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君欢+番外——浅眠千夏
浅眠千夏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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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

“还有一只长得同猪相类的胖狼崽,它有个怂名儿叫白当,烦请桑公子也别将它带回西海,留它在我身边聊以打发余下时光,如何?。”

“随你乐意。”桑问头也不抬。

我低下头不再作声,说这么一大撂,我骤然心中空落,想起片刻间这一番话,譬如交代身后事。

“明日我带你去见舟罢。”桑问忽然开口,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抬眼瞥他,灯光明灭下,桑问手中再次持起匕首划破文劫伤口放血,殷红洒落,他脸上专注又妖娆神色是我今日将来都断断比不上。

第058章:再见如昨日

一连两日,桑问依旧致力于刀锋比划,孜孜不倦,真有不将文劫一身血放空不罢休的气势。我则安生当瘸子养心养神,一面等他何时再带我去见楼熙。

直至桑问递过一碗犹有余温的血液与我。

我呆呆端过,他轻巧道,“文劫大抵今日夜里就能醒来。兮白,喏,将它喝了,对你有好处,莫浪费了。”

我盯着手中瓷碗里殷红触目,浓重铁锈气扑面而来。啧啧,这仙人血也不见得如何香气四溢又或者长相不同嘛。

桑问见我错愕,又正色解释,“文劫宝血,医死人肉白骨,虽不能根治了你腿上龙蛟血缠的伤痛,却也好歹能让你重新站起来走上那么一段日子。”

我抬眼看着一旁小榻上安静昏迷的文劫,压着嗓子道,“你倒是百伶百俐,一边为他放血,一边又将放出的血偷偷盛了来医我。”

桑问娇娇一笑,如同女子分外妖气,又挑起手指,“我自然是百伶百俐,你也赶紧喝了这宝血,可是本公子难得自文劫伤口收集出来呐。”

“我宁愿一直是个瘸子,况且这疼也是一时,以前又不是没疼过。”我将那碗血置在案几上,一脸显见嫌弃,叫我喝生血,还不如让文劫再拍我一脸口水。

桑问却不依,“那你还想不想去见舟?想不想救他?”

我不假思索点头,“那是自然想。”

桑问又将血碗推过来,“那就喝了它。”

我又推过去一寸,“不喝。”

桑问隔案几屈指过来敲了敲我额头,“不喝到时候取心头血会疼死你。”他几时学得这么疼惜于我?

我再将我推倒他面前,“我还是宁愿疼死,要么你替我喝了罢。”

桑问再将碗捧起,站起身来作势叹口气,“那我去将它倒了,反正你也不想见舟。”

我赶忙拉住桑问手,“啥?”

桑问反身无奈道,“你总得站起来瞧舟罢,你既然不喝,那便是不愿意去。我可不想时时背着你,可怜本公子一身细皮嫩肉。”

我眼疾手快夺过桑问手中血碗,老下心肠吞了口口水,仰起脖颈将之视作毒药一饮而尽。

咸腥哽喉,碗底甚至有血凝结成团,如同要吐出去的一口老痰又活生生被人吓得咽进来一般,这他姥姥的真是恶心狠了去了。

我放下碗,抹去唇边血渍,“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桑问眉开眼笑,抚掌重新坐下,“稍等片刻,你腿脚有了知觉咱们就能动身了。”

文劫宝血果真有奇效,才不过一炷香时节,我腿上便开始有了知觉,继而麻热起来。

原本哼着小调的桑问见状,起身抚平衣裳,嗓音悠扬,“有知觉了?既如此,那咱们便动身罢。”

他令随船小厮照看好文劫,便搀起我上了渡头的马车。原来桑问才是老狐狸,他一直早作计较,连我种种行动都算在心里。

马车颠簸,再下车依旧是楼熙当时带我来的别院庄园。

两人没从正门进,倒是偷偷摸摸爬上了原先我住的院子那片墙头,我腿脚不便,瞪得极慢,没少遭桑问那厮白眼。

终于蹬上去,我也如愿以偿见到了几日不见的楼熙。

他整个人都似没骨头懒懒靠在院中摇椅上,下巴起了一圈胡茬,眼神恍惚,瑰丽紫衣明艳张扬,他倒是一如既往穿得招眼,不过想必也没甚么人瞧。楼熙怀中抱着几日不见身子却粗壮许多的白当,白当依旧好吃懒做,四爪摊尸趴在楼熙身上,皮毛养得油光水滑。

楼熙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瞧口型倒是十分像念“小白”二字。

桑问在我旁边轻声道,“他现在脑中全然分不清现实,记忆彻底混淆紊乱,便是你下去,也不见得能认出你来。”

我不信,又蹬下墙去,跑回正门前自顾袭门而入,半瘸着腿嘻嘻笑笑踏进我前半月住的院子里,对着躺椅上的紫衣公美人喊了声,“阿熙。”

白当“嗷呜”一声跳下楼熙身上,撒爪跑到我身边蹭裤管儿,楼熙却兀自皱了皱眉头,后知后觉转过头来,瞧着我一脸疑惑,“你是?”

我瞬间觉得方才吞下那碗血的腥气又涌上喉头,哽得我半句声也做不得,心中后悔不迭,早该听桑问的话不是。

楼熙却已经站起身来,“你是来做甚么的?怎么闯进我院子来了?”

我伸手想抱过白当,这小崽子却沉得我再也抱不住,只得继续任由它在脚边舔来舔去。

楼熙脸上十分谨慎,叫了几声白当却不被小崽子应之后,径直来我身边抱起狼崽。见我不应他话,他便冷声开口,“若是没有要紧事,烦请这位兄台早些离了我这私人院落得好,否则外头小厮们也不是吃素的。”

我又借机看了楼熙几眼,发觉他这几日不见,果然清减许多,本就锥子一样的尖下巴眼瞧着都能扎人了。

最终被他胡乱推搡着赶出了门,连你认不认得我,记不记得我都来不及说。

灰头土脸回到桑问趴着的矮墙之下,他依旧笑得如同三月小阳春,“方才可真是丢脸呐,叫舟平白推出来都做不得半句声。”

他说得不错,楼熙记忆紊乱,阿玉灵魂想必蚕食他许多生机,才至现下这般萎靡。

我感叹,“他待白当都比待我亲。”

桑问拍拍身上灰尘一把跳下来,“那是自然,他现在又不认得你。”

我揉揉还不大习惯强行走路的腿,“那现在怎么办?”

桑问唏嘘,“若是能取血,那便尽早,他现下这模样真是拖不得了。”

我“哦”一声,“什么时候?”

“虽然离月圆还久,不过照他景况,还是越快越好。”

我抬头,周遭天气似乎已经起了暖意,身子里也涌上温热气息,桑问又上了马车,朝我伸过手。

心里打了许久转转的话也终于说出口来,“那今夜文劫甚么时候醒,便让他甚么时候过来。就今夜罢,我也懒得这么磨了。”

虽则可以理解他不记得我,却还是磨得人心中烦躁伤神。

第059章:桑之未落

桑问浅笑,“你不必如此惶急,还得等文劫醒来呢。我留给他一支凡人常用于追踪的的追魂香,我身上带了这香的引子,他醒来确认自己无碍之后,自然会燃起追魂香,寻着我留下的香气过来。”

说罢桑问便拉我上马车,又解了身上穿的鹤翎大麾,施施然坐下,回头朝我道,“咱们就在这儿安生等。”

自我之前提出要今夜取血,桑问脸上的笑意就一直特别浓重,甚至隐隐透着雀跃。我隔着衣襟摩挲胸前悬挂的温润海螺,心头暖暖洋洋,也松下一口气。

推心置腹,桑问其实比我关心阿玉来得多了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昌州城里想必依旧热闹,该上花楼的上花楼,该进赌坊的进赌坊,相夫教子,闺房和乐。

当然,咱们这处偏远郊地依旧清清静静,矮墙之后也没出什么大声儿,楼熙这一精神恍惚起来,动静果然小了许多。

桑问突然出声,惊起闭目养神的本兰草,“他来了。”

果然,有脚步声至近处,马车帘被拉开,文劫的瘦削白脸探进来,“我方才已经进院将陛下附身的那人敲晕,现下只等你们了。”

他嘴唇犹自干裂,脸色才得近乎透明,显见是失血过多,还未来得及调理便强忍伤痛夜奔至此,来与放出追魂香的桑问会和,当然,还有本祭品。

我依他所言下了马车,而后桑问也轻巧下来,身侧揣着一只箱子,灰灰沉沉,如同一个混吃骗喝的漂亮郎中。

三人自别院侧门鱼贯而入,站在我原先睡的厢房院落里,房中灯影重重,桑问出声让文劫留守院中,“忘了问你,你与饕餮那日,究竟是个甚么景况?”

话一出口,我也转眼看向文劫。向来镇定的文西席此时依旧从容,只额上沁出细小汗珠一层,尽管简练紫衫下的伤口可能因着这不大远的路程奔袭而绽开,他还是耐心冷静与我们解释,不过只言片语,我却听得心中一层一层波澜潮涌。

“饕餮以手为刃,伤我身上三处。我拼着伤还他一剑当胸,也是穿胸而过,那一剑上好歹蕴着我千年修为凝聚,伤及他心脉,想必现下他也须得好好将养,大抵没有闲暇来管我们。”

桑问神色不清,“倒是饕餮小看了你,照你意思,舍弃了千年修为,为这回救治舟,倒是真不容易。文劫,你先受了伤,又自行折了修为,那你现今,仙灵还剩多少?”

文劫面不改色,眼眸定定看着厢房窗户上透光而出的剪影,“此生忠于陛下,便该舍得了性命,区区修为不算甚么,何况来日还能慢慢补回。”

桑问负起木箱,苦笑叹声,“日后西海与南海想必还有仗要打,我身在凡间,并不能帮上甚么忙。你既如此,往后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是自己力不从心,便让舞难从旁相助,舟的身边……咳咳,本来就没甚么得力助手,何况照你所说……咳咳……八极宫里有内奸。”他举起手中一早备好的帕子捂住嘴,咳得掏心掏肺。

桑问再抬起头来,面色虚弱如同文劫一般无二,他看我一眼,挥手让文劫留在院中,轻道,“兮白,你随我来。”

我跟着他一同开门走进厢房,文劫的声音在夜间冷风里显得有些飘渺,却又字字坚定,“即使是魂飞魄散来日根骨无存,文劫日后再也不会让陛下落得如今日一般狼狈。”

其实我一直不知阿玉在我离开西海后究竟出了甚么事。

桑问抬手关上房门,那一瞬间我见得他手中帕子上有触目猩红,深浓近墨。

“你真有病?”我不假思索问出口。

桑问放下药箱,站在已经被文劫不知怎生弄昏的楼熙所处的美人榻面前,望着上头静躺着的人轻轻点头,“我是凡人,并无永恒之身。”

瞧他似乎有话未完,我也骤然起了兴趣。

桑问忽然笑起来,表情神态是我断断拿捏不出的美人窈窕,又婉转凄凉。他拉过我一同坐在房中团桌边的凳上,缓缓道,“我有话同你说,说完咱们再施救,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我“嗯”一声,手中自发为他与我各自倒了一杯茶水。

桑问仰头片刻,似乎叹息半声,才又平视于我,嗓音淡淡,“今日不谈舟如何伤成这样的详细因由,不过我想,你应当也对我的来历十分感兴趣。”

我回他一笑,“自然十分感兴趣,乍逢与自己长得如出一辙双生子的人,任谁都百思不得其解,难保要一窥其中因由,毕竟我又没兰草爹娘,断不会有个双生哥哥或者小弟。”

小小弟是有,可就在我身上。

桑问面色不变,举起满水茶杯,另一只手指也在上头轻轻打旋,这才起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开口,“我修不了仙,或者说我这个凡人只是迦叶尊者的一道灵气,凭借他才能得以一生。这一生来得仓促,也去得仓促,我自知命不久矣。”

我心中蓦然一凉,如同正月雪花未融,六瓣棱角一直卡在心间至此时,陡然融化,淋我满腔一个透心凉。

“咳血就代表命不久矣?”

桑问却并没有应我,自顾自沉在记忆里,“自出生,我便在雪山里尽职尽责当一个好化身,替他游走于尘世间,受尽众生疾苦。身带顽疾,只因我本来就是无魂无魄,堪堪一道灵气,一死俱消,就当是灵气散了。”他又觑眼瞧我,悉心解释,“放心,你不是化身,你是实打实的夜兮白。”

我恼他,“你见过迦叶么?为什么不让他延长你的寿命?即使凡人,也有命格,也有六道轮回,你这么个好面相,怎么会早夭?”

桑问摇摇头,“并非我一个,大凡三千世界,迦叶即使法力无边,也不可能洞悉一切,灵力消耗迅速,他自己也承受不起反噬,所以,我死,化身死,他既得了这从众生疾苦里悟出来的佛,也不会力竭,一举两得。”

第060章:半盏心头血

我出言争辩,甚至有些莫名心焦,“可你好歹有性命,有意识,便是独立的一个。为甚么不能求迦叶?”我想起当初那个江湖骗子天机先生说过的话,我的手相,也是静音无根,早夭之兆,可好歹我没死,还活得正儿八经,四肢俱全。同时也想起,即使同我也长得一样,但是桑问着实比我可悲。

没有魂魄,不过这世间残存一道幻象,何其可悲。

桑问喝下我斟的茶,“我倒是想,可迦叶来去皆无影踪,叫我一个区区凡人如何寻找。”他蓦然又叹口气,眼睛盯着自己衣襟上银线勾织暗色流纹,“机缘巧合,叫我一年多前遇上文劫,也遇上昌州这位被舟俯身的世子楼熙。”

瞧他神色寥落,一旁美人榻上楼熙闭着眼,悄无声息,白当也不知在哪里。我缓缓吐出心中猜测,“他错认你,你爱上他,你呆在他身边,本打算就此把这短暂一生过了,却不想我又会出现。”

桑问点头,“舟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比我这些年所遇上的每一个都有趣得多。”

我道,“那是因他经历得多,他爱迦叶,故而他也宠你。”同样因为迦叶,故而他也宠我。

桑问伸手抚过木箱上斑驳痕迹,“喜欢他是不可避免罢,毕竟连迦叶也脱逃不了的人,到你我,又怎么可能不被之迷惑沉溺?”

我点点头,“也是。”

桑问突然站起身来,“闲话就不多说了,我的来历就这么清白简单。待舟魂魄养好,便会由文劫护送回西海去,而我自然也回我的雪山,回去之前兴许还能陪你一同耍玩些时日。还有,我知道你十分好奇为何自己会同迦叶长得一般,可你与迦叶的干系实在不好由我来说,将来机缘一到,你自然会明白。”

他说这话时眼里蕴满叹息,整张容貌也如被烟笼雾罩。

“其实我现下也不太好奇了,听你一说起,我已然觉得自己幸运许多。”我这株草虽然爱臭贫,也不学无术,可素来自认为还是有个优点,那便是不贪。

一晌贪欢,那是梦中歌。于我无益,对我的感情也毫无助度。

桑问颔首,“那咱们准备施术罢。”他打开桌上的木箱,老旧开阖声起,我探首去瞧,里头一应大夫用具都齐全得很,银针罗列,粗至尾指,细如毫发。甚而还有许多我都不认得名的药瓶,一股陈年旧香盘旋其上,十分熨帖。

“原来你也是个深藏不露。”我感叹,这年头,难得手中有趟好手艺,却一个个儿都是藏着掖着不愿拿出来。

“久病成医,却能医不自医罢了。”

桑问取出一枚约莫半片稻草杆粗细的几寸长空心银针,头尾锋锐尖细,中间微有圆拱,我支额瞧着,想必他便是要拿这枚银针来戳我心头。

果真,桑问一边在灯火上燎银针,一边回头朝我递来一节乌木,道,“外头冷得很,你不必将衣裳都脱了,敞开些就成。再有,待会儿估计疼得很,你千万要忍住,不成就咬着它,这木头有些年头了,挺容易上口。哎,毕竟是这仙人心头活血,就是自己生命本元,怎么会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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