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流年梦一场——一日立青
一日立青  发于:2014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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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好。”孟婆道了声谢,淡淡道。随即转身,继续看鬼魂们挣扎着忘却前尘。

第六章:缠

入夜已久,本该笼罩整个帝都的寂静,却被一辆疾行的马车打破。那马车由两位面沉如水的高大男子驾着,驶出皇宫,向着大道的另一头而去,看那方向,目的地竟像是左相府邸。马车虽为疾行,倒也极为平稳。

若有人能透过那拉得密密实实的车帘,窥见里面的人物,定然会大吃一惊——那其中坐着的,不正是此刻应在自家府邸的当朝最受皇帝宠信的左相、李家家主李少月吗?!

李少月静坐在马车里,思绪已然飘远。

他是先帝选中的三皇子的伴读,从他四岁起,就一直陪伴在三皇子杨柏的身边。最初他是带着一点惶恐的——虽然那时候他还小,对身份的认知却已有了模糊的印象。那是皇子,是身份远远超过自己的皇后嫡子。就算他李少月是李家嫡长子,可谁又知道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会怎样对他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三皇子待他极好。或许是因为三皇子缺乏玩伴,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总归是,不曾难为于他。

那之后漫长的时光里,他一直伴在三皇子身旁。他们一同长大,即使明面上有着身份的差别,但是三皇子从不在意这些,甚至要求他在无人时直接称呼“杨柏”之名;少年情谊,总是深刻。

皇后离去的时候,杨柏跪了三天,他陪着,最后劝杨柏的照顾杨柏的,是他;杨柏显露出野心开始为那个位置而经营时,他帮着,动用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先帝发作杨柏甚至流露出将皇位传给其他皇子的意思时,带着李家坚定站在他身后的,是已经成为家主的他。他不否认那个时候带着全族支持杨柏,是因为认定了只有杨柏才能成为下一任皇帝;但他很明白,他李少月会那么坚定地支持杨柏,不过是因为那是杨柏。

他李少月愿意带着整个家族来一场豪赌,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过是因为杨柏是那个与他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的兄弟,更是李少月无法诉诸于口的爱恋的对象。

李少月爱杨柏,毋庸置疑。自己的爱意,是来源于那日久天长的陪伴而暗生的情愫?还是杨柏对自己格外不同格外真实的态度?抑或是两人间的彼此理解、他人无法插入的默契?他不知道。只是在杨柏大婚的那一刻,看着他和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拜天地入洞房,心底产生的悲伤与刺疼,让他明白,自己早已深陷。

可是他从未想过说出来。那个人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将是彪炳史册的明君,他又怎能,用这样龌蹉的心思去玷了他的未来?他能做的,只有不遗余力的帮助,全心全意的效忠。

因此他娶了向家小姐,不求向家的支持,但求向家的不偏不倚;因此他帮着杨柏用各种手段,隐蔽而坚定的加大手中砝码;因此在杨柏登基后,听闻他纳妃生子即使心中苦闷,面上仍是笑意一片,还为皇上后继有人而表忠心;在明白杨柏选定的继任人是五皇子时,暗中帮助;在杨柏询问自己的女儿可有婚配之人时,尽管心中早已中意向家小子,为了消除他心中向、李两家联合势大的担忧,仍是顺着杨柏的意答了“无”,任凭他指自己的女儿为五皇妃……

所以……今夜,在杨柏把自己召进宫对自己说为了五皇子登基后不至于受某些势大家族的制,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时,即使明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李少月依旧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这朝野上下,文不过李、林,武不过向、石。林家暗中追随五皇子,石家这一代已不复昔日的显赫;向氏一门心思忠君,下任家主向言昭虽不曾明言,但李少月怎么会看不出他对五皇子的臣服追随乃至倾慕之心?这些他李少月都明白,杨柏怎会不知?

剩下的,只有李氏;或者说,只有那身居高位又与君王甚为亲密的李家家主李少月。

他接过了杨柏手中的白瓷瓶,在杨柏那似有若无的欣慰笑意中,出了宫。

那巍峨的宫殿,在夜色的映衬下,俱都化作了张牙舞爪的妖魔,似乎即将扑上来,将他拆吃入腹。

即使现在坐上马车已久,李少月的四肢仍是冰凉一片,然而他的内心,却更是荒芜。不,不是因为杨柏那赤裸的杀意而畏惧不甘;仅仅只是为了杨柏的不信任。

他全心全系信任服从的君主,他用一生去爱的爱人,在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以后,换来的只有猜忌和提防;就连那年少时深厚的情谊,似也尽数随风逝去。他怎能甘心?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会让杨柏失望的。如果这就是杨柏想要的,那么,他给。

无边的黑暗仍旧笼罩着皇城,距离第一缕日光的到来,还有很久,很久。

******

大历十七年秋,左相李少月薨。上念其功劳,感其忠义,兼之情谊深厚,遂恸哭不止,言“安是(左相之字)亡后,何人可用?!”;赐谥“文正”,赏奇珍异宝无数予厚葬。

大历十七年冬,帝崩。皇五子杨辽即位,葬先帝于皇陵,改年号“庆历”。

——《史记新成帝本纪》

******

“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

“安是啊,你的心思那么明显,我怎么会看不出?更何况,我早就对你有意,时刻注意着你,又怎么可能全然不明,恩?”

“那你做出那副样子又是……看我着急心伤很有意思是不是!”

“不不不,安是你千万别误会,看你伤心我的心都是疼的啊!只是……这不是怕掩饰不住反而对你不好吗?别忘了,你可是李家家主,你真能忍受因为这导致家族被质疑?况且,我可不觉得如果我挑明了,能控制得住自己啊……”

“你!你……那药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那个啊,那是白昊研制出来的假死药,你我不都是服食它才得以相聚吗?”

“杨柏,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咦,安是你就直接叫我柏吧~或者称呼我的字“白非”也行啊,“杨柏”“杨柏”的,听着好生疏……停停停停停,别握拳了,伤了怎么办?别生气别生气,我说还不行吗?如果我们还在各自的位置上,就算在一起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我又怎舍得你委屈?唯有死亡,我们俩才能从各自的责任里脱身而出。可这时机需要等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我们都年过不惑,我都想不管不顾不再瞒下去告诉你我的心意,它才出现。你看,那个时候小五历练得不错了,李家也有着后路了,你让我还怎么忍得住?”

“ ……”

“安是……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现在我只是杨柏,只是白非;你也只是李少月,只是安是;剩下的时间,就让我们俩在一起,看遍天下繁华,游遍万水千山,可好?”

“白非……”

“恩?”

“滚!!!”

杨柏

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告诉我,这深宫中,除了她我不能信任何人。

是的,娘亲。娘亲很固执的要求我在无人的时候唤她“娘亲”而不是在众人之前的“母妃”,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既然这是娘亲的要求,我自当照办。

娘亲说的话,我本是不信的。只是当我因为轻信被推进了荷花池在那数九寒天险些丧了命后,我便再也没有违背过娘亲的话。后来,娘亲又让我时刻笑脸迎人。她说,我不可以让别人看出我心中的想法,而微笑是最好的应对。

也就是在那一年,李少月成为了我的伴读。

我想继续遵循娘亲的话,不去相信他,防备着他。可是渐渐的,看着他那双写满关心的眸子,我无法在抑郁时笑着说“无碍”;当我先完成两人都要做的功课时,面对他羡慕的眼神,我无法控制住笑意;甚至于,我无法在他面前维持一贯的冷漠疏离,乃至要求他在无人时直呼我的姓名。

即使心一直在叫嚣着“危险,危险!”,每次看到安是那写满信任的眼,却总是柔和了表情,放松了思绪;不自觉的信任于他。

母妃离去时,安是那不眠不休的陪伴,不顾自己的照料让我明白,我的信任没有给错人。然而当我流露出野心安是毫不犹豫的支持时,那突如其来的远超被兄弟信任时该有的巨大欢欣却让我发现,我对他的情感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对他竟然已经产生了那种禁忌而不该存在的情感了么?!

我多想大步上前,抱住他诉说我对他的爱恋,吻住他让他明白我的感情,可是我不能。安是的眼中,满满的而是对我的崇敬、信赖,却没有丝毫的绮念。他是下一任李家的家主,他曾对我说希望能成名臣贤相,希望和我之间能有一段君臣佳话。他愿意助我帮我,用自己的一切作为赌注信我,却不一定会接受我的感情。

我怎么忍心用这样的情感去破坏他的未来?我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而让他无法实现他的愿望?我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欲望,让他为难?!我又怎么敢,用现在这几近完美的一切去赌那微弱的可能?

那是我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捧在他眼前的人,那是我现在无法逃离的人。说我懦弱也好,言我无能也罢;我逃避了。顺从父皇的安排,用大婚来逃避这一切。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君臣”,只要我把目光从安是身上移开,我就可以忘记我爱他。

可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即使我明知道安是娶向家小姐,是为我铺路,那一刻席卷我全身的妒火还是让我险些当众失态;面对满宫的妃嫔,纵然我能很好的应对,却无法在她们的宫中过夜,甚至于会在她们身上寻找安是的影子;当我有了子嗣安是满是欣喜的前来表忠心时,我心中升腾起的竟然不是满意和愉悦,而是怒气和失望。更甚者,我越是强迫自己不仔细看安是,就越是思念他,思恋他的笑思恋他的话语思恋从前我们在一起时的平静美好。

在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我永远也不能拥安是入怀时,一切却又有了转机。

当我召安是进宫忐忑不安的询问安是他的女儿是否已经许了人家时,安是那与我所知完全不一样的“无”的回答,让我惊诧。自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后,我第一次仔细的打量安是,惊诧的,细致的,贪婪的。

可我竟然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他来不及掩饰的感情!那一瞬间从心底涌出塞满整个胸腔的狂喜,让我几乎不能自已。

我忘了我是怎样让安是回府的,只记得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是爱我的,他竟是爱我的!”这个念头。我是有多愚笨,才会直到现在方明了安是的心意?我是有多蠢,才会在那之后一直不敢直视安是,以至于一直耽误了那么久?!

幸好现在,还不晚。

我应该庆幸,即使当初不确定安是的感情,我也因为有着“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要和他一起离开远离这一切”的想法而早做了准备。因此现在,我还有时间一步一步布置,还能够慢慢来,让我们俩都脱身。顾全他的同时,让我们能真正毫无顾忌的在一起。

我所要做的,就是继续压抑自己的感情,以免真的让一切无法收拾。好在,在知道光明就在前方后,这样的做法比从前要容易得多。

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安是假死后的冬天,我饮下了杯中药酒。

安是,等我,我很快就来。

第七章:忆

王沁兰和白穆的第二个孩子,在百花盛放的春日诞生。

只是王沁兰的心情,却并不像窗外争芳斗艳的花儿般明媚。就算是刚听到产婆对她说“恭喜夫人,是为小少爷”时她曾有那么一丝丝欣慰和欢喜;在听见她的夫君白穆抱着孩子,隔着门告诉她他为孩子取的名字时,那不多的欢欣,也都如同滴水如海般,霎时间不见了踪迹。

单名一个“霄”,字“青云”。真是好名字啊。王沁兰躺在床上,额上系着红布带,恨恨的想。白穆啊白穆,你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为这孩子取名“白霄”表字青云,是希望他日后有着青云之志,能直上九霄云上?呵,你这借口可真是好。不过是为了那个人罢了。

那个人,肖云清。因为他,所以你白穆给大儿子的表字是“清和”;因为他,你给这孩子取名“白霄”表字“青云”。夫君啊夫君,你究竟将我王沁兰,和你少年夫妻至今近二十年的王沁兰,置于何地?!

想她王沁兰与白穆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同床共枕琴瑟和鸣那么久;家事操劳从未让夫君操过一点心,这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件事是她王沁兰做的不好的?教养大儿子,她也是做好了分内之事。大儿子该成亲时,也是她王沁兰寻了媒婆挑了许久,才将最适合的媳妇人选送至夫君眼前,征得夫君同意方才下聘将那贤良淑德的媳妇迎进门。这方圆十里,哪个不知这王家的当家夫人是一把好手,谁个提起她王夫人的时候,不称上一声“好”?

只是这样尽心尽力的妻子,却终究比不上一个顶着“好友”名头的肖云清。

王沁兰和白穆,本是青梅竹马。两家父母交好,住处也不过隔着一条街,因此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的穆哥哥总是护着她的。带她一起摸鱼爬树,翻墙摘花,甚至是悄悄带着一心想要上街的她偷溜出门,回来后一人担下父母的责罚。有旁的小孩欺负她,她的穆哥哥一定是最先出现将她护在身后的;他的父母给他带了什么新鲜玩意,隔天那东西便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白家伯母指着园里盛放的芍药笑吟吟的问穆哥哥芍药美不美时,她的穆哥哥毫不犹豫的回答“芍药花漂亮,可是兰妹妹更漂亮!”的声音。

后来她知道两家父母在她和穆哥哥出生没多久就定下了婚约,看到穆哥哥与她平日的相处,也是乐见其成的。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开心啊。虽然年纪尚小,不明白婚约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听着母亲笑着告诉她,有婚约就是以后穆哥哥的娘子是小沁兰啦,等长大以后小沁兰就可以嫁给白家哥哥,然后一辈子在一起……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如果以后她和穆哥哥能像爹爹和娘亲一样,那该有多好!

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穆哥哥十五岁那年,十三岁的王沁兰送他远行。两家人说好了,待到他回来,就是两人好事成时。彼时的王沁兰,是那么的期待,那么的欢喜。

可是三年后,等她的穆哥哥真的回来了,她却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穆哥哥还是疼她的,依旧记得给她带些本地难见的小玩意;再见面时也是亲昵、关切的。然而他在提及两人的婚约时总带着逃避的态度。很细小,很难觉察,但对于一心扑在自家“穆哥哥”身上的王沁兰而言,发现这一点点的不甘愿和逃避,却是再容易不过了。可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说是因为穆哥哥已有心爱之人吧,瞧着他平日的言行、使用的物品,也不像是有着心爱女子的模样啊。

就在王沁兰在一日日的猜测不安中消瘦的时候,白穆上门提亲了——白母病重,希望能看着自己的独子成婚。王沁兰能有什么反应呢?这种时候,那些许的猜测全被她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准备着做她的新嫁娘,做穆哥哥的妻。

婚后,她虽然觉得两人之间总是少了点什么,却也不甚在意——她的穆哥哥她的夫君,亲口许下承诺不会纳妾,素日里待她更是呵护关心至极;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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