得。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坐拥了天下，仍不会放弃我的你……你也一定不会知晓，看着这样的你，我是多么的满足。”

路子清眼中满是爱恋，深情的吻上了慕容昊轩。慕容昊轩仍在震惊于路子清的告白，以及那句仿若不容动摇的离别之语。他任由路子清吻上自己，任由对方痴狂的吻着自己，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本能的占有了主导，狠狠吻着路子清，却又带了一丝温情。

彼此分开时，路子清的嘴唇已是一片红肿，他却仍旧淡淡笑着，煞是动人。

路子清微微喘息着道：“事到如今，你可还愿意答应我这个无理的要求？”

路子清没有告诉慕容昊轩，当上官云峰中剑还要抱着保护自己的时候，他无意识的紧搂住对方，那个时候慕容与他的时光骤然消散，他脑中只余下与上官云峰的种种。他无法告诉慕容昊轩，当他醒来看到上官云峰已经没有了气息，他是多么的伤心难过，痛不欲生。他也没有告诉慕容昊轩，当他知晓这半年，苍朝和木突和平共处，天下平定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欣慰和喜悦。

他知道自己爱的这个男人不会让他失望，他为这个男人感到骄傲。他想要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可是京城，对他而言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这半年他的心疾反反复复，几次徘徊在生死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却不希望再让眼前的人绝望一次。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他却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如此深爱着，却要离别，这不是无理要求又是什么呢？

只是路子清仍是淡淡的微笑着，看着慕容昊轩，他相信对方明白，也相信对方理解。

慕容昊轩沉沉的目光落在路子清身上，许久他才问道：“你，对我失望了么？”

路子清摇头，道：“我为你骄傲。”

慕容再次沉默不语，他为了路子清做了许多，当然这当中也夹杂私心。他一直希望可以在天下和路子清之间取得平衡，可是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心仍是偏向了天下。他无法原谅自己，却在听了那回汗的话之后，决定振作起来。他知道路子清的期望，就要尽力满足。

如今听到对方为自己骄傲，他无声笑了出来，像是得到了天下的认同一般，脸上浮现了喜悦的神情。

不想在勉强对方了……他可以为路子清做什么？路子清需要什么？

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下这个人。他们深爱着，但是爱却不是枷锁。相爱这么多年，为了彼此，他们牺牲的都不少，算计的也不少，可直到最后，慕容昊轩才明白，路子清所要的不过是再简单的平凡，不是尔虞我诈，不是扬名立万，而仅仅是坐看云起云落，然而这份安定悠然，却唯有自己可以为他创建。

没有了留下他的理由，也失去了一同离去的理由。

柳思霁可以为路子清的做的，是护他安危，那回汗可以为他做的，唯有天下太平。自己可以为他做的，这半年的时光，他早已有了顿悟。看着路子清，虽是满嘴苦涩，心底却也是有了准备。慕容昊轩缓缓道：“你打算离开去哪里？”

路子清微垂了眼睫，听出了对方的默许，他掩去满眼的不舍，换上对未来的憧憬，道：“我想走遍天下，用自己的一双腿，走遍慕容昊轩所统帅的天下，想要用这一双眼，看遍慕容昊轩为了路子清所建立的繁华盛世。”

此时，天幕的第一道日光映照下来，打在路子清脸庞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让他看起来格外的耀眼。

慕容昊轩内心激荡不已。他柔声唤道：“子清……”竟是万般不舍。

路子清亦是满眼的不舍，他攀附上慕容昊轩健壮的身躯，探索着对方的唇舌，道：“我想去体会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慕容忍不住吻住路子清，含住他未出口的话语。紧紧抱住对方，恨不得将对方揉入骨血，再不分开。

路子清脚下几分虚浮，只能凭借慕容的支撑站立，他将头靠在慕容肩头，低声道：“天下之大，皆是你的领土，我不会走远，也不会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朝堂，这个群雄逐鹿的天下，何时觉得累了……”

慕容昊轩揽着他的腰，道：“我会离开，无论天涯海角，我会寻你，不离不弃。”他微微一顿，抵着路子清额头，道：“天下之大，皆是为你所建，我不会放手，亦不会离开。这个纷杂烦扰的天下，这个繁华缭乱的世界，若是你倦了……”

路子清抬头道：“我会回来，无论是天涯海角，我会回来，栖君身侧，形影不离。”

坚定的誓言，再无多于的言语，慕容昊轩忍痛放手，却是收不回目送对方离开的目光。路子清收拾心情，狠心远走，却是不敢回头，只怕舍不得背后那一双深情的双眸。

慕容昊轩看着路子清远去的身影，一瘸一拐，骤然明白那个人的腿……他顿时捂住了嘴，泪流满面。

路子清一步步走出京城，脚落在广阔大地的同时，他抬起头，迎着太阳深吸了口气。

前尘旧梦，恩仇并泯。

从今往后，他不是上官云清，不是暮颜楼的路子清，他只是他。

握着胸口装了白色粉末的小瓷瓶，他缓缓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微笑。

——正文完——

后记

终于写完了，说起来这部写的相当辛苦，过程也相当艰辛就是了。

从最开始打算写，中间改了又改，直到这第三版从去年写起，中途停了4个月左右吧，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所以不得不说过程很艰辛。

当然写的时候也因为时间拉得太长，所以情节各种不可理，以及思绪各种混乱。大概这是除去吟游之外最不靠谱的一篇了，从没什么人来看这一点上，也印证了这个观点。

关于这本书的话，首先要说的自然是主角路子清。这个人在构思的时候其实真的很矛盾，最初是想写个像沈三千一样的人，但是到了后来才发现，很难写，毕竟三千是女人，而且身处青楼那样的地方，很容易就会把路子清写娘了，这也是为什么第一版废除掉的原因。

仔细构思了之后，决定从三个方面来写路子清的感情，一个是他和柳思霁的义气，也就是朋友情，一个是他和上官云峰的亲情，也就是兄弟情，还有就是他和慕容昊轩的爱情。三个方面各自不同，我认识亲情，友情，爱情其实界限很模糊，所以我认为路子清真心爱着这三个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