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六年(生子)——只影向谁
只影向谁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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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厉如锦不由惊讶。

慕云见了厉如锦也是脸色尴尬,两人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慕云,昨夜那首曲子,你唱熟了?”杨检哭过,声音有些哑。

慕云看了看厉如锦,点头。

杨检朝厉如锦抱拳:“如此,学生就起程了。”

厉如锦点头:“还望珍重。”

车马缓缓离去,有空灵的歌声从马车内传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何时能再见,纯白如羽的华裳

还有那素净如莲的脸庞

风沙漫夜幕,月光沁石墓

叹朝朝暮暮,长生惹谁慕

愿在君身旁,挥剑带落红棘花

把酒对天唱,飞舞纵黄沙

长河落日艳,映逝去荒颜

大漠升孤烟,魂随风湮灭

我只能奢望,陪君看血色残阳

只能够幻想,白衣袂飞扬

厉如锦听得怔怔,君生我未生么……那个远行千里再无归日的男子终于借着他人之口道出心中禁忌的恋慕了吗?

其实早该知道,不论是当日少年热切的目光,还是后来那心中卑微的请求……

是不是总有一些最初的爱恋,带着期待和美好,却因为时间和身份的阻隔,只能作为一颗种子埋在心底。也许在漫长的时光中长成藤蔓占满心田,也许枯萎腐烂,化作想要掩饰的疮疤……

有些旧日情愫被勾起,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厉如锦似乎看到了延边的风沙,绚丽的歌舞,还有记忆中那个不能触碰的身影……

年轻人摆着手夸张地唤起厉如锦的注意:“赫伦公子?”

“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看,我们又见面了!”赫伦今日穿着做工精细的骑装,头发束成练武的样子。“看看,我家小白又白又高大吧。”说着得意地拍拍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神骏的马儿不满意那个小家气的名号,不耐地打了个响鼻。

之前的离愁别绪被散了个七零八落,厉如锦望着这个破坏气氛的高手不语。

“啊,那个,前日喝茶找了四两银子。咱们可以用它去听听戏,你看怎么样?”

永嘉带着公主们回宫准备中秋和万寿节的事宜,自己只要宫门落锁前回去就行。厉如锦点头,觉得赫伦花孔雀般的装扮很耀,哦不,刺眼……

第二十章

熙春园是武凌最大的戏院,名家如云,据说牌匾是成化题的字,很有荣光。平日里戏院生意极好,倒是近了万寿节,许多名角被调入宫中唱明日的堂会。眼下听众竟不是很多,门口也只挂了《长生殿》这一出戏的牌子。

两人入座雅间,赫伦点了些苏式点心,又要了两碗杏仁茶。

赫伦拍着栏杆,不时偷眼看厉如锦。

“赫伦公子有话就说,不必憋得难受。”

赫伦嘿然一笑:“我在想,您每日独自外出游耍,不和丈夫亲近,不怕姨娘们在后院翻天?”

厉如锦一顿,讽刺:“赫伦公子小小年纪,倒对家长里短的事情这样关心。真奇葩也~”

“一屋不整何以整天下,只有每家安顿好了,国家才能太平么。我父亲就有两房妾室,在大户人家算少的。我娘看他就看得紧,把两房小的也治得服服帖帖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嗨,不是还没开演,磕磕牙么。”

“我夫家家业太大,门庭太深,我实在不便在外多说什么。我家没有姨娘二房之类的,我丈夫待我还算不错。”

“啊~”赫伦拖长声音“那公子真是好福气。”

其实厉如锦早就对“厉公子”这个称呼不自在了,别的境地还好说。只是眼下自己挺着不小的肚子,孕态明显。赫伦叫自己厉公子,总惹得他人好奇地打量自己。“夫家姓萧,公子还是叫厉某萧夫人罢。”

赫伦一怔,看了眼厉如锦隆起的肚腹,知道他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和怀孕的事实,苦笑:“赫伦自然从命,萧夫人。”

台上演的是《夜怨》,明皇突然兴起,召见了久居东楼的梅妃江采頩,重温鸳梦。不想被盛宠中的杨妃知晓,杨妃妒火中烧。仗着被明皇宠出来的胆量,杀到皇帝寝殿去捉奸……明皇怕杨妃痴闹,便让梅妃避到屏风后。杨妃进殿,问明皇昨夜为何不召见自己。明皇含糊其辞,杨妃眼尖看到床上的钗钿和床下的凤鞋,便拽着明皇不依不饶地撒娇卖痴。明皇最吃这套,千方百计把杨妃哄了走。方想起梅妃还在殿中,回看屏风,梅妃早已不见……

一出演完,生旦们早已退下,准备下场。

厉如锦不知为何看得呆愣,直直看着空无一人的戏台。

赫伦若有所思,吟道:“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厉如锦回头看他:“赫伦公子也觉得梅妃可怜?”

“萧夫人叫我赫伦就好~戏演人生,不好妄断。看此刻,梅妃失宠,孤灯只影,别个圣宠正隆,夜夜笙歌。确实可怜~但总好过之后马嵬兵谏,杨妃殒命。其实最可怜的还是杨妃,啧,明皇也顶顶可怜。连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皇帝做到他那步,就是个笑话!”

“皇帝么?总有他的不得已罢。想杨妃殒命,未必是不情愿的。能以己身解君忧烦,也不枉当日明皇爱她名花解语,倾国相欢。”

赫伦语气讽刺:“士为知己,明皇若是真以知己待杨妃,就算再多‘不得已’也不会舍杨妃而独活。”

厉如锦看义愤的赫伦,哂笑:“小友,你没懂我的意思。”

是了,士为知己者死。当日情浓时明皇爱称杨妃解语花,蒙难日,方知是杨妃以知己待明皇!

赫伦会过意来,厉如锦已垂眼端起茶盏来。这年长的男子此刻静好如诗,赫伦似乎懂得那个人的“一见钟情”。

“萧夫人,您成亲多少年了?”

“快七年了,怎么?”

赫伦低头一笑,作出豁达的样子:“别人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我赫伦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十年!”

厉如锦没有接话,没无法接话。

少年的神态语气都不似作伪,厉如锦知他不深,只当玩笑听了。

赫伦发了感慨后不再言语,台上复又开场。

到此出《絮阁》,明皇与杨妃又蜜里调油地好起来,给梅妃赐珠一壶,以慰寂寥。太过做作,厉如锦和赫伦相视一笑,俱是摇头。

又到中场,赫伦不敢苟同地摇扇嗤笑:“做了负心人,还假模假式地送珍珠。真是丢尽天下男人的脸~”

“是啊~倒是梅妃的格调令人钦佩,不作邀宠媚态,斩断旧日恩情。傲骨铮铮,不负梅妃之名。”厉如锦想想又道“梅妃能如此绝决,想来也是没有子嗣拖累的缘故。若与明皇有个一男半女,多了这层牵挂,就难这般潇洒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萧夫人遇到梅妃这般境遇会如何反应?啧,想来不会,那日看您夫君对您极尽体贴,您必不会有梅妃的处境。”

厉如锦深深地看了眼赫伦,目光不掩探查之意。赫伦竟不回避,居然含情脉脉地回望过去。厉如锦被看得一阵恶寒,咳嗽一声,转过眼去。赫伦得意一笑,依依呀呀唱起戏中的唱词来。

看完戏,两人在朱雀街告别。赫伦又问了厉如锦“萧府”的地址,说要登门拜访。厉如锦还是没说,这次连手都没挥。因为他隐有预感,不久还会再见。

赫伦看着厉如锦的轿子往皇城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厉如锦回到宫中,时间比自己想象得要早。想先去检查萧懿的琴艺,再去陪陪小女儿。结果刚进重阳门,就看到便装的永嘉。

永嘉做寻常文士打扮,摇了摇洒金折扇,一派温文的样子:“宫中有李全他们安排,咱们出去走走,回来有好看的。”

厉如锦回过神时手已被永嘉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指修长有力,略有薄茧,握笔所致,还真是读书人的手。

“你这些时日常常外出,身子可吃得消?”永嘉的声音很温存,他若想温柔是很容易做到的。

“还好,每日活动得多,身体居然还清爽些。”

“甚好,只是往后梓童身子日渐沉重,身边还是要有春霖她们伺候才好。”

“嗯~”厉如锦声音淡淡的,永嘉也不在意,问了好些琐碎的事情。

厉如锦从轿子里出来,发现到了城墙下。好像想到什么,厉如锦对永嘉说:“今上饿了么?”

永嘉忙问:“啊,是我疏忽了!如锦,你还未用晚膳吧?”

厉如锦脸一红,想到两人是微服出宫,自己的称呼居然没改。清咳,声音也温柔了些:“倒是不饿~月明,要不要请你吃馄饨?”

永嘉脸上的温柔和惊喜是掩饰不住的,忙拥住厉如锦并偷香一个,大声:“要的!”

厉如锦有些脸热,把永嘉往吴三娘的馄饨摊引去。

第二十一章

两人还没走近馄饨摊子,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看热闹。人群中传出一个婆子的叫骂,颇为刺耳。

“生不出儿子犯了七出之罪被赶出府去,你说你走就走了,还阴魂不散做什么?你是存心找夫人的不痛快是吧?我们夫人是好气性的人儿,不跟你计较。可我老婆子看不过眼!你是看夫人也生的是小姐,觉着自己又有机会了是吧,啊?做梦!夫人不过双十年纪,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生个三五个少爷不在话下。你也不看看你这人老珠黄的样子,还想再回去找老爷老蚌生珠不成?”那婆子声音尖利,倒豆子般的狂喊一通,好不快活。

只听十几只碗哗啦哗啦地砸到地上,婆子煽风点火:“砸,使劲砸!今儿谁不出力,谁是姨娘养的!”

永嘉身材高大,看见几个嬉皮赖脸的家丁在砸摊子。皱眉,见厉如锦寒了脸正要上前,忙拉住,贴着人耳朵低劝:“你眼下的身子去出那头做什么?我去~”厉如锦不掩诧异,但心里却很欢喜。“去吧,莫闹大了。”

还未等永嘉拨开人群,只见被骂得呆愣的吴三娘突然发作,操起菜刀就像闹得最凶的家丁砍去:“天爷!你们还给不给人活路了!谁今儿敢砸了我的摊子,断了我吴三娘母女的活路,他也别想活!”瘦弱安静的妇人发了疯般的砍杀过去,凄厉叫骂,那几个撒泼的家丁顿时就怯了。傻子才去跟不要命的拼狠,家丁们停了手,看向婆子讨主意。

那婆子也怕,但面上还撑着,嘴硬:“我是养大夫人的嬷嬷,老爷夫人都对我客气着呢。看她一个下堂妇敢怎样,你们……你们只管给我……”一个“砸”字没说出口,因为吴三娘提刀往桌上一剁,刀刃入木三分。

吴三娘似笑似哭地逼近婆子,她走一步婆子就退一步。

布满茧子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婆子的鼻子,吴三娘忍着泪不住口道:“你回去告诉李松儒跟徐佳慧,昔日老太君对我吴三娘疼爱照拂,老人家仙逝我看在祖孙情分上送她最后一程。不是为这个,你看我踏不踏进李府一步!当日我心甘情愿带着女儿净身出户,就没想过再回去!我吴三娘的娘家虽然落没了,没个哥哥弟弟奶妈嬷嬷撑腰,可我也不是给人欺负的!再有,你个老婆子也配说我人老珠黄?你这磕碜样子,当年去我吴家洗门槛都不配!”

众人听得过瘾,笑声不断,还有人叫好。唉,见弱女子被欺负而无人出头,只坐看客,也足见世态炎凉。

婆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干脆坐到地上哭天抢地起来:“哎哟,要命啦!杀人啦!吴三娘这个无盐下堂妻又打又骂要人命啦!我一个老婆子忠心护主,却被这样对待,还有木有天理啦!这么狠的心啦,难怪生不出个儿子只能被休啊……”

她处处戳到吴三娘的痛处,旁边不断有人指指点点。

吴三娘又把刀从桌上抽出,点着婆子:“你给我滚!!!!!你再骂一句,我就杀了你,剁了你的老肉给野狗吃了,你信不信!”

家丁见识到吴三娘的狠劲,不敢去拦,只去拖那婆子。婆子被家丁拖着走了,一边哭一边骂。

吴三娘怔怔站在当地,眼泪终于淌了一脸。抹了把泪,对周围人道:“热闹也看够了,我这又不是戏园子,散了吧。”说着拖着脚坐到桌旁,看着一片狼藉不断抹泪。

永嘉和厉如锦上前,吴三娘低着头,嘶声道:“今儿不做生意了,您二位请回吧。”

“大姐……”厉如锦递过一方苏绣手帕。

吴三娘怔怔抬头,眼睛红肿,疤痕更加分明,看起来很是凄惨。吴三娘忙接过手帕捂住脸:“让二位见笑了。”

方才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永嘉夫夫大体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不由可怜吴三娘的不易。

那吴三娘本生在云都的商贾之家,十五岁离家嫁到李府做少夫人。开始那几年,和李家少爷也颇为恩爱。吴三娘很伶俐懂礼的一个人,李太君很是喜欢这个孙媳妇。美中不足的是,吴三娘一直没有生养,惹得李夫人不满。好在李少爷的几个通房侍妾的肚子也没有动静,吴三娘的地位还算安稳。到了成婚的第六年,吴三娘终于给李家生了个小姐。李少爷倒是无所谓,只是李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说让吴三娘好好养养,来年再养个小子。可谁曾想之后吴三娘接连小产了两次,大夫诊断再也不能生养了。这下,李府翻了天。吴三娘终于不能忍耐婆婆的刻薄挑剔,在女儿三岁时讨了李少爷的休书离开李府。她前脚出门,婆婆的外甥女后脚就按正妻的规格抬进李府。简直就是一记大耳光,戳心刀。对李府,吴三娘已无甚留念,只觉得老太君对自己还不错。李夫人在家中很强势,完全不把婆婆放在眼里。最后那两年,李府只有老太君还为吴三娘和小女娃争去待遇,可无奈没人听她。前些日子,老太君去世,吴三娘便去李府祭拜一下。没想到还没进灵堂,就被新夫人看到了。被冷言讽刺了几句,看了眼灵堂就走了。新夫人显然是看到前任,内心不爽,便放纵下人来闹事。没想到生活的艰辛早把当年娴静温婉的大小姐少夫人磨练成了“悍妇”,把下人们骂了个落花流水。

吴三娘方才一阵大闹,眼下没人敢靠近馄饨铺。永嘉和厉如锦坐在油腻的凳子上,听吴三娘讲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内心唏嘘。

永嘉只觉得这就像戏文里演的那样,他内心有点理想主义的气质,便说要去李府探探,让李氏夫妻来这儿当着众人给吴三娘道歉。这也算他微服出宫的一点功德吧,就像戏文里为人做主的明君那般。

没想到吴三娘摇摇头:“算了,那样只闹得更难看。五六年了,一直相安无事的。唉,今日闹这么一出,武凌城我是不想待了。实在不行,带着小妹回云都。天地这么广,我不信没有我们母女的立锥之地。”

厉如锦很喜欢吴三娘这般爽朗干脆的性子,拿出钱袋推到吴三娘跟前,在她拒绝前说:“你拿这些银钱在云都开个馄饨店,把店面弄大些,再请些伙计,做出个牌子来。这算我入股,他人我去云都可是要找你分红的。”

厉如锦深居皇城,寻常哪里有机会到处跑。可吴三娘不知道啊,这样便照顾到这个坚强女子的自尊。果然,吴三娘想了想,点头,郑重道:“三娘谨记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只请教夫人名讳来日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夫家姓萧,家住允嘉巷东头。三娘去云都安顿后,就去信那里给报给平安。”厉如锦看了眼永嘉让他别开口,然后一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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