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能觑到他表情复杂,我一边疼一边想自己委实命途多舛。
先是一双腿废得差不多了,现下还得再带着这副狗链子……直到啥时候能打开它。
“那……能止疼么?”我嘶着声,艰涩说出。
阿玉摇了摇头,表情痛苦挣扎,垂眸道,“对不起……”
哎,我这倒霉催的,原来堂堂龙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抖着手,疼得直嘶气,搂住他的腰。
他愣了一瞬,随即贴过来,与我耳鬓厮磨。
痛得无度,欢愉更是无度。
第069章:带伤来妖精打架
一觉再醒来,外间已经大亮,当然,是相对海面上而言的海底敞亮。
我起身坐起来,被锦被簇拥的身子有点儿发抖,身边那人早就离开了我所在的这间寝阁里,甚至锦缎上的余温也消失殆尽。我动动脖子,垂眼瞧见锁骨下嵌进去的银链依旧泛着寒光,却没有疼得那么厉害,昨夜阿玉虽然不能将它彻底取出来,却也施术收了上头的伤口,致使如今也没那么严重了。
唔,狗链子……
昨夜还是有温存,阿玉抱着我身子,亲昵得如同之前嫌隙都不存在,他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扣在他掌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如同这偌大的八极宫,龙尊看似高高在上,却也危机四伏。就像很多东西,你追了它许久,却发现追到手的并不是想要的。还有,白儿……对不起。”
我当时一面享受着他疗伤,一面收了一绺他垂下的发丝卷在手上,假意并没有听得他这些话,也知道他要的并非宽慰,便装作无事道,“今日是你大婚,夜里不陪新娘子怎么办?”
阿玉眉头依旧蹙得厉害,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笑着对我说,“随她去,我陪你。”瞧,这厮还是那样子任性。
我回他一笑,嘴巴咧大了,牵动伤口有些疼,“好。”
他翻身将我彻底抱在怀里,小心避开我脖子下伤口,捉起我手指,一根根仔细亲吻过去,隐隐可见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白儿,我从来没有低头过,为神仙这一生,也仅有这一次低头。白儿,若是我自一开始便犯了个大错,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作迟疑地点头,笑得开心。
是啊,阿玉这样温柔,就是拿我的骨血供奉了这温柔,又何尝不可。
伏在我腿上的美人低着头,后背线条十分凄清,“当初你来,后来你离开西海去了凡间,你隐居,你入世……”
“阿玉。”当时我见到了你的挽留。
“嗯?”他抬起头,又坐起来与我对视,“方才压着你了?”
我摇摇头,笑道,“只是想叫一叫,很久没叫了。”随即捉住他的手,摇来摆去,极尽小时候撒娇之能事,他也任我顽劣。
于是前尘被我就此带过。
如果我没带伤,如果他身上没穿那一身晃眼的喜服,那就真是同多少年前的八极宫一模一样。为表真心,我凑过身去,挽上他的脖颈,想也不想便吻了上去。
忘了而后如何喘息,那银链一头被阿玉含在嘴里,唇瓣殷红妖艳。也忘了如何摆动腰肢如同一尾离水的鱼被他从干渴带至极乐,只记得身上痛,心里却欢愉至极,好久没有这样舒畅。还有得帐顶悬挂的夜明珠微光打在他脸上,是无匹俊秀的美人儿一个。我当时所想,只有他烂木姥姥的终于熬到头了。
事后,我依旧挽着他一绺头发玩得欢畅,他呼噜着我的背,如同两只小狗儿相互顺毛。
不知怎么,我就鬼使神差的问了出口,“阿玉,如果……”
“嗯?”他睁眼,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清晰得很,清瘦的少年苍白着脸,少年眼里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
“如果没有迦叶,你会从地府带我出来,一直让我留在八极宫么?”
他顿了顿,眼睛里似乎有火星熄灭,又不动声色掩去,皱眉耸鼻看着我,“要听实话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舔了他眼皮一口,然后点点头。
阿玉笑得柔和,“我也不知道。”
唔,好歹不是不会。我大着胆子捏了一把他脸,转过头打趣他,“想我好歹也是一株百伶百俐的小兰草,你怎么能说要不要呢。”
这时阿玉突然扳过我脑袋,抱过我身子紧紧锁在他怀里,“白儿……”
“成了成了,别充苦情样儿,我知道的。”我拿脸蹭了蹭他柔滑皮肤,“即使是个影子,我夜兮白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既然迦叶不在,我便代他好好照应你,不让容泽老闺秀将你生吞活剥了。”如若他在,那就必定没有我的出现了,所以我尚且能心安理得一阵。这点在被穿骨的时候想得异常透彻,反正活也只这一辈子,就当及时行乐。
阿玉哭笑不得,拧了拧我的鼻头,另一只手继续呼噜着我背心,而我一双眼皮也逐渐被他呼噜着耷拉下来,十分困倦。本来么,两只妖精才轰轰烈烈带伤滚了一趟床,怎能不好生休养。
不想快要睡着里,突然听得阿玉问我,“白儿,你知道半月苍兰么?”
我寻了处十分舒适的位置,在他洁净胸膛上咬了一口,流着口水昏着脑袋使劲儿摇。
他的声音逐渐遥远,“半月苍兰,你要是头次听,也会觉得这名儿雅致得紧。可其实它却是生在黄泉忘川边,因为强大死灵怨气而滋生养成的兰草,每逢五甲子方开一次花。有醉人香,却妖惑血腥,会食尽周边百里生魂来补养自己。”
唔,都是兰草呀……
我却已经差不多陷进梦里,只记得他抚上我的额头,轻轻叹息一声,充斥着后悔与无奈。
“白儿……是我错得离谱。原来,不曾离开的一直是你。八极宫里……”
他的话断断续续,我也再听不真切。
直至现在一觉梦醒,却发现他早已离开。我看着身边凌乱的枕被,是他离开前留下的痕迹。
心旌摇曳而又满足。
那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里,似乎是阿玉对我说,八极宫里有细作。
待我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这时门扉却陡然“吱呀”一声开了,昏暗的光线打进来,照得满室绮丽。一角衣衫露进来,我瞧见白无常变作的那个小侍官蹑手蹑脚钻了进来。
我双眼一眯,“你这一夜是去哪里作死了?”
因为才起床,嗓音不由有些嘶哑,白无常看着我,似乎不忍瞧我脖子下钉入琵琶骨的银链,在原地扭扭捏捏踌躇了许久,到底还是瘪着嘴一步步走过来,“小白……”
那声音还得多么一个委屈劲儿,仿佛被穿了琵琶骨的是他白剪愁大爷而不是本兰草,更甚者是他不止被穿了骨,更被穿了后庭花。
我有些不耐烦,“你抖甚么呢你。”
白无常一把抱住我,在我肩头使劲儿抽噎,却没流出一滴眼泪,“我错了……我不晓得他们居然会这样对你。”
他干嚎得那叫一个山响震天,我却是睁着眼一头雾水。
第070章:故人
接下来据白无常跟我说嚎出来的话,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能简而言之,再详细的就不能告诉我了。
有人拿墨成卿的命作要挟,让他把我引到西海来。而他稀里糊涂就把我带到了西海,也不知道后头会发生甚么。
“小兰草,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他还是干嚎得厉害,大有我若是不原谅他就要嚎破嗓子的势头。
我斜着眼拍拍他的背心,“也不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不过现在黑无常的命保住了,我也没受什么特别重的伤,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拿黑无常的命要挟你?”
白无常这时却猛然捉起我的手,“跟我走罢。”
我自然是挣扎起身问他,“怎么回事?”
白无常耳朵动了动,他转眼看了看外头,头也不回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同我一起离开。”
唔,这厮难不成练成了个招风千里耳?
趁我左思右想的这档子空里,白无常已经将我拉出了夜里被阿玉带来宿着的偏殿。
一路上无论是小仙娥还是普通侍官都是来去匆匆的模样,似乎也没有谁记得我这么一个在极殿里忤逆新妃的小小侍从,虽则我肩膀上还对穿了一圈链子,大片血渍晕染开来洒在衣裳上,明晃晃红艳艳瞧上去十分骇人。
不过如今我也没心思去顾及这么多,四周气氛异常,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令我措手不及,我才知道时呆傻时聪明的白话痨也有话里有话的一日。
他一直匆匆赶路,一如宫殿走廊各处小仙形色惶急,却并不同我言语,简易白衫衣摆飘飘。不知怎么我就想到了当年冬寒偷偷将我带出八极宫的时候,也是此般情景。
我心中骤然抽了一下,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一路跟随着白无常的脚步,却又全然不知外头有甚么在等着我。
也还没同阿玉打声招呼就随着他悄然离开。
待随着白无常终于寻了处偏僻地界儿出了宫,结果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与喊杀之声顿时将我脑壳吓懵。
“小心!”白无常伸手将我迅疾拉开,一柄斧头落在我身后门槛上,杀气腾腾。
大片大片分不清哪方的将士在互相厮杀,而且就在我的面前不远。我甚至见到一个兵将被削去半边脑壳,浆子与血一同流出来,红红白白一片。
显然这场大规模厮杀是场战役。
胸腹间腾起一片浓重恶心,我皱紧眉头直想吐。
这时白无常身上腾起一片银光,已然变成原先模样。我预感他与这景况有几分联系,便出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甚么?”
“轰!”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撇头望去,那一瞬间远处厮杀的将士已经成了泡影纷纷,我眼里也只见得到远处红衣黑发翩然的阿玉横眉冷目,手中枯舟剑熠熠生辉,泛着耀目银光。
我甚至能看见他唇边冷笑,枯舟剑上殷红鲜血滴答落下,前提是穿了人的身子。
他面前的人却笑得浅浅,如同直直刺入胸前的并非枯舟剑,而是轻轻擦破皮肤的蚁噬轻痕。
饕餮,东陶尹。
东陶尹一手握住枯舟剑身,剑锋上萧杀之气咬破他手上皮肤,血雾自剑身炸开,直直自东陶尹衣袖漫上白色衣摆,勾织出道道妖异图案。
东陶尹嘴唇蠕动,苍白着脸对阿玉说着什么,笑得柔软温存,与见我时的暴戾奸诈毫不相同。
阿玉眼中爆出光亮,剑身又入东陶尹身子里三分,后者脸上却不见表情丝毫扭曲,更似享受至极。
待我终于认清不远处这些白翎将士身上标志是八极宫独有之时,他们已几乎被红翎将士围困成团,连我也能看出这处境不是很妙。
我抬足,软着腿想踏过一路尸身喊杀过去,却被白无常伸手拉住。
他说得正儿八经,“你疯了?没有仙障护体,过去会被他俩煞气寸割至死。”
东陶尹看上去似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我却还是担心阿玉。
他没同我说过东陶尹会在今日带兵来西海,也没同我说文劫舞难为何不在,现在看来,他是为文劫舞难着想,要一人扛下现今一切。
“我要过去。”我看着白无常,“虽然不知道你为甚么引我来西海,但是凭忘川边五百年交情,我不大想怀疑到你身上与东陶尹有甚么关系,又或者威胁你的人就是他。”
白无常扯住我的手骤然硬如铁箍,唇抿成一线,银面具下看不清到底是甚么表情,“兰草……”
我甩下他的手,大步朝阿玉走去。
才五步距离,脑后便遭了一下重击,白无常探身过来,手上光芒耀动,瞬间封住我双足五感,这么一遭下来,我已经瞬间动弹不得,双腿譬如灌铅,才一前倾就要倒在地上,却被他一把抱住带进怀里。
“去你姥姥的放开你兰草爷!”
白无常却叹声,带几许无奈,“兰草,你还是不要过去得好。”
我横目瞪他,“你果然跟饕餮有干系是么!”
白无常在我头顶闷闷道了一句,“起码我答应了他,不会让你受伤……”
我气竭,去你大爷!好么,腿不能动,草爷我这不还有手能爬么!随即伸出拳头,抡圆了劲儿就往白无常应当漂亮的脸蛋儿砸去。
白无常猝不及防被我一拳砸狠了,脑袋一把仰后去。看来草爷这拳足够有侠士风范,一拳下去,白话痨脸上的银面具也脱了下来。
双腿全然不受控制之下又脱离了白无常怀中,我跌落在地毫无疑问摔了个屁股开花。
在爬向阿玉之前,我回头想瞧一瞧白话痨被这一拳砸得伤势重不重,毕竟也没打算真打得他破相。
结果这么一回头之下,我心里却如遭重锤,砸得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起来,一声一声,心头血肉甚至剁碎又碾平。
除却鼻子流出一道血痕影响美观,白无常脸上温润眉宇,通亮的眸,弧线碾雕琢磨异常恰当,甚至整张漂亮得不逊阿玉三分的脸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辗转数年的梦里,冬寒的脸。
第071章:终究是无题
白无常猝不及防被我一拳打懵,也忘记面具脱落下来,只呆呆看着我。
“冬寒……”我口中喃喃,一时忘了方才要做些甚么,也忘了到底白无常怎么同冬寒长得一模一样,只直直伸出手去想抚上那张如梦似幻的脸,仿佛冬寒在看着我笑,笑得呵宠。
“我会唱歌儿了,我也长高了,能背起你了……”
白无常漂亮的脸拧在一起,伸手拭去鼻子里慢慢落下的血,蹲下身一把将我再度抱起,“兰草,抱歉,不能让你过去。”
容颜不变,我面前的幻觉却瞬间被打破,躯壳碎成片片,再揉成一坨奇形怪状的四不像,翻搅得我心中五味陈杂。
“你不是冬寒……”我吸溜着鼻子,两只眼珠紧紧锁着白无常的脸,极想在他脸上看出个冬寒来。
他叹了一声,“我的确不是鲛人族君。”
“那你为甚么与他长得相仿?”为甚么第一次见的时候不让我瞧见。
他却躲闪回避,支支吾吾,“此时不便与你说,我们先离开此处,再将这其中因由悉数告诉你。”
我看着那双一模一样的漂亮眸子,一想到这里头的灵魂却不再是那一个,心里便有些哽,“这里头因由真的很难解释么?”
白无常目光移到地上,不再与我对视,“的确有些复杂。”
我不死心,“那甚么时候能告诉我。”
“等龙尊赢了这场仗,我便带你离开,告诉你这其中到底是何因由。”
可明明西海的将士差不多被屠杀殆尽,而阿玉那头看似仅仅只制住了东陶尹,“阿玉会赢么?”
白无常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口气如同将一切早就了然于心。
我捉住他衣摆,自以为坚定异常,“解开我腿上术法,既然没有危险,那就让我去阿玉身边……”即使白无常长相同冬寒有说不清的因由,但现下阿玉到底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我过去已经罔顾他的安危一次,这回文劫舞难都不在他身边,我不能再丢下他一回,起码即使他赢了也有人陪他。
“不行,现下你过去也没甚么必要,龙尊陛下没甚么危险……”
“放开我!”我回头吼出声,白无常那双像极了冬寒的眸子又开始雾光闪闪,让我忍不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