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无措的看向许景陌,而对方不为所动的站着,毫没有请他进门的打算。
于是,赵衍只好退到墙边先下楼去,对许景陌道:“接我电话!”
剩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赵衍在紧迫盯人了两个星期后,许景陌终于忍不住对他发了火。他倒是被吓了一跳,嘴角的淤青好几天没消,那两拳带来的怒气让他十分难受。
他从来没见过许景陌对谁生过气,吵过架。偏偏和自己一吵再吵,分分合合闹个不停。他看他站在雨里,冷漠的皱着眉忍耐,攥紧了的手还发抖,全身寒泠泠的被逼到绝境。
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宁愿从没有认识过你。
他看着他被逼绝境后的骤然爆发,难受得要命。
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带给许景陌这么多的伤害。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他哪里做错了?他只是尊重内心最基本的感觉在做而已啊。
难道这也是错?
赵妈妈一个电话过去,他第二天不得不先离开。
毕业后,他在西雅图看好了一家律师所,律师所恰好在S城,如果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能自己都不会信。为此,他还和家里磨了许久。
这次回家,就是和妈妈最后的决战,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寄托了全家所有希望。要他抛却家人,独自在那么远的地方生活,他自己也很不忍心。
然而,他也不想在家。虽然这几年父母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变得越来越放纵,越来越依赖,但获得一定自由后却是更沉重的责任。
他自认为国外时和父母的关系是最好的,不要太近的距离,对彼此和平共处绝对要好很多。
他在家想了很久,许景陌那晚的爆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走马灯一样。影子挥之不去,无法言说的震撼。
他知道许景陌是个敏感认真的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对待认准的人有着一种可怕的偏执,带来承受不了的沉重感。
他太过认真,思想反复错节看不透,他对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就是这种沉重感,让他负担不来,压得他想逃跑。
也许他们就是天生冤家,八字不合,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纠缠不休。
这来来往往,分分合合,重复循环了许多次。
他还是走回到他身边。
也许,这就是注定。
没办法。
少年时代的爱情,一个纸条一封信,一颗篮球一双球鞋,彼此之间都拥有许多共同回忆。这些我们成年后丢失了的美好片段,这些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过往,这些唯一的不可复制的秘密,当一点一滴又重复在你生活里时,你能够承受得住吗?
许景陌上了公交车,赵衍已经给他占了后面的座位,他拉他靠窗坐下,轻声说:“靠着我睡会吧。”
说着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揽着他的腰就靠过来。
许景陌皱眉躲开,他不在乎的笑笑,无赖的偏头枕在他肩上,闭上了眼:“那到了你叫我。”
一整天许景陌在工地上都提心吊胆,怕他再搞什么小动作,结果平安无事的到了下班,连一通电话短信都没有。
他颇为不安的走出大门,迎面又看到了赵衍。
他好像没什么事,闲得很,站在路灯下等着许景陌下班。
许景陌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觉得怎样,照样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上了车。外面灯光琉璃,赵衍偎在他的脖颈里,一呼一吸间缓慢悠长。
他被赵衍依偎着,身体热度相互传递熨帖,只有无能为力感。
这个情景,在他们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时常发生。他们曾坐过夜间的双层巴士,相互靠着,转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赵衍开始管起他的吃饭作息来,周末提着一大袋食物,不让进门就在门口厮磨。放他进来,他看一圈房间里邋遢杂乱的模样,惊讶的挑了挑眉,推着他进卧室,笑:“你再去睡会,等我叫你吃饭。”
他在卧室躺着,闭着眼听着赵衍在外面的动静。翻动杂志书页,收拾沙发茶几,拉动桌子拖地,冰箱门开了又关,塞满了食物,厨房里叮叮当当,让他想起妈妈在家做饭的响声。不一会,整个屋子就飘动着家常食物的热乎香气。
这套房子是他工作后租的,伫立在平凡世俗的小区里,空间小,地段混杂,价钱便宜。索性地处高层,还算清静点。
赵衍不常做饭,在西雅图的这几年也都不常做,吃西餐居多。手艺略微生疏了些,几个菜炒出来就费了不少时候。
他进卧室,看许景陌闭眼睡着,轻声蹲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都没有睁眼醒觉的迹象,只有睫毛在颤动。他忍不住趴在他脖颈处,感受着他身上慵懒柔软的气息,喟叹道:“真好,到家了。”
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脖颈里,惹的许景陌再无法装睡,偏头瞪了他一眼。赵衍微笑。
两人隔着十分之近,呼吸混着呼吸,眼睛望着眼睛,彼此只有对方在,定格了几秒钟。
许景陌撑不过这样长久深沉的凝视,猛地坐起身来。
赵衍摸摸小孩的头发,笑:“洗手吃饭吧。”
两人洗了手,坐在餐桌上,赵衍给他夹了一块蘑菇放碗里,谦虚的说:“好久不做饭了,不知道行不行,你吃吃看。”
软软的蘑菇吃在嘴里却是难以言说的滋味,这许多年,十九岁的少年瞬间长成相对而坐的二十六岁的青年,他还记得第一次吃蘑菇时赵衍哄他陪着一块吃。
少年退去了无知无畏的张扬,眨眼间变得浑然天成的深沉从容。
他却和眼前这个又再为他布菜盛汤的人不太熟了。
吃了饭,赵衍拉他出去散步。夜色笼罩着同一座城,走的同一条街,弯弯曲曲,长长短短,昏暗路灯下赵衍那句不算告白的告白早迷失在当年的黑巷子里。
夜市酒吧也早换了门牌改了地址,天桥上自从坠下死人后就加了两道墙壁,走在里面像穿越隧道,密不透风,再无法欣赏桥下的风景。
失去了的不可能再复制一遍,重新找回来。每个人都要向前看,往前走。
赵衍要他在路边乖乖等着,自己进了便利店买东西。
他看赵衍两三步迅速拿了一瓶牛奶和几袋速食,隔着玻璃窗对他笑了笑,排队付账。
声音消失了又再回来,赵衍提着东西走出来,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走。
他一向这样大方无畏,走到哪里都不怕。
快走回家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静悄悄的大街上只有路灯昏黄的光。赵衍嫌过十字路口麻烦,提着东西轻巧的一跳就跃过了栏杆,隔着栏杆回头望,许景陌还没反应过来。
他穿得整整齐齐的,纵身跨过栏杆的时候,利落得带着孩子气的天真,也不管符不符合身上西装的气质了。
许景陌没他那么无聊,多走了几步,从一旁植被小路上穿行而过。
回家赵衍热了牛奶,放到他手里,说:“你喝了可能睡得好点,明天我有点事,晚上再过来。”
许景陌拿着那杯热牛奶也不喝,低头坐着不动。
“乖,早点睡。”赵衍揉揉他的头发,起身离去。
赵衍走了,房子却像空了大半,杂志衣服被他收拾的不知去向,许景陌放下牛奶,勉强找了两根烟,在阳台上抽了几口,看着赵衍的身影在小区里越走越远。
第二天直到许景陌看着电视睡着了,赵衍才过来。他神神秘秘的拉许景陌下楼,楼道门口停着一辆车,黑色,灯光太暗看不出牌子,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许景陌问:“干嘛?”
赵衍笑:“带你去个地方。”
许景陌说:“哦,我回去换个衣服。”
赵衍打开车门,将他推到副驾驶位上,说:“不用换,就我们俩。”
赵衍转到另一边,开门上车,熟门熟路的发动车子。
许景陌问:“你车哪来的?”
赵衍转动方向盘倒车:“今天买的。”
许景陌惊讶的看他:“你又不在这住,买车干嘛?”
车子驶上大路,赵衍说:“谁说我不在这住,我公司就在市中心,开车来你这方便。”
许景陌无语,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定居在这座城市了。
于是彻底没了声息。
赵衍看了看他,“要走好久呢,你先睡会,到了我叫你。”
路边的夜景倏忽而过,在车窗上闪过一道道的光。他坐着并不困,睡不着。
忽然想起大二时候大巴载着他们上山时候的情景,像坐着童话里的南瓜车。只是眼前变成了一辆高级轿车,同样载着他们走向无知的黑暗。
车开了很久,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许景陌猜快要开出了S城。两人也没多少话,赵衍问一句他答一句,态度不冷不热的。
自从赵衍早上在门外的那次“谈判”,两人的相处就是这样,赵衍像在认真的重复记忆,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的带着他复习过往,而他始终不冷不热的。
他是无奈,没办法。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沙沙涌动的水声渐渐清晰,车子驶向一片墨蓝的偌大空间。许景陌往外面一看,竟是一片深夜的海滩。
他转身看向赵衍,正看到赵衍温柔得意的笑容。
“下车吧,到了。”
深夜的海滩没什么人,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涌上岸来,只看得到一点白光。远处天海相接,深蓝墨蓝黑糅合成一片广阔渺远的天空。朦朦胧胧的一轮圆月隐藏在云朵后面,模糊的灰黄一块。礁石苔藓在月光下或隐或现,随着路边的灯光,海滩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深色,一路延伸到海里柔和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墨蓝。
寂静的深夜海滩只有潮水涌动的声音,哗一声哗又一声,静谧安逸的像母亲的怀抱。
赵衍下车,感慨的叹了一声:“美吧。”
许景陌还愣愣的站在车边没动。
赵衍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海滩上,去拉许景陌的手,“走,过去看看。”
两人光脚踩着沙子,温温软软的还留有白天余温,赵衍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墨蓝海水。
天地广袤,海水翻涌,潮汐一声接一声的涌入耳朵。赵衍的手很热,笑容温柔,黑暗里也看太清对方,只有他在前面的声音:“今天天色不好,不然月亮出来了,海上月光会更美。”
走得近了,脚踩在潮水里,才觉出海水冰凉。
他被冰了一下,想退出去,又被赵衍拉进了海水里。夜晚的海水冰凉汹涌,不动声色又变化多端,赵衍对他笑:“陌陌,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他有些害怕,拉着赵衍往外走,“不要再走了,很危险。”
脚下一波更猛烈的潮水涌过来,冲上膝盖,月光朦胧而温柔,海滩上静息无人。
赵衍无动于衷的重复:“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硬拉着赵衍往外走,“快走,涨潮了!”
赵衍站在海水里,一把拉过他来抱着,还是重复:“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景陌想哭,潮水漫过膝盖又慢慢退下去,冰凉彻骨,冲打的心里乱七八糟。
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要我怎么办!
“……好。”
赵衍听到他答应,欣喜的抱紧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声音都哽咽了,肩上没一会感觉到一颗又一颗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层层染染浸湿了衣服。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赵衍……
眼泪烫着了他,他只抱着许景陌更紧,吻了吻他的头发,一遍遍的安慰:“陌陌,陌陌……”
他一安慰,许景陌更哭的厉害,委屈排山倒海的扑来,只要看到他,就想掉眼泪。
两人在海水里抱了许久。
35.检讨书
赵衍早上开车等在楼下,许景陌从阳台上看他一眼,觉得他闲得发慌。他的睡眠没有什么好转,顶着一张鬼脸下楼来。赵衍迎上去,看他脸色不太好,摸摸他的头发问:“为什么睡不着?”
许景陌没回答他,竟自钻进了车里。
赵衍从另一边上车,俯身为他放低了座椅,说:“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私家车当然比公交车舒服很多,温温凉凉,不冷不热,景陌闭目养神,没一会就到了工地。他最近接了一个工程,晚上赶图白天到工地勘地形。赵衍送他到地方去上班,晚上再过来接他。回家后,许景陌电脑、图纸、各种工具摊了一地,低头赶图。赵衍在一旁书桌上翻案例,不知不觉一晚就过去了。
许景陌僵着脖子起身,电脑上的线条折磨的眼快瞎了。他揉着脖子去看一边的赵衍,他也没有比自己好多少。工作刚刚上轨,律师所里一堆的事,他还要早过来接送他上下班,晚上再开车回市中心自己住处。一来一去,已经折腾的他疲乏不堪。
许景陌对这种小女生喜欢的接送行为并不感冒,要他别麻烦了,他却还乐此不疲,声称要他多睡一会。
这段时期他们相处的十分平和,许景陌不说留宿,赵衍也就规规矩矩的回家。宁愿每天过来,也没有勉强亲近。
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一步步走近你,举止有礼,状似多情,不温不火的一点点侵入进你的心。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的好所习惯,再逃不开。
而此时看他,赵衍淹没在一本本厚厚的专业书里,头发乱糟糟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神思专注而困扰的翻看着书上的满满小字。
谁说认真的男人最美的呢?
许景陌就那么坐在地板上望着他,头发好像长了,揉成纠结一团松散着,黑框眼镜显得整个人浓浓的温软学生气,面容和十几岁时候没有多少改变,只是眉眼间那点自负的张扬收敛了,一身T恤长裤居家装扮,衬得人温暖了许多。
如果不是他还拿着工具笔,会觉得赵衍好像这样已存在了许久。
赵衍抓着头发翻了一页案例,蓦然间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
那目光暖融融的,从头到脚温柔的包裹着,暖的他心里烫热了。
他假装苦恼的叹了一口气,果然那目光就凝住,望着他不动。他不用看,也知道许景陌的小雷达敏感而认真的定住了自己。
他在这温暖的目光中活了太久,从原先的不知不觉到后来的得意洋洋,再到后来的寻常习惯,许景陌是他最忠诚的观众,所有好的不好的都被他看得毕露无遗,以至于他在西雅图的时候,都觉得空荡荡的。
没有了观众,一切骄纵和放肆都成了独角戏,他只能乖乖做别人嘴里的好学生。
如今,那目光又回来了,他又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切幸福来得太快,也太不容易,让他有些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就像好不容易得到最想要的一块美味蛋糕,不知怎么下口的感觉。
他在那敏感的小雷达里又轻叹了一声,这时他忽然抬头望向许景陌,那谨慎探索的目光被他抓个正着,他严肃慎重的望着他,说:“过来。”
许景陌以为他遇到什么大事,放下了笔走过去。
许景陌走到他身边,想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看着自己不说话。微微仰了头,眼里忧郁而深情的,过了会他轻轻软软的抱住了许景陌的腰,趴在他身上说:“好累哦。”
海水一路从心底涌上胸口,暖的心软的不得了。许景陌将怀里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理得顺了,“累的话就回去吧。”
在很多时候,很多个时刻,很多次怦然,让我觉得很爱你。你对我撒撒娇,抱怨一下,或者皱个眉叹口气,我就心疼心软的不得了。
我是那么的。爱你。
“我不。”赵衍抱紧了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景陌笑了笑,没说话。
赵衍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在外面人前的那套温和有度,左右逢源的本事仿佛一下退化了,变得天真放纵。没人见过他狼狈,却被他看到了好几次丢人场景。没人见过他放肆,却和他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尽了。没人看到过赵衍少年时汹涌的,踌踌满志的,极力想成功的自负,也没人看到过赵衍此时伪装面具后面,稀奇古怪的,棱棱角角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