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然天边炸开一道闪电,直劈入山中,接着便是滚滚而来的闷雷声响。那四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看这架势,立刻就会有倾盆大雨袭来,而且他们人在山中,只怕不留神便会被闪电劈中,虽然他们只是听说,仍是心有惴惴。本来要离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上官云峰看着心烦气躁,只怕他们不肯走,便要关门。
“唉!”眼见上官云峰动作,那青年心下一急,忙伸手挡在了门上,挤了半个身子进去。上官云峰双眼一瞪,就要发作,手下暗暗准备,若是他敢进来,随时都可以将他一把扔出去。好在那青年只是怕他关门,挤了半个身子挡住,就不再逾越。他涎着小脸,道:“这位大哥,虽说我们无意打扰,只是看这天的样子,是不愿让我们在走了。”
上官云峰一手按着门,挡在那青年身前,正好遮住了屋内的一切,只做不语。
那青年扫了眼屋内,却发现视线越不过上官云峰,只好放弃,道:“这位大哥,你看我们四人是徒步而来,怕真是赶不到村落,就要被淋湿了……”
上官云峰又是一挑眉,眼神询问:那又如何?
那青年尴尬一笑,道:“您看就不能稍微行个方便么?待雨停了,我们就走。”
上官云峰皱着眉,道:“雨还没下。”
那青年又是一脸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忽然“啪嗒”几声夹着雷声,接着雨点便如黄豆一般砸下,瞬间大雨倾盆。站在外面的三个随从身上立刻湿了,急忙躲到门口的棚子下躲避。那青年无奈外加祈求的看着上官云峰。
上官云峰面上有些抽搐,想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与路子清的住处实在不想外人介入。只是他本心又有些不舍这几人路上受罪。他心底犹豫,半晌不语。那青年也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知,忙道:“大哥你放心,我们几人就在外屋休息一阵,待雨停了立刻就走。绝不会打扰您和嫂夫人的。”
上官云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嫂夫人的?”
那青年见他松动,笑道:“大哥,是怕我们几个吓到嫂夫人,才不愿留宿么?”他见上官云峰听了,立刻瞪圆了眼睛,脸上也现了怒意,显然是不愿别人提起,他忙摆手道:“我们只是过路人,绝不是什么坏人。”末了还加一句“真的”强调一下。
上官云峰看他一身儒雅,说话虽然有几分的轻挑,但也看得出他的确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半点武功都无,他身后那三人也都不是练家子,若真有什么,四人齐上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他不怕别的,只怕这些人对路子清有企图,但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也知道若留下这几人一时半伙是走不了了,若不留下,看这几人的身板倒真不一定能挨得住这么大的雨。
他心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今夜定要寸步不离的陪在路子清身侧。
侧身将那青年让进了屋,随手便将内屋门上的帘子拉了下来。那青年好奇扫了一眼,只看到了床上似乎有人,但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帘子挡住了视线。他正有些惋惜,就感到一双视线紧紧盯着自己,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抬头就看到上官云峰站在屋内看着他。他忙尴尬一笑,转过了身子。
那三个随从身子湿了大半,又见自家主子打了寒颤,以为是冻到了,忙上前道:“公子,赶紧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暖上一暖吧。”又有一人问上官云峰道:“这位大哥,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些热水,暖暖身子。”他说的含蓄,可之前已经询问过那青年,是人都知道他想要水沐浴。
上官云峰冷笑一声,没作答,而是转身去看一旁火炉上的药。
那随从也是没受过这种待遇,登时脸色就变了,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那青年拦了下来。
那青年走到上官云峰旁边,闻着那苦涩的药味,眉头皱了下。其实早在门口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药味,只是离得近了,味道格外浓郁,那苦味刺激的他一阵难受。连忙退了两步,见上官云峰斜着眼睛看他,他忙掩唇笑了笑,道:“这药……看起来很苦。”
上官云峰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放回了火炉上,那青年顿感无趣,也不好离开,只得摸着鼻子站在一旁,好似犯错了一般。他几个随从看不下去,皆要上前。这时,上官云峰开口道:“木桶在旁边,烧水在外面。”
那青年一喜,正要答谢,就见上官云峰隔着布巾,拿起药锅,将药到了出来。接着,端了药碗起身走到里屋,掀帘道:“别打扰我。”
那青年只能看到他走向床边,布帘就隔绝了视线,他顿时夸下肩膀,心中好奇,看不到只觉可惜。剩下三人寻到屋外,找到厨房,烧了热水。好在自屋子到厨房顶上有棚子,才不致冒雨。
三人烧了热水,先让那青年洗了,然后自己也用热水擦了身子。他们又自作主张用个厨房,熬了姜汤,彼此喝了。才齐坐在桌旁,边听着外面的雨声,边打探着里屋的情形。
那青年不时扫着里屋,低声道:“你们说,他妻子是患了什么病?”
一人冷哼了一声,想到上官云峰那气人的态度,便道:“肯定是重病,他那样的性子,肯定是天都要惩罚他。”那青年闻言,忙道:“嘘,这话怎么能乱说。”接着又道:“看样子他妻子的确是病重,都不能下床。咱们四个大男人这么晚了来,这又是深山之中,若是换做我,我也会提防小心。”
一名随从道:“公子,你就是太好心,总是帮着别人说话。”
另一人道:“就是啊,公子你是万金之体,若是有了闪失,他一个山野匹夫,担当的起么?”
那青年闻言,叹道:“他是人,我也是人,哪儿来的万金山野的……若不是我贪玩,此刻也早就该到了驿站了,结果行李也不再身边,也没有个车,也不知明天到不到得了驿站……”
随从道:“那人不是说下面有个村庄么,到了那里,就该有马车什么的了。等明天一早,咱们问清了路,就好办了。”
另一人道:“你没听他要咱们雨停了就走么?”
那人又道:“这雨这么大,估计要下一夜吧……”
又一人哼了一声,道:“那谁知道呢。”
那青年无奈的看着这三人,说道:“我看那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半夜若真是雨停了,他也不会赶我们走的。”
三个随从对视了一眼,随即耸肩道:“但愿如此吧。”
青年苦笑一声,看着三人一脸不屑的样子,便要在劝诫一番。这时,门帘掀开,上官云峰端着空碗从屋内走了出来。青年四人立刻闭了嘴,适才背后说人,都在心虚,现在立刻装作无聊一般的四处乱看,就是不把目光放在上官云峰身上。
上官云峰扫了一眼他们,哼了一声,将碗放在一旁的矮架上。随后靠在墙上,说道:“去烧些热水来。”
那四人一愣,回头看去,见上官云峰正看着他们,高傲气势如主子一般。那三名随从竟是毫不犹豫的起身道了声“是”。那青年讶异的张大了嘴巴,见上官云峰勾着嘴角,拎起一旁的浴桶转身进去了,他又转过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三人,半晌不说话。
那三人也是一脸的懊恼,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本能的应了。三人各自看了一眼,各自瞪了彼此一眼,都赌气的不肯说话。
那青年看了,忙道:“赶紧去烧水吧,好歹咱们也住在人家。”
那三人“唉”了一声,道:“苍朝的人怎么这样!”随后摇头晃脑的出去烧热水了。
本想借着送热水的机会去看看屋内的情形,可谁知他们将热水送到帘子前,正要进去,就见上官云峰从里面出来,将水接了过去,又转身回去,根本不给他们入内的机会。来回几次,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接着就是一声“哗啦”,有人入水沐浴的声音。
那三人站在帘子前面面相觑,最后才无奈的走回桌旁,低声对青年道:“这人真是古怪之极,莫非他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青年也是满心好奇,但想到上官云峰几次看过来的目光,都好似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干什么一样,他顿时有些害怕,忙道:“别管人家了,他既然愿意收留咱们一夜,咱们还是乖些,别打探那么多。”
其中一名侍从问道:“公子,难道你就不好奇?”
那青年为难的看了眼门帘,道:“好奇心杀死人,还是忍忍好了。”其他两人看了青年一眼,皆是一笑,想他们主子平日就是太多好奇,这次也是一样,非要走这罕无人迹的山林,才会落得现在这种尴尬境地。只是这三人心中还想着,不知这男人是什么来头,这般古怪,他们还是小心些微妙,这一夜不睡最为安妥。
这边三人暗暗打定主意,那边青年托着两腮,道:“真希望快些到京城……”
一人忍不住埋怨道:“公子希望快些到京城,还要在这种穷乡僻壤耽搁时间。”
青年扁了嘴巴道:“我也没想到这山林这么容易迷路,好在遇见了人家。”说着,几分感激的目光瞟向里屋。其他三人不好责怪,皆转开了脸。那青年又道:“上次国主婚典,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来趟京城,谁知道却没有见到,但愿这次可以见到。”他言语中颇为可惜。
一人忍不住问道:“公子,那无双公子就真的那么好么?”
青年听他询问,颇为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好似怪他太过无知,又怪他言语不知轻重,接着说道:“那是自然,他本身就是个传奇,你不知道他自小便是个天才……”接着,他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一旁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感无奈。只因这不是第一次,他们主子对无双公子仰慕已久,每次说到对方,他都会从那人幼时轶闻开始说起,只怕今夜又要说一夜了。
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吵得人很不安稳。上官云峰为路子清沐浴之后,按照平常将他放到了床边,自己清理了一番,便准备休息。只是外面那青年一直说话,说到无双公子显见情绪激动,声音传到屋内。
他说的事迹许多都关于上官云峰,毕竟无双公子成名之后,有许多传奇,然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大概就是他与上官云峰之间的关系。上官云峰躺在路子清怀里,听着心烦,却也无意打断。随着那青年的叙说,他想起了往事,缓缓入睡,没有发现身旁的人眼皮不住跳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第162章
他在雾中行走,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景象。抑或是不曾有过景象,一切皆是虚无。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整个人都空空的。
他很急切,想要走出去,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尽全力的奔跑,都跑不出这层层叠叠的迷障。
好累……
好想出去……
谁来带他出去……
无力的蹲下身子,屈膝抱住双肩,蜷缩起来的姿势,是保护自己的本能。
总觉得似乎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心很疼,有种被背叛的疼,身体很累,是种被蹂躏的累。脑海中似乎浮现出某个人影,曾经一直站在自己身前,仰望他,想要和他并肩,强大的信念支持着自己一路走来。
然而此刻,他茫然抬头,四周一片黑暗,不见五指。仿若置身虚空,那人不在,没有人在。他顿时觉得心痛万分,想要想起那人的样子,想要呼唤那人的名字,嘴巴张开,只能“啊”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要唤谁。
刹那间,心底涌上一股恐惧,就这样被抛弃了么?又一次被抛弃了么?
是什么……好可怕,心底除了恐惧的感觉,却不知道在恐惧什么,只是……留在这里才能不再受伤害……他心里如此想着。
那就睡吧,沉睡吧。不要在醒来了,不要再回去了。
不需要想起曾经遭遇的,在这一片犹如原始的黑暗中,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也因此屏蔽了伤害,缓阻了心痛。
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放松了身子,任由自己在四周荒芜一片的黑暗中,缓缓坠落。
然而就在他沉睡的时候,忽然耳旁传来一道声音:“无双公子”。是别人的对话,抑或是有人在呼唤他。他不清楚,只是那沉沉睡去的灵魂却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
无双公子是谁?
他……是我么?
很熟悉,熟悉到连听到名字都会心疼……
心好疼,不想这么心疼了,好害怕醒来……
只是——
“无双公子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顺境,逆境都能站起身,面对一切……”
那是他么?
那么他现在又为何会在这里呢?
他输了么?
他败了么?
他要放弃么?
一个个问题在耳旁响起,一个个怀疑在心底回荡。
忽然天边一个惊雷,轰隆声响彻四方,他眼皮抖动,在黑夜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除了雷声雨声交错,还有屋外低低的人语声,他侧耳聆听那些个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过往,感觉到胸口沉沉的触感,没有转头头颅,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喷在锁骨上温热的气息。
他脑中仍是一片晦暗不明,外面电闪雷鸣,划破黑夜的瞬间一如划开了他封印多时的记忆。血红的记忆如焰火一般在脑海中炸开,他瞬间睁开了眼睛,煞白了面孔。
天边一道闪电炸开,将屋内的黑暗驱逐,映出他无力的面容,以及被血染红了一般的眼眸,一滴眼泪顺着深邃的眼角流出,滑入发鬓消失不见,随后他面无表情的抿紧双唇,缓缓闭上了眼睛,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雷雨下了一整夜,前半夜电闪雷鸣,直到后半夜才转为了小雨,淅淅沥沥不停。留宿的青年一行人起初还在兴奋地交谈,待雨声小了之后,屋内也听不到动静,他们才趴在了桌上,稍稍睡去。
直到次日天色大亮,三名随从先后睁开了眼睛,皆是一惊,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想到屋内那怪异的男人,暗骂自己大意。急忙摇醒了青年。那青年仍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天色已经大亮了。”其中一名侍从回应,说完走出去打水。
那青年想起了昨夜的一切,惊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着额头道:“哎呀,可不是误了时辰,要遭主人家嫌弃了。”他忙转头四下找上官云峰,生怕对方怪罪自己。正当他抬头扫去,突然“呵”的一声,低叫了一声,退后一步,险险撞翻了桌椅。
在一旁收拾的两名随从闻声,抬头惊问:“公子,怎么了?”就见那青年瞪大了眼睛,面上说不出是惊是讶的看着里屋。两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都是“啊”的惊唤了一声。
只见里屋的布帘不知何时已经掀开,一名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男人靠在门边,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白皙的脸被衬得更加明显,临近脖颈的下巴上隐隐可以看到青紫的脉络,细长的眼睛又大又亮,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一片沉静。他站在门边,悄无声息。在这雷雨过后的青天白日下,也不知是人是鬼。
其中一名随从立刻走到了他家主人身旁,看着门旁的男人,谨慎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不回答他,只是打量三人,最后将视线放在了青年身上。
青年被那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不知为何,竟心跳加速。面上一热,他微一点头,咧嘴笑道:“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