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逊望向他的眸光有怜惜有心疼,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复杂情绪。他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小玉的脸颊,手抬到半空的时候顿了一下,落到了小玉头上,习惯性地揉了揉软软的头发,轻声说:“以後不要再混了……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小玉胸口发热,一直烧到脸上,烧得眼眶发涩。
“知道了。”声音也带上了涩然,他只得拼命揉鼻子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九、生日
庄明逊的家在M大的教师住宅区,是高层公寓,面积有一百多平米,装修简洁现代,以米色和咖啡色为主色调,很符合他的风格。
小玉走进房间,愣了一下——他还没进过这种精致舒适的居家。
他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感叹说:“哇,你家好大啊!”
“这是学校的房子,也不算我的。”庄明逊不以为意地说。
“不是你的房子吗?”小玉奇怪地问。
“是学校给我住的。如果我在学校工作满20年,房子就归我;如果没工作满20年离开学校的话,房子就要还给学校。”——二、三线城市的大学为了招聘到高素质人才,经常用房子作为待遇条件之一。
小玉恍然大悟:“这房子就是卖身契。”
庄明逊噗嗤笑起来——小玉说话虽然粗糙,但是常常说到点子上,“对,算是卖身契。”
房间中的装饰品不算多,每一件都很精美。小玉拿起一只玻璃小狗,很可爱的造型,在夕阳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他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喜欢就拿去玩吧。”
小玉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放下,纠结地说:“怎麽好意思呢?来你家做客,还要顺走你的东西。”
庄明逊走到他身後,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别和我客气。”然後把玻璃小狗放到小玉的口袋里。
小玉按着口袋没说话,只眼巴巴地望着庄明逊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饭厅和客厅是连通的,空间很大,渐渐有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勾起了小玉的食欲。
他摸摸肚皮问:“今天吃什麽?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厨房里传来庄明逊的声音:“你待会吃了就知道能不能吃。反正不会吃西餐。”
小玉不爱也不会吃西餐。有一次,邱依依和庄明逊请他吃西餐,他用刀切肉的声音让整个餐厅的人瞠目,意大利面上的肉酱甩得到处都是,别提多丢人了,结果还只吃了半饱。大概是因为上次的教训,庄明逊今天特意做中餐。
小玉想起上次的经历,自己也有些脸红,为了挽回点面子,他不服气地说:“你说你吧,一个中国人,又没住在国外,整天吃西餐是不是装B。”
庄明逊认真地解释说:“我不是装,实在是在国外住的时间长了,习惯了,而且西餐比中餐稍微快捷方便一些。平时只要有时间,我都是做中餐吃。”
小玉觉得庄明逊的脾气实在好,自己说话再难听,他不但不生气还要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明。
望着他穿围裙忙碌的背影,小玉不由自主地说:“你的脾气太好了,邱医生有福气。”
“她可不这麽认为,还觉得我这个人闷。”
壁橱上放着一张庄明逊和邱依依的合影,笑得很灿烂,搂得也紧,标准的男才女貌。小玉拿下来看,越看越刺眼,忽然有种手痒的感觉,想把相框揣回家。他咬着牙把相框放回去,但是把相片扣下来。
“你过生日怎麽不多请几个人?”
小玉的问题让庄明逊一愣,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是啊,自己本来很少过生日的,为什麽会想起和小玉一起过?好像当时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想和他在一起。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自我疑惑,掩饰着回答:“人多太吵,一个人又太冷清。”
幸亏小玉没再追问,自顾自地唱起歌来。虽然唱的左声左气,在庄明逊听来,却有种让人愉悦放松的魔力。
庄明逊的手艺确实好,小玉吃的满嘴流油,四菜一汤一扫而空,肚子都鼓起来了。两人还喝一瓶葡萄酒,都有些飘飘然,饭桌也不收拾,斜靠在沙发上聊天。
忽然,庄明逊站起身说:“你等一下。”转身进了卧室。
小玉走到落地窗前,贴着玻璃往外看。
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有种梦幻般的魅惑。
小玉想起来,以前夜里自己也是要出来工作的,就像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老鼠一样,小心地窥视、行动、逃跑。每一天都要为生计发愁,每一天都要躲避暴力的袭击或是暴力地袭击别人,像这样坐在舒适的房间里,吃着精美的菜肴,和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人随意聊天的场景,他从来不曾想过。
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彻底的变化,没想过前门街会不再是自己的归宿,更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变成有模糊光影的憧憬之路。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他扬起脸,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他一直认为多愁善感是傻B行为。
庄明逊拎着一个满是灰尘的琴盒回来。
小玉压下胸中的情绪,嘲笑他说:“你还要来个人独奏吗?”
庄明逊擦拭着灰尘,笑呵呵地回答:“我还真想唱歌。我都好多年没唱过了。”
“你唱呗。不可能比我唱得好吧?”
“呵呵,难说喔。”
庄明逊拿出吉他,试着弹了几个音,调了调琴弦,真的开始自弹自唱起来。唱的是《外面的世界》、《一场游戏一场梦》等等很老的歌。开始还会走调,後来就越唱越好,颇有些业余歌手的范儿,小玉忍不住拍手喝彩。
这样一首接一首,唱了将近一个小时,庄明逊停下来笑说:“真过瘾!没想到还记得住歌词。”
小玉爬在沙发上好奇地问:“你以前经常唱歌吗?”
庄明逊放下吉他,喝了几口水,回答:“吉他是中学学会的,一直到大学,唱了快十年。”
他盯着水杯,目光柔和而专注,像是回忆起什麽有趣的事情,嘴角挂着温软的笑容说:“以前没事就弹吉他唱歌,唱得特别投入,眼神特别忧郁,有时间还自己写几首伤感歌曲,现在想起来挺傻的。”
小玉笑嘻嘻地说:“你刚才就很投入,是有点傻,不过感觉年轻了好几岁。哪像你平时那麽人模狗样的。”
庄明逊在他後脑勺上拍了一下,笑骂:“你这张嘴,怎麽说话的!”
小玉把头埋在沙发背上笑了一阵,摸着肚子说:“我吃的太饱了,我们就许个愿唱唱歌,蛋糕留给你明天吃。”
庄明逊把蛋糕端过来,插上蜡烛,有模有样地许愿、吹蜡烛、唱生日歌。最後,小玉忍不住在庄明逊脸上摸了奶油。
庄明逊擦去奶油,仍然兴致高涨,放起音乐,把小玉拉起来说:“小玉,我们跳舞吧。”
小玉挣扎着不干。谁知他力气出奇地大,硬是拉着小玉在房间里转圈。
小玉被转的头晕,脚下一个趔趄,扑在他胸膛上,嘟囔:“别转了,我头晕。”
庄明逊停下来,手轻轻圈在小玉的腰上。
成熟的男人的味道。稳健的有力的心跳。小玉感到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一样,只想赖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腰上的手越箍越紧,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全身的血液冲上小玉的头顶,脚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晕乎乎的,懵懂而混乱。
庄明逊用手抬起他的下颌,低声说:“谢谢你。”他的声音低如弦歌,略哑而让人失魂,漆黑的眼眸光晕流转,在墨黑深处跳动着一点晶亮的星芒。
声音带动胸膛起伏,细微的颤动让小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一阵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来。
庄明逊慢慢地放开小玉,转身去接电话。电话是邱依依打来的,估计是祝贺他的生日。
小玉按着脑门,还在抖个不停。大概是喝了酒太兴奋了,他想。他靠在沙发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庄明逊打完电话重新坐到小玉面前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稳住,刚才的狂放好像是一个梦,醒来之後也就失了踪迹。
“太晚了,别回去了。”波澜不兴的语气,友好而生疏。
小玉咬着嘴唇点点头。
“你很像我过去的一位朋友,和你在一起总会想起以前。”像是在做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小玉身体一僵,淡淡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挺特别。”
庄明逊怔了怔,轻轻揉着他的头发说:“你……当然是特别的。”
十、斗殴
小玉在庄明逊家的客房里失眠了。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好几个小时,脑袋里翻来覆去全是和庄明逊相处的情形,心里一会儿甜一会儿酸,起起伏伏。安静中能听见屋外时不时传来细碎的声响——庄明逊大概也没睡。
在难得的亢奋中小玉的思路无比清晰。如果说过去对庄明逊还是懵懂的好感,经过今晚,小玉终於明白,自己喜欢这个男人。开始时也许是感激,然後有了崇拜和恋慕,而现在则是清清楚楚的喜欢。
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念头如此强烈,哪怕他是一个离自己生活很遥远的男人,也想靠近他,拥抱他。
门响了一下,小玉赶紧闭上眼睛。他知道庄明逊走进屋,站在床旁边无声地注视自己。半晌,庄明逊轻叹了一声,弯下腰替他掖了掖背角,然後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小玉睁开眼,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乐观的人,既然知道自己的心意便有了目标,想要就争取。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不管别人看来多麽异想天开,他都要试一试。
次日起床,庄明逊已经准备好早餐,还体贴把昨天没吃完的菜给小玉打了包。
两人面对面吃饭,却不似往日谈笑风生。庄明逊表面上四平八稳的样子,但是小玉知道他不高兴,似乎有心事。
沈默了一会儿,小玉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你说我像你的朋友,是长得像吗?”
庄明逊头也不抬答应了一声:“嗯。”
小玉不死心地继续问:“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嗯。”
小玉还要开口,庄明逊已经站起来收拾碗筷,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快吃。好奇心不要那麽重。”
小玉撅起嘴说:“问问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庄明逊淡淡地说:“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接下来他们没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在沈默。
庄明逊把小玉送到咨询所的时候,叮嘱说:“今天我要开会,不补习了,你早点儿回家。”
小玉点点头下车,眼睁睁看汽车绝尘而去。
晚上回到家,张平蹲在家门口抽烟。
见到他忙站起身,“哎,你可回家了。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小玉拿钥匙开门,回答他:“我现在在上班。”
“上班?什麽工作?”
小玉简单说了。
张平只听懂他在给人打扫卫生,不以为然地说:“那种工作能赚多少钱?我随便替你找一个都比你现在挣的钱多!”
小玉不领情:“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等明年我准备去读书。”
张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夸张地说:“读书?你没发烧吧?你能读哪门子书?”
小玉一听就不高兴了,一把打下他的手,有点生气:“你别看不起人!”
张平凑到他脸前望望,说:“生气了?我开玩笑还不行吗?我是想我们以前没好好读书,现在年纪又大,还能读进书去?”
小玉咬着嘴唇说:“我能读进去,不信你等着瞧!”
张平搂着他的肩膀,吊儿郎当地笑:“你一定能读进去,小玉可聪明了。”
小玉也不想和他计较,问:“你找我有事吗?”
张平大咧咧地坐下来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小玉和他随便惯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热起打包回来的饭菜。
张平呆呆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目光不知不觉的痴迷起来。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今天有多的。”
张平醒过神来,“不用,我一会儿去吃工作餐。”
小玉坐在他身边吃饭。
张平盯着他清秀的侧脸问:“小玉,你想不想交女朋友?”
“不想。”
张平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喜欢男人吧?”
小玉平淡地回答:“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是想你一个人怪寂寞的,找个伴儿多好。”
“我一个人习惯了。”
张平轻轻替他拂起在眼睫上的头发,轻声说:“我、我会照顾你的。”
小玉用力拍了他一下,笑说:“你腻不腻啊?我们是哥们,当然要互相照顾。”
张平讪讪地笑:“是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递给小玉,“你拿着用吧,没手机不方便。”
小玉也不和他客气,接过手机说:“谢啦!等我有钱请你吃饭。”
正说着,张平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边声音太大,连小玉都听见了,“平哥,快来啊!蛇头扫了‘国色天香’,贺少爷今晚要扫他的场子!”
“你们在哪里?”张平沈声问。
对方说了个地方,张平挂了电话,脸色凝肃起来。
“今晚要动手?”小玉问。
张平点点头。
小玉本来不想再参与社团活动的,但是看张平脸色知道今晚有大事,张平他们怕是要去拼命的。毕竟是好朋友,很难拉下脸不管。
小玉一咬牙,说:“走,我跟你去。”
张平拿了小玉家的菜刀,小玉犹豫了一瞬,没去拿刀,只拿了钢管。
在路上张平向小玉说明了事情原委。
C城的娱乐业一直是被贺少爷和国色天香的老板沈彬分辖而治,後来两人正式合作,C城的娱乐就变成贺少爷集团垄断。前不久K城第一大帮青龙帮跑到C城做起娱乐业,抢了贺少爷的不少生意。
几天前,从北边来了一批陪酒小姐到C城淘金,这批小姐的素质不错,原是被青龙帮拉至麾下,沈彬花高价把这批小姐挖到了国色天香。青龙帮气不过,去国色天香捣乱,砸了他们的一个场子。今晚贺少爷就要把吃的亏找回来。
他们到的时候,两边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两人站进贺少爷的队伍里。
“你们是诚心找事吧?”说话的是青龙帮领头人蛇头。
这边带队的人说:“就是找事了,怎麽了?”
“操,别以为你们是贺少爷的人我们就怕了!”
“挺屌啊!有种试试啊!”
“兄弟们,上!”
两边的人,一听这句话便一拥而上。
张平和小玉都是打架不要命的,在人群里拳打脚踢。张平手里的菜刀一下一下的,不断带起血线,而小玉手中挥舞的钢管总是能听到打在骨头上的钝响。
忽然,有人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随即一声巨响,门口的一块被一把椅子砸碎了,哗啦啦落了一地。
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停下手来。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刚才的椅子就是他扔的。
大厅里灯光很暗,小玉仍然看到这男人俊美非凡,挺拔的身形矗立在人堆中有如天神般耀眼。此时他满脸寒霜,气势逼人,一双美目闪烁着锐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