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火茫
火茫  发于:201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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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伴随更大一股尘土飞扬而起,深入石缝的荆藤又被扯出了一大束。他继续不停地抽拉,脑里一片空白,仿佛只受意识驱动着,不断机械地动作。忽然,手上卡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团白光已合着藤蔓从缝中跳脱出来!

第三十八回:孤山红叶

怔愣中的落枫,莫名惊醒,二话不说便解下捂住口鼻的厚布,缠到掌上,然后用那只手攥紧藤枝,咬牙使劲一扯!

“嘶啦!——”伴随更大一股尘土飞扬而起,深入石缝的荆藤又被扯出了一大束。他继续不停地抽拉,脑里一片空白,仿佛只受意识驱动着,不断机械地动作。忽然,手上卡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团白光已合着藤蔓从缝中跳脱出来!

一声铿锵消失于风中,落枫片刻才反应过来——壹把雪光凛冽的长剑,竟端端躺在地上的乱藤中!

碧叶丹花,赤沙黄尘,却丝毫掩不住此刃慑人的清光之气,那丝丝缕缕锋芒,从乱叶中倾透而出,仿佛不属尘世之光。

落枫稳了稳情绪,才低身从乱藤中拾起这把长剑,很沉。风里砂,打在剑身上,发出奇异而悦耳之声。水薄弥光,精气潋漾,剑身上,若经若咒的阴阳细刻、荆棘盘绞之状的剑格,以及锋脊上两个苍茁古字,都让他恍恍惚惚起来……那两个流云行风的字:

沉,天。

身周仿佛瞬间安静下来,一切也渐渐的模糊。蓝空,赤山,狂沙,乱藤,纷纷退远,模糊在哪个不知年代的岁月,那时,就只有一片浩瀚如海的枫林……

落枫摩挲着这两个鎏纹古字,十分专注,十分珍爱,心头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凝而不结,又无发挥退。这感觉,没像之前的种种冲击那样,来得一惊一乍,而竟是那么安静、深沉、真切,缓缓透入心底,唤他从梦醒来……没错,就象是什么失去了许久许久,久到已近遗忘,却又蓦然复得,叹一口气,恍如隔世……

曾见过这把剑吗?没有,定然没有。如此异世兵刃,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留下。然而,又不可否定,它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特别,一丝释然,一丝动容,还有淡淡的、似有还无的哀伤。

「这一点色彩是我给你的指引。一百四十年,还有时间。」

当时并没在意的红衣女子的那句话,竟倏然响在心头,落枫一惊,当即四处张望。然,赤砂茫茫,急风乱尘,又何处有人。

他且又低下了头。

「凭自己的感觉与信念走下去,不要强求结果,也不要放弃希望。」细细之音,言犹在耳。

痴愣片刻,却再无甚异事发生,眼睛却让风沙吹得愈发涩痛。落枫甩甩头,心思纷扰,欲理还乱,仿佛诸多情绪呼之欲出,几乎就要撑破颅壳。煞是郁结难舒,无从发泄,一道劲气忽从丹田直冲胸臆,猛的,他翻手挺剑,弧光乍亮,这便在风沙中腾武而起!

就如曾经那般,一腔惆怅,满心激荡,尽循剑锋渲泄而出。犹见白虹如练,寒光满天。古剑在武者手中,顷刻便有了生命与脾性似,唤起身周风沙凛冽,然又仿佛为之敬畏般,全数退却了一丈方圆。

当真一把绝世刃。剑光与锐气,已完全带动起武者的神意。落枫心潮越发激动,足步生风,身若蛟腾,甚至顷刻错觉——执着此剑,几可挥出自己从未曾修历的章法!

薄刃断水,坚锋裂石。最后一式收剑之势,锐烈的剑锋正正落在石壁,竟落在那道裂缝之旁!

崩石的尖啸声,在风沙中乍响即凝。待他收剑纳息时,平整的岩壁上已赫然两道平列的裂痕。

落枫仿佛这才惊醒,看着自己亲手劈下的那道剑痕,有些讷然。

他走过去,抚摸那道新痕,又看一眼手中剑,惊叹此刃锋利。断石分金,又真正有多少兵刃,能够做到。

新痕不比旧痕,但依然深达数寸,犀利惊人。覆掌于上,甚至还能感受到缝中仍未散退的剑气。落枫仰头,望着巨壁上这新旧两道裂缝,有一瞬的恍惚。

难道,这旧痕亦是此剑所为?

落枫觉得这想法有些取巧、可笑,却笑不出来。他静静看着自己亲手划下的这道剑痕,只见它紧紧依在原本那道裂痕旁,莫名地有种感觉,似是比拟,又像一种追随。某种熟悉而让他困惑的感觉,再度油然而生。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种挥之不去的心绪。

落枫又甩甩头,试图清醒一些,忽然,听见石壁内透出一串奇异的声响……

沉闷、连绵而急促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钻入心脏,煞是惊悚。落枫凝神,竭力分辨……是,是石头崩裂的声音!

本已受尽百年风沙的石壁,又怎熬得住这非同寻常的一击,再击,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摇摇欲坠着便崩解开来!

巨大无比的石壁倒下,便如天塌下来般骇人。以两道剑痕为始源,裂缝迅速向四处扩张,所达之处,碎石飞溅,烟尘喷涌,大大小小的岩体不断砸落,轰鸣声声震耳,原本平整的巨壁正不断地瓦解变形!

周身一切仿佛都动荡起来,落枫早已跃离岩壁,在风沙中尚未凝步,便又是一提身形,跨上马背。古剑别在了腰间,他一横策绳,急急往谷口直奔而去!

这石坳,断不足容纳坍塌下来的巨壁,留在此处必被漫天乱石活埋,且若惊失了马骑,在风谷中人亦只身难行。是以,落枫紧紧攥着缰绳,伏身鞍上,一路打马向来时的谷口急退。

尘烟让眼睛几乎无法睁开,飞砂碎石打落在战甲上,那密密声响更是让人心惊意乱。身下战马许是疼痛受惊了,慌不择路的撒蹄狂奔,幸好落枫牢牢把持着缰绳,才不使被甩落鞍下。

一人一马,立即就要转出石坳,落枫心里除了震惊,更多却是郁闷与焦躁——若非自己太过忘我,就不会断石试剑,致使这番境地,否则,他或许还能发现更多。

百年孤山,荒岩残壁。一束逆生藤、一把奇世刃,还有什么更古怪之事能够发生。

正当胡思乱想,头顶的烟尘中忽有什么在飘旋,落枫下意识伸手一抓,那东西便填满了掌心。打开一看,竟是……

竟是,一片红叶。

落枫立当即回头四顾,目及之处,仍是不断坍落的碎石轰隆而下,烟尘蔽天,白日熉黄,又哪有什么红树枫林。

本想再仔细眺看,可无奈风急沙狂,惊驹疾蹄,未待他捕捉到什么,一人一马转瞬便已拐出了石坳。

******

回到谷口,才得以好好喘息口气,拍去满身沙尘。与他同来的哨兵早在等候,忙问他可好。落枫摆摆手,吐了口唾沫,以示无恙,这时,才想起手中还攥着那片枫叶。

摊开掌心,红叶已被抓得皱巴巴的,但色彩依旧夺目,红艳之极。

中秋时节的枫叶,就已如此艳目了?这东西到底自何处而来……

「传说百多年前,此山名“荆山”,长满了枫树和荆棘,每到秋天整座山就像火烧一样美丽。」

落枫恍恍惚惚,回头再望向远处那座赤色大山,久久不语。

随行的哨兵推了他一下,说方才前面烟尘弥漫,是否有状况要回营禀报。

落枫瞳光轻跳,又静观了片刻,风沙竟似渐渐轻缓下来。现在担心的,倒是那坍塌下来的岩壁会否影响大军行进之路。于是,他回头对哨兵小哥说:

“方才确有石壁坍塌,现在风势开始减弱,你且先行回营禀报,我暂留此处继续观察,待至可动军之时,当即回去。”

那哨兵皱了皱眉头,“不如还是你先回营,我留守此处吧。”到底他经验未足,且又是都尉的亲弟。

“不。”落枫断声,“若在此处都不能照看自己,辨危知局,日后又怎继续踏马沙场。”

那哨兵听罢,抿了抿嘴也不再与他争,遂交代几句,放下水囊,便策马回营去了。

……

落枫倚着大树,远眺那座赤色大山,静听风声一点点式微。大哥说尚有一两天便会风息,看来不虚。他摸了摸腰间那把古剑,瞳光一凝,忽然翻身上马,再向那吞吐着风沙的谷口扬鞭而去,如此决断,迫不及待……

******

再入谷中,风沙虽依旧乱眼,但缓下来的势头,已让身周景致比初来时看得真切。

这是一道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山谷,弯弯曲曲蜿蜒向前,望不尽尽头。此处当真是荒芜,寸草难觅,飞鸟不度,遍地只有参错散落的山石和裸岩,原本颜色早被赤沙掩盖。那簌簌而落的赤沙,宛如风中的雨,密密打落在荒岩上,十足鲜血覆了满路,抬目不尽,怦然心惊……

几乎每年,大军的铁履都得从此辗压而过,苍茫天下,人类征战之路又有哪条不是洒尽血色的呢。

落枫打马,继续寻路往前。方才那个避风的坳口并不难找,当再看到时,高高悬着的心才终放低下来——那幅坍塌的巨壁,幸好倒落在山坳内,只有部分碎石滚进了大道,对大军行进并未造成严重障碍。

落枫长长舒口气,暗自庆幸,可那匹战马却没停下,只见他横手一拉缰绳,一人一马当即奔入了山坳,甚至未及细想,心头何来这份莫名的冲动。

或许,若错过了这次,便是永远的错过罢……

走马入内,方才轰隆的坍塌声已然殆尽,目下四周,只余风响拂过这片残壁,呢喃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狼藉满途。

仍未肯安息的烟尘,浮凝在参差错落的断岩上,一缕风吹过,这层淡淡赤红便融进了暮色——夕阳将去,天空一轮青白的圆月朦朦胧胧,正欲破云而出。今夜,便是十五佳节了。

月节祈圆,一梦千秋。

落枫望着天空淡然一笑,将马唤停。

这块平整的石壁,此刻已坍塌得没了模样,路况艰难,马儿再无法前进。于是他翻身下鞍,丢掉缰绳,独自一人走入了暮霭尘中……

第三十九回:明月丹枫

一脚深,一脚浅,落枫在满地倒落的断石中探索。随着离入口渐渐远去,身周也慢慢安静下来。

身在狭道,四野寂寥。能看见的,就只有红砂乱石,赤土荒岩,以及头顶一丝苍茫的天际。想不到,这山坳还有如此深纵之地。初来之时,若非在入口处被那巨壁与宝剑吸引,想必早便发现此路,寻了进来。

想到这,落枫不禁将手按落腰间那把奇剑上。他抬起头,忽然想看看是否还有红叶在天上盘旋,向他飘来。

然,犹见云霞缈缈,暮色空空。他且一笑,自嘲的收回了目光。

寸草不见,滴水未闻,连吸入的空气也是干燥枯涩,此山根本就没半点生命存在过的痕迹。或许,那片红叶只是自己一个幻觉罢了。

不,那片鲜红,现在还真真切切攥在自己手中,又岂是幻象惑人。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难道这片……这片红叶是百年前所遗落?!

落枫暗下苦笑,觉得自己思绪愈发荒谬。正值此刻,脚下却忽然一变,险险被岩石绊倒。当稳住步,再抬起头时,前方视野竟豁然开阔,原来已不知不觉走出了那片乱石地。但也在这一刹那,他呆呆的站着,忘了挪步。

十丈开外,一株参天蔽日的枫树,夺去他所有意识……

浓叶如云,高木攀天。那一团团灿烂的红叶燃满枝梢,几乎一直烧到了天上去。漫天漫天的枫叶,漫天漫天的赤色,欲夺霞之美,与夕争辉。痴愣中,又见有数片自枝头簌簌飞离,满空飘零,如星火、如繁花坠灭,落得遍地的碎红,在细沙上轻轻跳动。

夕阳,暮空,丹砂,红树。满眼都是浓艳壮丽之色,然,却掩不住树萌下那一抹素静的白,让人惊心动容……

素白麻衣,乌墨长发,随风轻轻飘扬在一片红艳中,浮离而出,一尘不染。这一身素色的男子,就静静站在枫树底下,冲他淡淡的笑,轻灵如烟,若即若去。

落枫心中怦然一跳。为何,为时又是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潮水瞬间袭来,裹向全身,让他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良久,他深深吸口气,意识到这种悸动所源——正正源自那人身上一种无比熟悉的气息,熟悉得让他心痛,让他难以平静;却又隐隐约约,竟有种莫名的心安。瞬息之间,他无法言表,也无从理清。

落枫魂不守舍,遥望那男子对着自己淡淡的笑,轻轻点头,似是闲途偶遇,也似,也似等了他许久一般。

为何这般奇异的感觉,但怎也想不起来;又为何满山荒芜,却有此梦像般的一幕……

讷愣半晌,落枫终是压不住满心困惑,也察觉礼数欠周,便连忙提步而上,来到那素衣男子身前。顿一顿,拱手道:“方才前方石壁坍塌,是以我寻来一看,有失冒犯……”

“我亦是闻见巨响,才来一看。这座老山,到底是抵受不住月岁风尘。”男子轻轻抬手回礼,声音温吞明净,却透着一丝悲悯与怅然。

落枫心中一动,忍不住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脸露愧色,“其实是我……”

素衣男子顺他手中看去,竟似经已了然,笑着接话:“此剑分金断水,破一残壁,又岂是奇事。”

“啊?!”落枫错愕,“阁下知得这把奇剑?”

男子目如星夜,笑道:“此剑名「沉天」,传说一直在此山等待它的主人。”

落枫更为惊诧,“这,是有主之物了?”

说着,一手抽出长剑,“噌——”雪光顿时映亮了面容。

素衣男子静静看着这把剑,不发一言,绝色容貌竟有了方才未见的光彩。

落枫端着一丝疑惑,抱剑再问,“足下是如何所知,敢请详言。”

男子低眉,“鄙人世居此地,知道这山的一些故事。”

“哦?”落枫当即来了兴致,“那足下可曾听说,此山昔名「荆山」,满是枫树?”

男子浅笑,点头,“百里红叶,荆花若霞。”

说着,脸上且又生了光彩。

落枫看进眼内,趁时举目四顾,惋叹道:“但……何以落得如厮荒景?”

“一场天火,洗清了此地污秽,也将泥土,烧成了永远不生草木的赤砂。”男子脸上的光骤然一黯,又复平静。

“啊,如此说,那传说是真的了?”落枫眉梢一动,可又疑惑,“但这棵枫树,又何以存在?” 他指住男子身旁那株火红巨木。

男子看了眼身边的树,长指轻轻覆落在树干上,摩挲着上面古老、苍劲的纹路,脸上浮起一丝落枫不可读懂的神色。

是怜惜,是欣慰;是唏嘘,是无奈;是百年岁月沉淀之后的,淡泊。

他仰头,看着枝头一簇摇曳的红叶,似火欲燃,如花欲坠。良久,才幽幽道:“或许,这是老天留给后人的一个奇迹吧。”

“奇迹?”落枫喃喃,忽然想到什么,一手举起手中长剑。清锐之光,顿在暮色中乍然一亮。

此剑,亦是一奇迹。

“那阁下又知否此剑的传说?”他举剑作问,瞳里生光。

男子听见,目光自枝头上放下,打量落枫那一身戎装。忽然淡淡的笑,“这把剑的故事,不如由你自己去发现吧。”

“啊?我?”落枫很是惊诧,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男子却抬起了手袖,“你将此剑拿去,日后便可慢慢知道它的故事。”

“这?这不可,不是说此剑已有属主吗?我又岂能夺人之物。”他皱着眉头,目光却忍不住在剑上留连。

“足下戎装披身,心怀家国,是大志英勇之人。宝剑当配英雄,此刃在山中深隐百年,今日能到你手中便是机缘,天意不违。”男子语带深意,虽说得悠然,却字句铿锵:“传说终归传说,莫要成了大事之束缚。适时施身,当世进取,对士者和兵刃来说,都是该行之道,两者存世的价值,不也正是在此体现吗?在理与否,足下自会明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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