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半年了。昨天下了第一场雪,真冷啊。不过你感觉不到吧,屋子烧得太暖了。喔,我过来的途中,那片桃花全都凋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枝,看上去不是黑乎乎的一片,可荒凉着呢。”
“你醒着吗?看你睡得真熟。唐思说你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昨晚我守了夜,今天起迟了。算一算,咱们认识有七年了。呵呵,不容易啊。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织锦答应我了,你醒了不会再为难你,你不用害怕。”
“你可真能睡,累死那群丫头了,每天都给你擦身子。你也不想自己天天被人看光光吧,所以早点醒过来嘛。桃枝上都开始长叶子了,再不醒可看不到桃花了啊。织锦说过几天他闲了去郊外踏青,我就有几天不能过来了。你别不高兴,等回来我给你多摘些花放房里,保证你天天觉得香香的。”
……
一年春去秋来,小喏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唐思试过药物、金针,都无济于事,向来胸有成竹的脸色也有了挫败的神色。
织锦觉得我待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很不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朝我发脾气。虽然我看他有几次险些就忍不住了,可是他还是忍了下来。不知道谁是他的军师。
桃花再次凋谢的时候,丫鬟跟我说她要成亲了,于是换了一个进来,更年轻,话也更多。有时候这屋子里居然会叽叽喳喳,有几分热闹。
“呵呵呵,就不还你!”
“臭丫头,快还我,不然我就告诉公子说你有……唔唔……”丫鬟小冰的嘴被捂住。
“还你就还你,一个破键子,稀罕什么?”
我望向外层:“你们闹什么呢?”
小冰的笑脸红扑扑的:“还不是小容,昨天会情郎会我瞧见了,死都不让我说呢!”
“你!”小容跺了下脚,“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两人打闹起来。
我坐在里屋,手里握着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我惊呆了,以为是错觉,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只手。
一年的卧床,这只手的肌肉呈现轻微的萎缩,皮松松地覆在肉上。
我几乎是大气不敢出地盯着这只手,过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那只手的大拇指真的动了一下!
是真的!
我欢呼起来。
外面的小容小冰停下打闹看向我。
“小喏?小喏?你醒了?”我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你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我,睁开眼睛!”
她两人跑进来,都盯着小喏。
小喏先是眉头皱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接着眼睫颤动,终于缓缓撑起了眼皮。
我惊喜若狂,伸直了身体凑到小喏面前:“你醒了,太好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痛还是不舒服?”
他看着我,目光格外清澈:“你是谁?”
三个字让我呆在原地。
我咽了口唾沫,发觉说话很困难:“你、你怎么回事?我是琥珀啊,你别闹了。”
“琥珀?”他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小冰和小容惊呼了一声:“公子,他是失忆了吗?”
失忆?
怎么会失忆呢?
“小冰,去把唐大夫叫来。小容,去煮点粥和小菜。”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你刚醒,肚子应该很饿。”
“这里是哪儿?”
我心里顿顿的痛:“落雪山庄。”
“喔,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扑闪了两下眼睛,摇头。
“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
他想了想:“对啊,我是谁呢?”
50
“应该是失忆。”唐思号完了脉。
“怎么会这样?”我焦急地问道,身后的沈织锦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别这么担心。
“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有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呗。”
我愣住了。
沈织锦:“讲详细一点。”
“其实关于他的事,我多少听到一些。一直以来的经历都不太好吧,这次大病,就选择把所有都忘了。”她顿了顿,“这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肩上的手按得重了一重。
沈织锦;“他的身子没问题吧?”
“嗯。只要日后小心照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最近一段时间,多走动走动,对康复有好处。”
沈织锦看向我道:“听见了吗?唐思都说他没事了,你别太担心。”
自从小喏清醒,身体渐渐好起来,过了大半个月,能够下床走动。有一天我正和织锦吃饭,小冰跌跌撞撞进来:“公子,不好了。”
我腾地站起:“小喏出事了?”
“他要看镜子。”
我心里一沉:因为被烫的关系,小喏的房间里并没有镜子。这肯定是瞒不住的。“走吧。”
织锦:“先把饭吃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走了。
到了院里,小喏正站在院中水井旁边,看见我笑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还不是老样子。小冰,我不就找你要块镜子吗,紧张得把他也叫来了,真是。”
小冰:“我……我……”
“好了,她也是为你好。”我转头向小冰道,“去拿块镜子来。”
“公子?”
“快去。”
小冰答应着去了。
小喏:“可算来了个明事的。”
“反正瞒不了多久,索性给你看了,我在旁边,也安心些。”
隆冬酷严,整个天际都是苍白的。
“进屋吧,外面冷。”
小喏点了点头,拢着狐狸毛领子道:“我以前跟你很熟吧?”
“嗯?”
“对你有感觉呢。”他看着我笑,“虽然不记得你了,但看到你,心里就有点痛。”
我鼻子一酸,忙偏过头,吸了口气:“你以前、是和我很熟。”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进了屋子。
小冰拿着镜子进来。
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起初有点惊讶,用手摸了摸脸上狰狞的伤疤:“这是烙的?”
“嗯。”
“谁烙的?是那个年轻人叫沈……沈什么来着?”
“沈织锦,”我声音酸涩。
“他很恨我吗?”
“应该吧。”
“真难看。”
我再也控制不住,卟咚就跪下来:“你原谅我吧!”
他惊讶地站起,伸手扶我:“你做什么?”
我死活不起来:“求你原谅我,我对不起你,我……我……”我刷地就在脸上扇了一掌,“我不是人……”
“小冰。”他让小冰帮忙扶我起来。
他的手微凉,抚去我脸上的泪水:“你这是干什么。”他顿了顿,“就算以前做了多错的事,可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我的眼泪跟脱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往下掉,朦胧的视野里,屋外站着织锦。我本该看不清,但那一定是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站在那里,犹如被钉住了一动不动。
“琥珀,呵,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叫,真的,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大家轻轻松松的,重新开始,好吗?”
他此刻并不好看的脸上风清云淡,“我想离开这里。”
我愣了愣:“什么?”
“怪没意思的。我想走。”
“你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我:“……”
织锦走进来:“去承州吧。那里山庄的暗桩较多,能保证你的安全。”
小喏:“那就照你的意思吧。什么时候准备好,我就什么时候动身。”
“等等,”我喊道,“我还没同意呢。”
他俩不约而同地看着我笑。
尾声
五天后,山庄外,一辆青绸马车停在雪地中,车夫在旁拢着袖子蹦跳。
织锦走在最前,我和小喏并肩随后,小冰、小容提着包袱跟在后面。
“你真的要走?”看见马车,我又犹豫了。
他没回答我,戴着斗笠的头转身织锦:“你不能欺负他,不然我会回来抢他的。”
织锦揽过我的腰:“请便。”
我推开织锦,却被他重新揽住,瞪了他一眼,向小喏道:“你要当心身体,有什么意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上车的行动打断了我的话,我连忙追到车边,只听他笑道:“这几天你啰嗦得可怕。”
我一时噎住。
车夫跳上马车“驾”地挥动马鞭,车轮滚滚前进,从慢变快……
我跟着在后面走了两步,慢慢地跑起来,跑得气喘吁吁,终于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触在冰凉的雪地里,冷得浑身一颤。
织锦走过来拉起我,将我抱在怀里。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会的,我们慢慢还,一定还得清。”
我转头看他。
“以后只要他想要的,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给他。这样,总有一天,能还给他的。”
“但愿吧。”
车迹两道无限延展,马车行出杨州城,一道灰青身影忽然钻入车内。
“冻死了冻死了。”年轻人搓着双臂。
秦喏一点反应都没有地看着他。
“你不惊讶吗?”
秦喏摇头,白色纱幔随风晃动。
“哈。沈织锦真厉害,我试了几次都进不去。我问你,主人过得还好吗?”这个灰青布衫的年轻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影。
秦喏没说话。
“问你呢。”
“问我就一定要答吗?倒是你,这段时间在庄外鬼鬼祟祟晃了好几次,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啊?要不是沈织锦看得严,我早就进去跟主人见面了……”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