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来了,磨磨唧唧拎了一把小米洒在我身边,有彩翼鸟落下,捉对儿厮杀开始抢食,少顷我原本干干净净的身侧土地便落了好多漂亮羽毛。待鸟儿吃完飞开,那人把羽毛捡起来,笑得油头滑面,“这毛儿长,到时候给你做个漂亮蒲扇等夏日里纳凉用。”
那人长得好看,眼是眼鼻是鼻的。
可他成日与我絮絮叨叨些我全然不懂的话,真是白瞎了漂亮话儿一箩筐,做学问做到了一株草身上。
头顶有清凉雨露灌下,他一手掌着阳光朝我身上引来,笑容灿烂,“白儿乖,快长快长,都七八百年了,除却虫子蛀叶子绿,连个腿毛儿都没见化出来。”
一会儿他又从地上拾根我落下的草茎叼在嘴里,躺在我身侧晒太阳,还不住咕哝,“文劫舞难把西海打理得很好,我也不必回去,早先找上九重天老头子让他削了我龙骨。”
他又转过头,深情款款,“哎,从此我这么个山野散仙就好陪着你一生一世啦。”
我簌簌抖动,甚想跌一地鸡皮疙瘩。
他闭眼之前,又伸手来摸摸我的叶子,“白儿,幸得当日迦叶顾念旧情救了你我一命……他……哎,原是我糊涂这么久,凡间你舍了半盏血救我时,我才知道你是谁。”
而后他似乎轻声道了句对不起,那话音太浅,散在了风里飘出去。
他闭着眼睛睡着了,我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平日瞧上去就是细滑细滑,甚可口的模样,不知摸上去手感如何。
结果真有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他卷翘睫毛抖抖,便睁了开来,眸色登时深了起来,“白儿……”
我犹自呆坐着看着自己这副突然变成娃娃一样的身子,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这他姥姥到底是集天地灵气修成了个草精还是成草仙?
五根手指头细细白白,十分软和,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我张口还未来得及咬下去,却被那人拥进了怀里。
我眨巴眨巴眼珠子,瞧着他漂亮眉眼拧成一团,眼眶红通通瞧着我。
于是我很煞风景的说了句,“有吃的么……”他身上原来这么香,有股甜味儿,想凑上去舔一口。
如是想着,我果真十分猥琐的将脑袋凑到他脸边,大着胆子伸舌朝他脸上舔了一口。
除却他脸上一道湿漉漉的印子,我咂嘴,并没有甚么别的味儿么。
他似乎呆了片刻,转瞬间又从容镇定夭夭挑挑起来,捉起我的手将我滚胖小身子笼在怀里悉心抱着,“走,带你去寻吃食。”
我箍着他的肩膀,“你是谁?作甚么总在我面前叫白儿?”
他长眉斜斜挑起,“我是玉枯舟,你的……”他骤然沉吟片刻,又抬起头喜笑颜开,“你相公。”
我流着哈喇子只觉得肠鸣渐响,“相公能吃么?”
他抱着我跃下悬崖御起风来,“能,你想怎么吃,便怎么吃。”
于是我又凑上他的脸舔了一口解饿,“那我以后跟着你。”
他眼眉弯弯,“好。”
——正文完——
番外第一弹:种兰草篇【内有剧透,慎入】
场景:地府,忘川边
人物:大玉【玉枯舟】,小白【夜兮白】,白剪愁【白无常】,墨成卿【黑无常】
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日里,大玉牵着小白的爪子,二人同游旧地忘川。
素来骚包的某玉今日依旧倜傥,手中镶玉折扇扣合,头顶玉冠,银衣上绣有同色流纹,腰间系着大红绦带。这一身于别人身上是鸡头镶金,在他身上却是精致讨喜。
小白君也仍旧满身素白,身姿纤细,状似厚着脸皮实则扭扭捏捏被阿玉拖着。
大玉捋清小白纠结一处的长发,顺势吃一把豆腐,道:“我兜兜里藏了好物事。”
小白疑惑又鄙视:“上回也骗我,结果掏着掏着你就……你就”素来厚脸皮的小白君面上遍布红云。
大玉打哈哈:“哪有么,明明是你不老实。”
此时小白惊觉远处有熟悉身影,急忙招摇两爪,口中大呼,“白剪子!瞧这里!”
远处一双黑白身影瞬间便至大玉小白面前。
原来是黑无常搂着白无常。
小白与剪子白迅速插科打诨蹭在一团。
小白身后玉某与剪子白身后墨某见此景况,双双周身寒气顿生,互相将彼此爱人来回上下打量数遍,恨不得将抱团在一处的小白与剪子白烤焦。
一炷香后,大玉终于忍不住自剪子白身边抢回与他黏在一处的小白君。
大玉:“今日这天儿不错。”
冷面墨成卿不动声色一把扯过傻兮兮的剪子白,迅速接话,“是呀是呀,今日天儿着实不错。”
可惜地府上毫无光芒,小白君与剪子白俱挠头,着实不知这好天儿是从何而来。
迅速冷场后,两只无心无肺的白君又嘻嘻哈哈起来,“不如咱们一同游忘川?”
“好好好,这主意不错。”
小白君一面在大玉腰间上下其手大耍流氓,一面真伸进大玉前襟兜兜里掏啊掏。
咦?果然有好物。
小白君不动声色将之掏出,见大玉并未察觉,他又嘻嘻哈哈偏身拉起白剪愁,“白剪子,咱们前头去找摆渡人。”
“好好好,许久难得见你,我心里储了许多有趣段子都没个人来听,你知道,黑无常那厮素来冷心冷面,可憋死我了这阵。”
两人共同抚掌,跐溜溜上前几步,随后窜出。
余下大玉与黑无常两人相视无言,唯有火花霹雳阵阵。
良久,前头两条白影已经窜出去很远。
墨成卿:“剪愁他……与夜兮白相处十分雀跃。”
大玉汗颜:“小白……他也是,平日在我身边总容易害羞,见我如同见白当那头贪食狼如出一辙。”(你也不问问你整日在被我里都对他作些甚么!)
……
前头两条白衣身影鬼鬼祟祟,在忘川渡头窸窸窣窣。
白剪愁:“上回找了个好册子,下回去西海我给你带过去,让你参习参习。”
夜小白:“嗯嗯。”
白剪愁:“你方才说从玉枯舟身上掏出个物事,来让我瞧瞧。”
夜小白掏出方才从大玉兜兜里摸出来小锦囊,大方递出,“喏。”
两人眼中放光,将锦囊打开,只见满满一袋白色圆豆。
“这是甚?”
“吃的?”小白君勇猛掏出一粒,放进口中嚼得欢畅,“干脆爽口,果真是吃的。”
小白又将锦囊递与剪子白,“来,你也吃。”
剪子白摸出几粒,扔进嘴中同样嚼得欢畅,“果真不错。看了玉枯舟那厮藏了不少好物啊。”
嘎嘣嘎嘣嘎嘣,咯吱咯吱咯吱。
大玉与黑无常慢腾腾挪到两人面前时,大玉发觉小白君瞧他的眼神十分渴慕,眼中甚至有绿光。
“小白,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
忘川摆渡人过来,黑白无常领着大玉小白上了船。
船上,四人各自坐得安稳,忘川里烟雾缭绕,宛若梦回。
半晌,小白猛然捉过大玉的手,“对了,今日过来时,你不是同我说咱们今日来做件事儿么?”
大玉满面“我忘了此事,真对不住”,遂在衣襟里摸索来摸索去,口中优哉游哉,“来种兰草呀。前阵子我像西天慈航真人索了许多净音兰草的种子,颗颗质地饱满,仙种果然同你这灵气化形不同,哈哈哈哈。”
结果摸了半晌没摸出来……
大玉:“小白。”
小白:“嗯?”
大玉:“种子不见了……”
身旁白剪愁突然出声,“那种子可是长得白白净净,圆圆润润十分讨喜又泛着香气?”
大玉点头。
剪子白忽然看着小白,一脸欲哭无泪。
小白君后知后觉,“你再找找,我方才在你衣襟里摸出一袋豆子来同白剪子分吃了,没见到甚么种子啊。”
……
大玉恍然大悟,与剪子白一起欲哭无泪。墨成卿不久也明白过来,眼中火花滋滋作响。
小白君依旧笑得春光灿烂,暖日融融,“既如此,那想必是路上失了,咱们改日来种便是。”
╮(╯▽╰)╭
番外第二弹,少年时
他是与生俱来的仙胎,饮花露食浆果,有无数神仙经由他身边时,都要叹声一句,“天生佛陀。”
迦叶,命里定下的西天九尊者之一。
所以他注定是要修佛的。
少年迦叶发觉自己与其余仙人唯一不同之处,是身上总缭绕着一股与自己本身性格截然不同的气息。那股气息似乎有生命力,总是在他耳边吵吵嚷嚷,“迦叶你看,今儿的凤仙花开得好早。”“迦叶迦叶,别总是皱着眉头嘟着嘴。”“迦叶迦叶,明日咱们去青要山看日出罢。”
他沉静寡言又不善笑,每日只会参禅打坐,暗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而那股烟雾一样的气息却总缠绕在他手指尖尖上,引着他心思向别处去。
最终他发现,原来这股烟雾竟然是自己的佛气,还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佛气。
枯燥之余,迦叶鼓起勇气,试着与佛气攀谈,“你有名字么?”
烟雾灵活腾绕攀爬在他手掌上,偶尔翻滚偶尔蜷缩静默,没有三魂七魄却有了自己的思想,“没有名字。”
迦叶微笑,“我想看看你长甚么样子。”
佛气立马脱离他手指,逐渐化出一个人形,一边转动着身子一边朝他傻兮兮地笑,“我只会变成你的模样,好看么?”
“就这样。”如同对镜自照,他此生唯一一点好奇心也终于释然,心湖回归平静,不再起丝毫波澜。
佛气又“嗖”一声重新变回一丛烟雾,笼于他手上,“迦叶迦叶,你甚么时候才能成佛呢?”
迦叶望着身旁溪流里有小鱼嬉戏,恍然醒悟他已经在这个山谷中呆了十数年。
“该成佛时,便成了。”他莞尔,手指摇动,佛气也盘旋而上,静静团成一团雾缩在他掌心。
“迦叶迦叶,你说,等你成佛的时候,我会不会也有了元神,有了魂魄呢?”
元神是生灵的根本,魂魄是生灵的依托。
然而佛陀的佛气,只能与佛陀在一起,原本该是无意识的如同仙气一样的物事,却不知怎么偏他的佛气就生成了这么一副怪模怪样。
迦叶有些微微的无奈,又不忍心告诉这丛会说话的佛气它是永远都没有魂魄的,只得叹息道,“或许罢,一切随缘便好。”
如果想要的都能得到,那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嗔痴恨了。
“迦叶迦叶,这里好无聊。”佛气时常趁着他打坐参禅时偷偷溜出去玩,早出夜归。
直到有一日它明显雀跃又疲累不少的回来,缩在他掌心。
迦叶问,“你怎么了?”
佛气耷拉着一角烟雾,往日空灵的声音有些灰溜溜,“我用了你一些法力,方才在外头见到一条离了水的小鱼,想必是修仙的。可它偏又跌在了岸上,要不是我在外头,说不准就成了烤鱼。”
佛气又嘟嘟囔囔起来,“我私自渡用了一点儿自己的灵气给它,将他放回了水里去。”
迦叶点了点头,“虽然万物都有各自命格,不过你倒是向善。”
佛气腾绕在他身上,如若宠物休憩。
时光过得飞快,终于在迦叶即将要前往西天受菩萨奉持三世诸佛的十净戒时,离开这修佛许久山谷前一日里,遇上了另一个紫衣少年。
那个沐浴在早间晨光中的漂亮少年笑着看他,唇红齿白煞是好看,“我便是那尾鱼,当日谢你救命之恩。”
手上原本静默的佛气瞬间窜动起来,迦叶耳边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那道空灵声音,“呀,他真漂亮。”
番外第三弹:蝶梦庄周
当初于南海与迦叶一别之后,我便独自辗转世间,寻一个开启古刹之法。
当时他告知我的是,阿玉,冬寒,我只有一个可选择。要么阿玉,要么冬寒。
我告诉他,“让冬寒活过来,我陪阿玉一起。”一个镇身,一个镇魂。
如今阿玉在须弥古刹里被镇压了已近千年,迦叶助冬寒合魂,并将他投至人世转生。
我这条命虽则是薄如纸张的可鄙又可笑,可终究留了下来。
文劫舞难于西海整理旧部安安分分,至于白无常,大抵现今也回归正途日日勾魂来得逍遥罢,顺道等着再见他家墨成卿。
前几日游荡到九幽地府时,也曾遇上过苦守着黑无常聚形的白无常过,同他一起坐在忘川边回忆最初。
“佛修者广布慈悲,却不懂爱。对了,你还在找解开古刹那檀伽结界的法子么?”白无常难得正儿八经在我面前叹一句。
我唏嘘,“还在找,再找一千年,不成就一千零一年再两年三年,年年这么下去,其实也并不腻歪。”
白无常扯了根忘川水边已经稀稀疏疏长出来的兰草叶子,看着我笑了一声,“哟,真抱歉扯了根你伙伴的毛儿,不过大抵它是不介意的。”
我朝他努努嘴,“你家黑无常咋样了?”
白无常摇摇头,对我作一脸苦相,“兰草啊,本无常过得不好。”
我郑重其事拍拍他肩膀,“知道你过得不好,本兰草委实开心极了。”
之后毫无疑问又要道别,继续下一处的寻访,佛家藏经虽多,总有一日我还是能看完,参透解开结界的法子,放阿玉出来的。
白无常却在身后叫住我,“嗳兰草,缓一脚,忘了告诉你,我晓得冬寒投到哪一处了。”
于是我来到洛阳,四月杨柳疏疏摆动,春情春光都灿烂得很的地界儿。
洛阳一高官黎家,有庶出子名寒,艳若桃李,却残废,不得宠,绘得一手好丹青,今年二十有四也。
我在一间客栈旁边遇见他,虽如今的冬寒,也就是如今的黎寒,已经与过去形貌有差,几近全然不似。
只印象中如暖玉生温的眸子如今依旧。
他坐着轮椅,眉头皱的很高,皮肤是常年不晒日头,显得苍白,身旁有小厮正与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争论甚么,小厮面红耳赤,公子哥儿表情嘲讽。
大抵是欺负同被欺负的关系。
我走近,凑到他身边假意问路,“这位漂亮公子,请问黎府要怎么走?”
他微有错愕,“是尚书黎府么?”
我点头,摇着扇子充骚包。
身旁那锦衣华服的猪头却撩开一旁小厮开口了,“你是个甚么玩意儿,没见老子正教训这群三流货色么?”
我努嘴,拿扇子挡开他直喷过来的大片口水。
随即再取下脸上遮挡扇面时,猪头面皮紫胀,“你你你……”
我取出腰间一块玉牌,“司天监掌事”五字瘦金体工工整整罗列其上。
“你可以不信哦。”
唔,混吃混喝时从宫里骗来的。
猪头大抵也是个有几分眼色的草包,面色猝然生变之后又缓过来,“帝都来的大人,黎甫这厢有礼,起先不知大人身份,大人勿怪。”
黎甫,黎家嫡长子,洛阳一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