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走过狭长的玄关，没有厅，尽头左右各有一件卧室。

“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是表哥的。”

门并没有锁，杨简推门进去，看到一间几乎可以说是简陋的卧室。一张比宿舍的好不了多少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套木头桌椅，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房间连着阳台，光线被浅色窗帘挡去大半，屋内浓重的陈旧感与吴苏华的光鲜外表之间有一种强烈的对比，让杨简一时间有些惊讶。

“这就是你的卧室啊？”

“是啊。”吴苏华说着，把装满书的箱子放在桌上，顺手拧开了旁边的台灯。在黄色灯光的笼罩下，房间顿时有了暖意。

杨简把手提电脑放在他的床上，对他笑了笑，“任务完成，我先走了。”

“这么着急啊，晚上还要去做家教？”

“那倒不用，不过要去小食堂吃饭的，现在学校没几个人，食堂开的时间也短，去晚了就没的吃了。”

“不如等我表哥回来，让他请你吃饭吧？”吴苏华突然凑近了，笑嘻嘻地对他说。

杨简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切吓了一跳，“不用了吧？”

“表哥觉得我搬出来肯定是被孤立了，可是我又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好人做到底，再帮帮忙吧，让他看看我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也就放心多了。”

“他知道你的事情吗？”杨简问得很隐晦。

“我没跟他说过，不过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走在街上看男人比看女人多，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吧。”

“他不会是为了这件事要跟你一起住吧？”

“也说不定，”吴苏华无奈地笑笑，“他知道我出来住了，也不管条件怎样，一定也要搬过来，说是为我分担房租，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不放心我。毕竟大家都觉得这是不正常的，表哥也希望我能走回正常人的路吧。”

杨简赞同地点点头，“能回头的话，还是不要一条路走到底的好。”

这是他自己的血泪教训，听起来却更像是随意浅薄的议论，此刻完全没有说服力，说罢杨简自己也笑了，“我这人说话不经大脑，你别介意。”

吴苏华摇头，笑道，“表哥有时候也是这么旁敲侧击地劝我。”

杨简不由有些好奇他口中的表哥了，“你跟你表哥关系很好啊。”

“是啊，一起长大的，就跟亲兄弟一样。”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推拉铁门声，吴苏华飞快地看杨简一眼，说，“表哥回来了，一定要帮我打掩护啊。”

杨简微笑着应了，转身看到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一个短大衣和毛线帽上都沾满雪花的年轻男人，夹着屋外的冷空气走了进来。

“咦，今天居然带同学回来玩了？”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跟小孩子说话一样，但是玩笑的意味很重，倒也不像个一本正经的人。

“表哥，这是我同学杨简，这是我表哥林家楠。”吴苏华忙上前介绍。

杨简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开口问好，“你好，我住在吴苏华隔壁宿舍，放假了还没走，正好过来帮他搬家。”

“你好啊，谢谢你了。”林表哥摘下帽子，正想伸手，却发现满手雪花，也不好再去握手，便笑笑把帽子上的雪花抖了抖。

杨简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林家楠看起来十分年轻，像是比杨简重生前还要小两岁，这和杨简想象的没什么不同。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锐利，眉宇间颇有些英气逼人，又是成熟的社会人才会有的精英气质。他对吴苏华笑时，表情很是温柔。

“天气冷，出去吃火锅吧，边吃边聊。”吴苏华建议道，又回过头期待地看着杨简说，“行吧？”

有人请吃饭，为什么不去呢？杨简跟在他们身后走下楼，这时候已经入夜了，雪地却衬得天空比平时还要明亮，路灯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着。

他们一行三人穿过居民区，在林家楠的带领下走进街角的火锅店。

这家店是一楼的居民房改造而成，店面并不大，装修也很简单，店老板正缩在柜台后面取暖。

“老板，三个人，找个暖和点的位置啊。”林家楠说着，冲老板挥挥手，像是很熟络的样子。

“来，这边，坐暖气边上暖和。”老板过来招呼，先把锅放上去，拧开煤气炉的开关。

四个人的位置，吴苏华先坐进去，杨简在他的旁边坐下，对面是林家楠那张微笑着的脸。无论怎么看，杨简都觉得这个人太喜欢以家长自居了，他明明大不了他们几岁。

“杨简是吧，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林家楠殷勤地问着。

“没有，什么都行。”

“好了。”林家楠菜单也不看，回头对老板说，“老样子，各种肉都上一盘，青菜随便来两份。”

“这么豪放？”杨简有些惊讶地望过去。

“冬天嘛，多吃肉不怕冷。”林家楠笑笑，“要不要来点？”

他说来点，就是要喝酒的意思了，大学男生里没事喜欢灌啤酒的不在少数，不过也有些未成年的，喝酒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吴苏华不满地警告他，“表哥，你别把杨简吓着了。”

“没事，我看你这同学挺淡定的，不然怎么能忍下你的倔脾气？”他若有所指地各看他们一眼，目光中隐约闪过一丝探究。

吴苏华嘿嘿笑着也不多想，拿筷子夹起一片肉放在锅里，随口问，“今天下大雪，你还用工作到这么晚？”

“没办法，有顾客来总是好的。”

“林先生平时工作很辛苦吗？”杨简插话道。

“不用那么客气，叫林哥就行。”林家楠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在电脑城开了个小店，最近放假，学生来逛的多。”

杨简本能地接过话来多问了一句，“这么忙的话，需不需要帮手？”

“你要来打工？”林家楠怔了怔，看他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

“是啊，我没回家就是为了做家教的兼职，不过只找到一份一天两个小时的，其他时间都很闲。”

“杨简，你很缺钱吗？”吴苏华关心地问。

“倒也不缺，只不过自己有空余时间，能攒一点是一点。”为了脱贫致富，机会什么的，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林家楠作为担心表弟误入歧途的表哥，大雪天晚上在表弟卧室遇到帮他搬东西的同学，难免怀疑他们俩的关系。可是在经济上从没受过委屈，对于金钱概念十分淡泊的吴苏华，应该不会喜欢上杨简这样小小年纪便懂得抓住一切机会想办法赚钱的实际的人。

他大致确信这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杨简只不过是个乐于助人的单纯好青年。这样想着，林家楠倒觉得杨简此人十分可靠，即稳重实在，又能吃苦耐劳，自己的店里正好缺帮手，似乎眼前就有个不错的选择。

05.可造之材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地面上还积着厚厚一层。由于是假期，学校操场无人清扫，杨简便暂时搁置了晨练的计划，匆匆穿过校园去赶车。

他正站在公交车站左顾右盼，忽然一辆小轿车在他身边停住，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说，“早啊，小杨同学。”

杨简一看，原来是他未来的老板，林家楠。

“老大好啊。”杨简乐呵呵地打着招呼，不论这热情来的是真是假，他能得到这份兼职真心感到高兴。

林家楠倒是很满意他这个称呼，见他一早精神抖擞的样子，不由打趣道，“这么早起来赶车啊，你们这些大学生，不都是不睡到十二点不肯起来的吗？”

杨简汗颜，曾经的他就是这样虚度青春的。

“不过呢，大学生就是要这样嘛，”林家楠呵呵一笑，“上车吧。”

他住在杨简的学校附近，距离电脑城自然也很远，不过自己开车过去却方便了许多，这时候偶遇到自己的员工表弟的同学，没有理由不捎带一程。

“谢谢老大。”杨简乖巧地爬上副驾驶的位置，心想这样一来又省路费了。

林家楠通过反光镜打量着他，青涩稚嫩的一张脸，嘴唇微抿着，藏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坐在那里，没有主动交谈，也不会显得拘谨，倒是有一点成熟的样子。

“放假怎么不回家？”他问杨简。

“回家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出来挣点钱。”杨简微笑着回答早已想好的说辞。至于不敢面对父母害怕回家的想法，是要深深藏在心底的。

“也不是缺钱，那是为什么啊？”

“喜欢挣钱吧。”杨简想了想，又改口说，“喜欢钱。”

林家楠微微一怔，这孩子直白的真让人有些惊讶呢。不过他和吴苏华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是怎么熟络起来的。

“我们家吴苏华，在学校表现还好吧？”他随意地转了话题。

杨简一愣，转而狡猾地笑起来，“老大不会是让我做线人吧？你就这么不放心你这个表弟？他都是成年人了。”

林家楠被他说得有些汗颜，“你想多了，就是作为家长关心一下而已。”

如果只是关心，需要搬来一起住吗？不过老大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杨简笑着回答，“挺好的，放心吧。”

“他从小脾气就倔，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大学也是跟家人赌气。”林家楠说着，叹了口气。

“为什么啊？”杨简仿佛已经能猜出理由了。

“年轻人容易冲动啊。”林家楠感慨地说。

杨简笑了笑不再搭话，心中难免有些羡慕。就算与家人有矛盾，还是有表哥作为代表看着他照顾他的，吴苏华其实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遗弃，所以在学校里遭恶言相待时才有那种从容的态度吧。

“小杨同学？”林家楠突然又开口说。

“老大有事尽管说？”

“吴苏华那样子，在学校估计也没什么朋友。其实你们俩并不熟悉吧？”

“不愧是社会精英啊，”杨简看着瞒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我们的确是隔壁宿舍的，不过平时也没怎么打过交道。昨天是在门口遇到，顺便帮他搬家而已。不过这个事你可别告诉他，他叫我假装朋友，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那么，虽然这么说有点多管闲事，你可以真正成为他的朋友吗？”

杨简笑了，不管这个人看起来有多成熟老练，担心家人的时候也会有这样难为情的姿态呢。

“吴苏华是个好人。”他认真地说。

大冬天的早晨路上车不多，很快便到了电脑城。林家楠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带着杨简来到他的公司楼层。

杨简不由大吃一惊，原本以为是个堆满零部件的小店面，不想却看到整整一层贴着同样标签的办公室，公司名称也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个。杨简看得出这间公司的规模，不由惊讶问道，“老大你是这间公司的么？”这个品牌，已经称得上当时国内市场的龙头老大了。

林家楠微笑着点头，“以前是做开发的，后来出来搞销售了。”他带着杨简到各部门看了看，依次介绍后，又征求他的意见，“你对那个方面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过去实习。”

这样的机会，对大学新生来说几乎求之不得，就算实习生不拿工资，这段经验也足以在以后的求职之中给他加不少分。杨简想了想，回答，“我想去做促销。”

促销短期内的收入比较高，但只能算打工，林家楠有些不解，“你既然不是急着用钱，为什么不挑一个对职业规划有帮助的岗位呢？”

杨简笑了笑，“做销售钱多啊，还锻炼人，我以后也想做这个。”

这时候公司的人陆续到了，见到林家楠都尊敬地叫一声“林总”，杨简也不由肃然起敬。他自己在林家楠这个年纪，不过是公司的普通职员而已，最多就是表现好些，多拿一点奖金，完全谈不上事业前景。

他其实一直很能安贫乐道，对自己对别人都十分宽容，但现实告诉他这是不行的。杨简暗下决心，只有奋斗这一条路才能让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林家楠把他带去一层的店铺，迎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主管，淡妆马尾西装裙，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小许，这是新来做促销的大学生，叫杨简，你负责带一带。”林家楠这样介绍着。

“许姐好，以后请多关照。”杨简乖乖走上前，扬起笑脸。他虽然长得不够阳光，到底也算个清秀小男生，笑起来十分讨好。

“叫我安琪就好啦，”女主管微微一笑，对杨简说完又把脸转向林家楠，“林总带来的人，怎么敢不关照呢？”

“那就交给你啦。”林家楠又叮嘱杨简，“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小许，有问题也可以直接上来找我。”

杨简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林家楠给他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在决定帮吴苏华搬家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些好处，不过他知道，林家楠这样做的目的也是想让他承着情，不得不对吴苏华好一些。

这么说来，学校的情况林家楠未必一点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愿多介入罢了。

杨简目送林家楠离开时，发现许安琪也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试探地说，“你和林总什么关系啊？”

杨简看得出来她的小心思，不想给林家楠带来什么麻烦，就笑着说，“只是认识而已，朋友托朋友那种，不熟。”

“这样啊。”许安琪听罢有些失望，“不过看得出来林总很关心你啊。”

“大概看着我年纪小，怕我不懂事吧。”杨简嘿嘿一笑。

“你多大了？”

“十八。”虽然过两个月才到，杨简还是虚报了年龄。

“也不小了，怎么看起来这么面嫩。”许安琪笑了笑，“刚上大学吗？”

杨简点点头。

“放假怎么不回家，出来做兼职啊？”

如果要解释，又要提到喜欢赚钱之类的理由，很难被外人理解。杨简想了想，索性就说，“勤工俭学吧。”

需要自己挣学费的人，大概是真的不会是林家楠那个圈子里的人了。许安琪顿时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林家楠的面子要给，却也不必过分讨好眼前的少年了。

“以前做过促销没有？”

杨简点点头，曾经跟过营销部门的项目，多少也了解一些。

“那就好，上午先把这些宣传单发出去吧。”

电脑城里供暖开得很足，但上午进来逛的人并不多，杨简看了看手中厚厚一叠宣传单，没等许安琪发话便自觉站到外面的街上去。

街上的人流量果然多，虽然寒风刺骨，杨简看着任务一点点被自己完成，心中却很是温暖，便更加热情地向驻足的行人介绍产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这样能说会道。并不是违心的欺骗，他把产品的优势劣势讲得清清楚楚，和同类产品相比，还是值得购买的，这当然更依赖于品牌和售后服务。

杨简在楼下做的开心，却不知楼上还有双眼睛，透过玻璃窗不时观察着他。

林家楠一开始对杨简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后来得知他喜欢钱时，才开始因为诧异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论贫穷富有都不会把金钱挂在嘴上，好像说多了人也会变得低俗起来，杨简却直白得让人咋舌。他坦白说喜欢钱，将来也不打算从事那种看上去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职业，只要求从卖东西开始学习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