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你变了。

然，这流渊，你竟也束之高阁。

然，依旧还是你赢了。

风携着飘零的桃花瓣，轻轻落在幽黑的古琴上，繁复的花纹间，细看，点点暗红。

（三）

“哥哥，这是哪儿？”

“婼儿，你醒了！”柳少云见柳婼醒来，欣喜万分，忙过去照顾。“婼儿，可有不适？此时应是南山子居所。”

“南山子！真有南山子这一方人物？！”

“也许——是吧！”那个少年，会是苦苦找寻的南山子吗？

“难道，南山子真是讹传？”柳婼的声音里透着失望。

“也许吧……”柳少云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少庄主。”

清冽的声音，伴着张扬的火红，一下子恍惚了柳婼的眼。他是……好美！

“安圣医。”

“柳婼姑娘醒了。方才事态紧急，安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

安圣医？红衣黑发，妖孽倾城，难不成是圣医安雪祁！棋哥哥是安雪祁？

安雪祁轻颔首，表示承认。

“既然……”有安圣医在，为何还要来找寻南山子？柳婼不敢直视倾城妖孽的安雪祁，那种感觉就像是亵渎一般，只得喃喃低语着。

“是啊，为何安圣医要来找寻南山子？”江湖上惊为天人的安雪祁为何要来找传言中的南山子？

“少庄主，恕安无能，令兄妹之毒，安无能为力。”安雪祁的面上似乎浮出几许无奈。

“这究竟是何毒，竟令安圣医也无措？”柳少云难以置信地问。天下谁人不知圣医安雪祁——堪比仙人！

“月见。”安雪祁望着窗外，幽幽开口，“安并非万能……不知少庄主可知淳于一氏？”太多的事情，早已脱离掌控，无法预料。

“淳于！”柳氏兄妹大惊。

淳于一氏，根系庞大，据说有五百年渊源历史。虽是琴师世家，族人极擅音律，亦精通五行占卜之术，且为人淡泊，乐善好施，在江湖上极富盛名。然而，十八年前，天降神秘大火，淳于上下五百余人，无一幸免。淳于一氏亦自此消失于江湖。然而，凡有妄论淳于者，皆不得好死。“淳于”一词便成了江湖的禁忌。

绿柳山庄庄主柳应龙，早年与淳于家主淳于宣交好，情谊非常。柳少云记得自己的父亲，每看及桌案后面的山水画，神情哀痛，悔恨不已。后来，他才知道，那幅画是淳于宣所赠。

“安圣医，”柳少云小心翼翼地问，“这与淳于有何关联？”

“关系嘛，应当……”希望没有。安雪祁无奈地垂下了眼睑。

“安圣医，容在下问一句，这南山子与淳于可有渊源？”

“少庄主，然是安的师弟。”最心疼的师弟。安雪祁的脸色一下子冰冷起来。

柳少云与柳婼愈发疑惑了，尤其是那安雪祁周身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哀伤。

“祁！”一道有些愠怒的声音，是那个黑衣少年！

央未然沉着脸走了进来，尽量去忽略安雪祁的目光，道：“祁，我说过，绿柳山庄的一切均与央未然无关！我是不可能为他们两个解毒的！”又转而走向柳少云，“柳少庄主还是请回吧！我还不曾想到天下间还有祁无法解的毒！”送客之意已是很明显。

“月见。”安雪祁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有些凄然地说。真的很不愿意揭开那些难以启齿的伤疤！

“这到底是何毒？”柳少云问。

央未然一怔，心里一阵苦涩，“这是他们欠小薇的！”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嘶哑。

然，你又为小薇失去理智了。果然，已经回不去了。而我……

剑拔弩张的气氛。

柳婼一脸震惊地看着黑衣的消瘦少年，紧紧压抑住内心的诧异：他，他不是那幻象中的少年嘛！谦谦玉公子怎么成了眼前这副颓废的模样？是因为那个少女的逝去吗？“你是……”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柳婼？竟已是这般大了……”后一句，央未然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已经五年了。你躲在这里五年了！”

“呵呵，原来五年了。我还只道这谷里的桃花从未凋谢。”央未然坐下，把玩着茶杯，神思悠悠远远地飘散开来。

柳婼看着眼前这两个不似凡间的男人，突然觉得，他们两人如此和谐，般配。即使有缝隙，却是谁也插不进去的，宛然天生一对！柳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五年了！小薇走了五年了……她原来也同柳婼这般年纪！”

“然，我说过，小薇的事——大家都很伤心，但这不能全归结于绿柳山庄。”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拉不住。

“不是绿柳山庄的错？那我该去找谁！明明是……明明是……祁，你告诉我啊！那么多血，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小薇，小薇她还是个孩子啊！祁……”语无伦次的央未然看着安雪祁。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安雪祁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一般。这不是然，不，这不是他的然！然而，他却只能回以越来越冷漠的神色。“然，冤冤相报何时了。小薇她……并不希望你如此！”然，我该怎么办？

央未然冷冷地看着安雪祁，五年啊，只是五年，祁就变了！瞬间，他身形一晃，已来到柳婼身前，修长的手指掐住柳婼细嫩的脖颈，道：“柳少庄主，若是我当着你的面扭断令妹的脖子，你会如何？”

突然的变故，让现场三人猝不及防。

央未然狠戾的颜色尽收柳婼眼底。难道，这才是那个少年的真实模样吗？她记起了幻境中，少女倒下的那一刻，少年浑身散发的杀神气息。究竟谁是谁的错？

柳少云大惊，急喝：“你放手！不准伤害婼儿！你要什么，我自会满足你！”右手暗暗运气，试着寻找间隙。

气氛凝滞。

央未然扬起眸子，看着安雪祁，似要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寻找些什么。然而，却是失望了。

“你……难道是五年前那个吹箫的哥哥？”柳婼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温润的少年。不会这么巧吧？

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桎梏一松，柳婼小心翼翼地说：“然哥哥？”

“柳少庄主，你可否还记得，”央未然有些干涩地问，“记得小薇，于薇薇？”

“啊，是她！”柳少云恍然大悟，杀气四现，“她杀了我娘，害我爹只能在榻上度过余生。这杀亲的深仇，我怎么忘记！”那个清秀灵动的女孩，心计却如此之深，心肠如此之歹毒！

“呵，那是绿柳山庄先对不住小薇！”受伤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

看到柳婼痛苦的模样，柳少云再也顾及不了什么了，用上十成功力向央未然袭去。

令人惊讶的是，央未然竟毫不躲避，直直地站在那里，眼中似有着释然的笑。

看着那个黑色的瘦削身影，伴着刺目的鲜红，如破布般飞了出去，安雪祁终于意识到那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央未然的武功废了！进谷后，他便一直未感受到央未然的内息，还道是然在这五年中，武艺又有了精进。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残酷。

动作先于意识，安雪祁连忙伸手接住了央未然。天哪，好轻！

柳少云呆愣了，那种袭击过去没有任何反弹的感觉，让他心惊。当年接触过的长辈们不是说过，同于微微在一起的少年，武功高深的诡异，怎么现在……

柳婼也傻了，傻傻地看着一片火红在视线中散去。

（四）

然……

安雪祁将央未然轻放在床上，迅速点穴渡气。奈何渡过去的气就像被堵塞一般，无法畅通全身。

苦涩的笑浮上嘴角，然，你竟然封印了自己！小薇于你，竟是如此重要！罢了，罢了，我早该想到的……

没有内力护体，身子又如此之虚弱，普通方法早已无效。然，若是我不在了，你，是否也会这么记着我？罢了，记得与否已不重要，你活着便好。

其实，安氏一族之历史远比淳于久远，亦精通岐黄五行之术，善音律，造诣远在淳于之上。传闻安氏先祖曾得神人相助，盛极一时，然此后，其子孙无意入主江湖，便归隐山林，逐渐淡出世人眼线。

安氏历来有不传秘法，可活死人，肉白骨，但仅授予历代家主，只可用于妻子儿女，一生只能用一次。而且此秘法对自身戕害极大，使用后，被救治者将逐渐失去相关记忆。不至危急时刻。一般不轻易使用。

然而此时，安雪祁早已顾不得祖训如何，他只要救活央未然！况且，他更是他认定一生的人……

虽然，这于他早已是奢望。

伸出右手，映着光线，掌心的生命线，几不可见。

掖好被角，安雪祁匆匆走了出去。是的，他现在需要药材。

药房里弥散着淡淡的药香，让人不觉一阵清爽。

寻了好久，安雪祁才找其所需的药材。而药房里一些零散着的药材，更是揪痛了他的心。他识得那些药材——那是制作养生丸的原料。

养生丸是什么？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养生药物，竟让他当饭吃！

不由攥紧了拳头，然，这些年，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圣医，不知令师弟如何？”柳少云碰到了药房出来的安雪祁，战战兢兢地问道。

安雪祁面色不佳，冷冽的目光扫过柳氏兄妹，“然已无大碍，但仍需好好静养。此外，有些事情，待然清醒后，安自会解释。”

见安雪祁走远，柳少云不觉松了一口气。不愧是江湖盛名的圣医，光是周身冷冽的气势，便已叫人害怕。

“然，我知道你醒了。”

清凉的声音滑进耳朵，央未然心中挣扎了下，慢慢睁开了眼，恰好对上安雪祁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那里似乎多了许多从未见到过的情感，焦虑，担忧，无奈，自责，更多的是疲惫。

“祁……”嗓子有些干涩，声音沙哑了许多。

“先喝口水吧。”

接过递过来的水杯，轻啜，抬眼，安雪祁的一双凤眸，愈发深不见底，让央未然有些惊慌，“祁，你在生气？”

“是，”安雪祁将茶杯搁置一边，似是无奈地轻叹，“然，我很失望。”

央未然忽然害怕了。祁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他要离开自己了吗？挣扎着起身，却被安雪祁又按了回去。运气一周，才发现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虚得很，而且，体内的封印竟然被解封了！另外，似乎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调和着自己。

“然，你疑惑的，我会替你解答。柳氏兄妹的毒，你……也不必再勉强。你且好好休息，我端些清粥过来。”

祁……明明想开口叫住他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明明就是安雪祁的色和女产能在阳光中模糊，却让他有种错觉，他的祁，就要消失了！

安雪祁看了一眼在场的人，道：“此事还需从淳于一族说起。”

“淳于？”

“这是淳于一族的秘密，也与绿柳山庄有着莫大关联。”安雪祁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自顾自讲了下去。

淳于是江湖大家，族人皆擅音律，世代琴师。而且该族之人天赋异禀，学无不精，五行占卜之术尤为突出。好在淳于生性淡泊，又有祖训规诫，并无入主江湖之意。由于擅长占卜之术，窥伺太多天机，淳于嫡系族人皆活不过二十五岁。然而这一代家主淳于宣，天分才能远超前人，堪称真真的天才。

淳于宣一心想让族人摆脱那梦魇的诅咒。

在翻阅了无数典籍后，淳于宣终于弄出了破解之法，安然度过了他的二十五岁生辰，因而大为兴奋。继续深究后，他便准备将这法子用在他的一双儿女身上。

一次醉酒后，淳于宣不慎将此事泄露与柳为龙，他的挚交好友，亦是绿柳山庄庄主。酒醒后，淳于宣大为惊恐，厉声让柳为龙保证不将此事外泄。柳为龙一口应承，却不曾想，一时的心痒难耐，将此事告诉了妻子柳秦氏。柳秦氏长舌，又将此传了出去，终于给淳于一族招致大祸。

那天夜里，本是月明星稀，却不料天降大火。艳红的大火笼罩了整个淳于府，哭喊声混杂一片，无人幸免。次日，昔日辉煌大气的淳于府已化为乌有。

幸运的是，大火前一天，淳于宣倍感不安，但又掐算不出，便将一双儿女送往南山——好友南山子处，由衷心的家仆护送，躲过一劫。

而前往南山的路上，雷鸣电闪不断。淳于宣仅四岁的幼女便惊吓得病，六岁的长子淳于央又由于先天体弱，也经不起一路的颠簸。

家仆无奈，只得中途休息。而这一停顿，造就了一双儿女不同的命运。

那日，万花宫宫主游经此地，以为家仆是人贩子，便自作主张将那淳于薇薇劫了去。而淳于央由于万花宫向来收女不留男，未被劫走。所幸南山子云游至此，救了淳于央，并收之为徒。

（五）

“然，你还不明白吗？”

“祁，这……这不是真的！”

安雪祁垂眸，从袖中掏出一枚青色玉坠。坠子不大，似是刻着修竹，在光亮下有游绿光莹莹流动。

“这是——小薇的坠子为何会在你那里？”央未然很是吃惊。这坠子，他在小薇那里见过。

“不，”安雪祁摇头，“这是你的，还刻着你的名字。”

“我的？为何我毫无印象？”

“因为，那年，你高烧不退。师父用尽办法，不眠不休七日，才将你救回。而你醒来后，竟将前事尽忘。师父道，既已过去，那就新生，便为你取名央未然。”说罢，安雪祁有些怅然。多少年了，当年与然相见的情景依是历历在目。

“那——小薇……”

“小薇也同你相似，高烧醒来，已然失忆。万花宫宫主为她取名于薇薇，授之武艺，习其句读。多年后，不知从何处，小薇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要为淳于报仇。在前往绿柳山庄的路上，小薇遇上了负气出走的你。你俩志趣相投，在日久相处下，小薇对你暗生情愫，想要断了报仇的念想，同你隐居天涯。彼时，我下山寻你。小薇见到此玉坠，细问之下，才知是你的。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女，情窦初开，对象却是自己的兄长，这等打击是常人无法体会的。于是，她决心复仇首要，以断了这感情。不久，她便要了你新研制的毒药——月见，引魂。两药物单独使用，对人一时无法造成极大伤害，但若一同使用，立即见效。她将那药物先施用在了柳夫人身上，随后去找柳庄主。柳庄主内力精纯，一时无法得手。然而，得知小薇身份后，柳庄主竟放手任之。小薇细究之后，愧意横生，不忍再下手，但仍将九霄下在了庄主身上。九霄药性不大，但经年累月可使人瘫痪。而月见，早已被小薇下在了柳庄主的一双儿女的日常饮食中。小薇心中有愧，才欲求死，不然，凭你二人之力，何人能拦。”早在小薇出手前夜，她便找过安雪祁。那夜的谈话，除了他俩，无人得知。而安雪祁更是不欲将此公开。

“原是这样……”柳云龙喃喃道，“那家父所中之毒可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