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德闻言,终于不再挣扎,只微微颤抖着,温热的泪滑落到我手上。
我叹了口气,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任由他转过来拽紧我衣服,将头埋在我胸前低声啜泣。
“不过,看在你这么心疼你大哥的份上,我怎么着也要努力一次才是。”
恩?!依兰德傻乎乎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我替他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难得温柔的说道:
“依你哥哥现在的精神状况,即使断了那副作用巨大的药也应该能撑得住。现下最重要的,是让你哥哥远离外界烦扰,专心休养,待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我才好帮他驱除噬魂!所以,依兰德王子殿下,你,愿意为了大哥,将他肩上的重担和责任乃至整个国家,一并承担下来么?”
“我……我……我愿意!我愿意!”
依兰德面上的神情,由不安、犹豫、到坚定,快速的蜕变着。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同哥哥一般明亮起来的灵魂,笑了。
起身,拉起他到溪水边擦净脸上泪痕,手挽着手回到殿内。
床上,被高烧折磨得有些昏昏沉沉的阿诺德见小弟挽着精灵回来,连忙撑着要坐起,被扎卡因抢上前按了回去。
我拉着依兰德坐到床边,四下打量。
“这里可有外人?”
国王陛下闻言,看了眼一旁的扎卡因。扎卡因紧了紧手中剑柄,微微摇头。
国王露出谨慎的微笑。
“为了不打扰我休息,外人一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的。”
听出他意有所指,我也不介意。
“他可信么?”
我直直指向立在床尾的侍官长,话语中的怀疑顿时让他气得满脸通红。
国王轻轻朝爱人摇头,让他保持冷静。
“他是我的……我的爱人,王国第一贵族世家的继承人,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爱人么?我看了眼勉强恢复冷静的扎卡因,明白过来。
“那就好。”话音刚落,一个响指,屏蔽魔法便笼罩了房间。
“你想做什么?!”扎卡因喝问道,腰间短剑已经出鞘。
“接下来要说的计划,在成功实行之前,绝对不可以让第五个人知道,就是你们的那个老总管也不行!”
挥手,击落扎卡因刺过来的短剑,将他推到床边坐倒。
“冷静点听我说。”
国王陛下到底智慧过人,此时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伸手扶住还要暴起的扎卡因,轻轻摇头,然后转向精灵。
“但说无妨。”
我吸了口气,将驱除噬魂的危险、解决办法和退位继位的计划缓缓道出,只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依兰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哥哥,观察他的反应。
阿诺德脸上的表情由惊诧、怀疑、不安到最后通通归于平静。我看着他,知道他心里必定是不信的,也不多说,只等着他回话。
一旁扎卡因听闻精灵有办法,已经满脸惊喜。
“阿诺德!”声音颤抖,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激动。
国王向爱人微笑,轻轻握了握他颤抖不稳的手。
“你们能出去一下么,我想跟艾尔先生单独谈一谈。”
就知道!
我暗翻了个白眼,递给依兰德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跟着扎卡因出去,自己起身拖过椅子坐到了国王对面,直直与他对视。
国王待房门紧闭之后,脸上表情终于沉了下来。
“谁派你来的?教廷、神族?还是……旧神?”
我摊手:“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扒着依兰德带我过来的。”
国王陛下皱眉:“依兰德许诺了你什么?”亦或是你许诺了他什么?
我凑上前:“他许诺我,若是我帮他大哥驱除诅咒,他便帮我去找我的哥哥们。”
“阁下找理由,为何不找个合适点的?这诅咒,乃是前任神王所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解除的,即使你是精灵也……”
我仰头大笑:“谁告诉你我是精灵的?”
“什么?!”国王终于失了镇静,瞪大眼睛。
“那你……”
“不不!现在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会受刺激的,万一触发诅咒,依兰德可是要哭的哦~你也不想那样吧?”
朝国王摆摆手,我好心的靠过去替他拉好毛毯。
身上还是挺烫的啊……
想了想,我伸手覆上他胸口,在他诧异的注视下,送了些生命之力进去,直到他那热度降下来才收手。
“你?!”国王只觉那温和的力量流过体内,头脑清明,体内的高热也渐渐退去,惊讶万分。
我得意的环抱双手,朝他微笑。
“现在相信我了没?你放心,我对依兰德也好、对你也好、对阿辛那赫也好,都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别的企图。要说目的,也就两个。”
“哪两个?”国王坐直了身子,微微朝我靠近了些。
“一是帮你们驱除诅咒,二是想借着你们的力量救出圣子。”
我本想着借由王室的协助混进神山,现在看他们跟神族没什么关系,恐怕不太可能,只好先从圣子和教廷这边着手,打探大哥二哥他们的情况再说了。
“救……救圣子!你跟圣子他……”国王露出了惊讶表情来。
“我啊?恩……算是朋友吧。”我摸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
“算……算是?”国王陛下承认自己对于精灵的这种说话方式异常不满。
我继续说道:
“跟着依兰德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跟自由军好好的沟通过了,相信等下次动手的时候,不但自由军会参与,因为兽潮而离开的兽族、龙族和半路落跑的魔族都会来助阵。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教廷的白痴和神山上的那些败类们,还能闹腾得起来!”
国王被精灵嚣张的话语和内容惊到,半响才回过神来,小心的询问:
“您……您确定?”
“当然!”
“您究竟是哪位?”
“这你就别多问了。总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传位给依兰德,让他在前面应付教廷的白痴,你只要在背后装死,好好休养,偶尔给他出出主意做做后盾什么的就好了。其他的,都交给依兰德和国中的大臣们吧。依兰德他在外游历三年,也该成长到能够自立了!”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
“至于我的身份,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不要去过多的探询。因为我的身份,若是公布出来,会惹来更多更大的麻烦,那可不是你们人族的一个小小王国可以解决的,你可明白?”
国王陛下被这话语惊到,沉吟良久,终于郑重的点头。
我见劝服了国王,心里也放松下来,起身准备去外面唤依兰德进来,却被国王一把拉住。
“怎么?”我以为他要反悔,脸色异常难看。
阿诺德踌躇着发问:
“那……那依兰德身上的诅咒呢?”
这哥俩……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大步朝外走。
“你放心!依兰德有他家本命召唤兽洛蓝护着,就算再过个八年十年的,那诅咒也不会发作!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就你那破身体,不想让依兰德哭,就给我乖乖躺好休养!不然,就算药神来这里,也救不了你!”
“呵呵……是么?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国王讪讪的收回手,低声说着,却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早已不抱希望,拖着残破的身体战斗,只为了给小弟留下一个完好的国家。怎料……
殿外,扎卡因待门一开便冲了回去。依兰德在一旁站着没有动,只直直的向我望来。
我朝他微笑,用力点头。
依兰德脸上担忧的神情立时不见踪影,大叫着哥哥也冲了回去。
留我一人,独自站在庭院内,望着那果树出神。
大哥,二哥,你们如今,可好?
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147国丧
阿辛那赫国历337年双月15日,伟大的、受民众无比爱戴的国王阿诺德·塞恩·阿辛那赫陛下因病去世,将王位传给弟弟依兰德·塞恩·阿辛那赫殿下,翻开了阿辛那赫历史上崭新的一页。
而此时,未来被尊称为独角兽之王、国之耀阳的依兰德新王陛下,正在匆忙布置的大殿内,趴在水晶棺材边看着哥哥的“遗体”发呆中。
“艾……艾尔,这这这……”抖着手,依兰德摸了摸遗体冰凉的脸颊,不敢相信。
太像了!就是教皇本人过来查验,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吧。
“哼哼,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弄的!”
我在小王子,不,新王陛下的身后站着,得意的双手环抱。
通过扎卡因心腹手下,从隐秘渠道弄到这具和阿诺德身型相似的尸体,然后让希律用幻术将他幻化成国王的模样,摆在外面给人看,瞒天过海。
既能让阿诺德得以藏在深宫里休养生息,又能避开教廷和神族的眼线悄悄给依兰德做后盾出主意,可不是个好计谋么?
想到这里,我差点笑出声来。
身旁的沃尔特连忙用胳膊肘撞了下,我这才咳嗽着,装模作样的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劝解”起扑在棺材上“伤心欲绝”的新王来。
依兰德的伤心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虽说是做戏给敌人看,可这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尸体,让依兰德浑身冰凉。想到若不是自己求神子同归,恐怕自己用不了多久就得真的面对大哥的死讯了。
心下又喜又惊,脸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我和骑士在一旁看得明白,心下叹息,不明真相的老总管更是心痛无比,早已涕不成声了。
“战神教廷,教皇曼苏尔德陛下,携圣骑士萨奇利特大人、骑士团团长纳伊夫大人前来吊唁!”
门外的传令官高声呼喝着,殿内众人闻言,面上俱都沉了下来。这帮家伙,来吊唁,也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我小心的后退一步,拉好兜帽,将自己隐藏到身高马大的骑士身后。
好在阿辛那赫国内丧事习俗是穿黑袍,现在满殿的大臣、侍卫们也都个个黑袍加身,我一个小小的黑影,应该不会多引人注意的。
想着,我跟着骑士走过去,一边暗暗打量教廷的白痴们。
和利德有过一面之缘的塞拉蒙的老师,圣骑士萨奇利特大人仍然是利德记忆里那副淡然有些颓废的样子,今天为参加丧事穿了一套黑色骑士礼服,倒显出他的英气来,只是眉间隐隐带着一丝愁容。
坑害塞拉蒙的那骑士团长,也穿着礼服,神情却没有萨奇利特那般沉重,反而有些看好戏的味道,眼底满是不羁。
而被两人护在中间的教皇,倒叫我看得吃了一惊。
我之前一直以为人族中能够当上教皇的人,必定是胡子一大把的,最起码也是个大叔,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青年!
相貌端庄,光洁如雕塑般的额头上箍着秘银额冠,繁杂的暗色袍子腰间,垂下的是绣着四哥神印的长巾,几乎拖坠及地。
脖子上,象征教皇权柄的小型圣锤挂饰,正随着主人的走动轻轻摆动,身周的神力澎湃,几乎让我以为是四哥亲临。
怎么会?!我心中惊疑不定。
若这教皇真的只是违背四哥意愿胡乱扩张势力、欺压其他神殿的主使人,又怎么会拥有这般神力?这样的力量,只有常年祈祷,与神族几乎同调的信仰者身上才能看到,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收回目光,我低垂眼帘,跟着骑士上前问候。
“教皇陛下,纳伊夫大人……老师。”
听闻沃尔特称呼圣骑士为老师,我差点惊呼出声。
这家伙,竟然跟塞拉蒙是师兄弟关系么?可恶!居然瞒着我!
暗暗咬牙,我小心的行礼,眼睛盯着自己脚尖,目不斜视,耳朵却悄悄竖起仔细听着新王与教皇一行的对话。
“依兰德,你这次回来,怎么也没有通知我?”教皇轻声开口说道,声音温和,倒不觉得难听。
“我也是前两天才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去见您,谁料就……”想到哥哥若不是自己回来恐怕命不久矣,依兰德眼角含泪。
教皇瞥了眼水晶棺材里的阿诺德,心下叹息。
死得,真不是时候……
“唉!你哥哥他身体一向不好,你心里也该清楚,如今你刚刚即位,国内的事务还等着你去处理,你……节哀顺变啊。”
依兰德答应着,拭去眼角的泪,与教皇一行公事公话起来。
我在一旁听得越发奇怪,忍不住凑到老总管身边,扯住他袖口问话。
老总管这才抹了把脸,向精灵解释。
“这教皇是前任教皇的养子,早些年倒是与陛下和殿下有过些接触,人不算坏,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而已……倒是那个骑士团长,不知为何,对陛下很是敌视,处处找茬,让陛下很是头疼。”
我眯眼,瞧了瞧那站到棺材边冷笑的团长、满脸惋惜之色的教皇和表面镇定眼底悲痛的圣骑士,心下了然。
看来,想啃掉教廷这块硬骨头,还得从圣骑士大人和教皇大人那里下手啊。
我还在这边打量琢磨,那边,有着一半兽族血统的圣骑士大人却是对着棺材里的尸体,越看越心惊。
这尸体上,明显还留存着法术的痕迹,目的?
圣骑士大人立在棺材前,趁着教皇和团长被新王请到一旁接受大臣们的觐见,悄悄运起自然之力在双目上,向尸体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萨奇利特差点跳起来。
那尸体,根本就不是阿诺德!
萨奇利特惊觉自己窥见了王室的大阴谋,强自压下惊惶和不安,正想着找机会跟自由军总部联络,被后面过来的一人接近,抓住胳膊。
“好久不见,圣骑士大人。”我奸笑着靠上去,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使劲的掐。
让你欺负利德?让你管不住骑士团?让你救不出圣子?
圣骑士大人被这陌生人掐的疼,又被他的话语惊到,碍于殿内人多眼杂,也不好硬挣脱开,只得任由这人掐着自己。
“你是谁?该不会又是我的什么风流债吧?要闹也等没人的时候,在这里闹像什么样子?”
我闻言愣了愣,随即掐的越发用力了。
白痴圣骑士!亏你还是塞拉蒙的师傅呢!!
“圣骑士大人,您恐怕已经看出来里面躺的不是本人了吧?”看到他刚才双目微微的绿色神光,我就知道瞒不住了。
“你!”萨奇抖了抖,扭头看过来,却只看见兜帽下露出的一缕黑发。
“今晚,银月中天之时,请您到陛下寝宫一叙。”
说罢,我放手,身型一晃,消失在黑暗中。
萨奇猛的转身。
“很重要哦,圣骑士大人可别迟到了呵呵呵……”密语传入,那黑发陌生人已经不见踪影。
萨奇利特还想在找,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大殿上一些人的侧目,只得按捺下心头的惊疑,立回棺材旁。
丧事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这还是依着阿诺德的“遗愿”简化之后的结果,之后的国丧斋祭,还将持续三天。
在斋祭的这几天内,全国都是不可见血的,也就是说,教廷若是想对圣子他们动手,至少也得等过了国丧的这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