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回答,但是他依然不敢开口,他看到妈妈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布满了痛苦和期望,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但是他感觉到妈妈一直没掉落的眼泪在亲他的时候滴在了他脸上,凉凉的,他被吓住了!直到妈妈关上门走了,他才敢从床上爬起来扒着窗户往外望,但窗外密密麻麻的高楼隔断了他的视线,他不甘心,又光着脚跑去开门,看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楼梯……
然后他听见爸爸在身后对他说:“你妈走了。”
三天后的晚上,爸爸开车把他送到了外婆家楼下,从包里递给他十块钱,对他说:“去找你妈,叫她回家。”
躺在床上的时候,徐竟看着从窗外透进来银辉般的月光,又想起了那个晚上,那天晚上也像今晚这样星光满天,满月高挂,街上的霓虹灯将整座城市照耀得灯火辉煌,他站在车子外面,看着父亲向他挥手。灯光照在父亲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意外地让他恐惧了三天的心一下子变得安定起来,就像被一只柔软却带着力量的大手抚过……
徐竟曾无数次地回忆起过那个时刻——在他和学校的小混混在操场干架的时候,在他第一次进中考考场的时候,和他第一次跟陈瑜躲在学校花园的草丛里接吻的时候,不管何时,只要想起父亲当时的眼神,总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宁静和祥和,仿佛一条润湿的小河在自己躁动的心尖上静静流淌……
徐竟知道,这就是父亲带给自己的力量!
但是这一切,都在他看见父亲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不住呻吟的那个下午,粉碎了。连带着那个晚上的记忆也跟着变得不堪起来。如果那天他没有听他的话去找母亲,那么今天这个家是不是会有所不同?明明不爱,却要在一起,明明同床异梦,却还要假装相敬如宾。
他恨这一切!
郑浩这周四过生日,那家伙在班上的人缘很好,一伙人商量着给他弄个隆重的生日会当做高考前最后的纪念。地点其实就在教室里,十几张桌子并排在一起做餐桌,蒙上一层床单做桌布,盘子是从外面饭馆里借来的,还有些地摊上的白色塑料盒,东拼西凑地弄了一桌,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对于这些高三的孩子们来说,却比真正的大餐还要来得开心。
张霖和程飞负责出去买酒,白的啤的,满满地装了两书包回来,手上还一人提了一个黑色包装袋,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全是啤酒。
看见桌上熟悉的格子床单,张霖笑得前仰后合,“这谁的床单啊?你们还真是舍得下本,太搞笑了!”
“闷墩儿的,那小子自己贡献过来的,说这样才有格调。”
“嗯,真是太他妈有格调了,像是潇洒哥能干出来的事儿!那这剩下的一个月,他就打算靠一张床单过日子啦?”
“是啊,他说这一个月他都不换床单了,一直睡到床上那张发臭的时候他就滚出一中了!”说话的是许云山,和闷墩儿同一个宿舍的,平时也是耍得很好的朋友,说得哈哈大笑,周围的同学也跟着乐得很。
已经下了晚自习,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就显得教室里的声音格外地大,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引来值班的保安,因此也显得尤为刺激。
一群人里有几个女生,不过都是豪爽型的,喝起酒来丝毫不逊于男生,有几个闹着吹瓶的,男生还不敢答应,女生们就率先喝起彩来,等到整整一瓶酒下肚,才开始跟着吃菜。
菜其实很丰盛,荤素搭配,凉热结合,有的是在饭店里定的,有的是从小地摊里淘的,还有烧烤,小吃……应有尽有,但大家的注意力显然没在这上面,全奔着酒去了。
酒从来都是个好东西,不管是对于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人来说它都是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东西,特别是对这些尚在校园里,整天不是被家长就是被老师管束的学生,带着禁忌的刺激和快感,特别是还在教室这种特别的地方。
徐竟的酒量不是很好,平时也不敢跟着他们瞎闹,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加上这阵子发生的事也确实够让他本来简单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了。郑浩作为今晚的主角,更是当仁不让地成了最大的“酒桶”,这个敬一杯,那个吹一瓶,到了最后,就只剩意志还稍微清醒一点,其他身体上的各部分零件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一群人简直玩疯了,弄得满教室狼藉,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能站稳的都没几个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战场,结伴回寝室。教学楼的大门是早就关了的,不过教室就在二楼,从阳台上就可以扒下去。
徐竟下来的时候,手在护栏的铁丝上划了一下,口子有点深,不停地往外冒血,不过他有点醉了,顾不上那些。
打车回到家已经12点过了,由于事先已经跟家里打过电话,徐竟还以为爸妈都已经睡了,结果打开门居然看到徐清岩还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灯关着,只有电视机在幽幽地发着光,声音开到快听不到的程度。徐清岩朝门侧身坐着,听到开门声,扭过头来看着徐竟……
徐竟本来不想说话,但直视着对方的眼神,却有点无法保持沉默,于是只好开口:“你怎么还没睡?”
徐清岩的语气一向的波澜不惊:“在等你。”
本来是表达关心的一句话,而且明明是以前很盼望的东西,却让徐竟莫名地感到烦躁,于是再出口的话就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等我干什么?我已经这么大了不用你再守门,再说以前也没见你守过。”
忽略徐竟不善的语气,徐清岩只是看着徐竟说:“你妈睡了,我们谈谈吧。”
酒精让徐竟的大脑有些麻痹,他晃了一下头想保持清醒,就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间,仿佛有更多更真实的东西开始冲破平时的束缚逐渐冒出头来。他冷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徐清岩旁边的空位上,看着对方在幽蓝的光线中尤其显得清隽的脸道:“你也知道要等我妈睡了才能跟我谈谈是吧,爸爸?你等这天等多久了?让我想想……一个多月了吧?或者说你只是今天恰好想起来了而已?”
第四章:道歉
徐竟话里指责和不善的意味太明显了,徐清岩皱了皱眉,一时竟无法接话。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在儿子面前估计就再难挺直腰杆了。男人的欲望总是来得强烈而直接,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他遵循世俗的规律结了婚,却无法忽略自身与生俱来的本能。这么多年来,徐清岩并没有固定的伴,一直以为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却不想一时的失误竟然造成了现在这样难堪的局面。
父子俩都沉默着。徐清岩尴尬地握紧手里的茶杯,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靠双手的力度来减轻这种气氛所带来的紧张感。而徐竟则终于打破表面的平静,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等待一个回应。
良久,徐清岩的声音才又响起:“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徐竟喝了酒有点上脸,加上情绪激动,一张脸涨得泛红,只眼神冰冷得像被冰水浸过:“我以为你早忘记了,原来你也觉得自己有错?那之前的一个多月你都干什么去了?现在再来道歉你不觉得很可笑?”
“之前没说只是没找到适当的时机,但并不代表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是有错,我对不起你妈妈和你,但我希望你不要拿我的错误去惩罚自己。你也已经18岁了,凡事都应该拎得清,马上就要高考,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你,至于你怎么对我,都可以,都是我自找的。”
徐清岩的语气很平静,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在徐竟的记忆里,他总是这样波澜不惊,以前他觉得这很令人敬佩,认为这是一种低调的魄力,但现在却让他厌恶至极,徐清岩这样的反应只会更加突显出自己的暴躁,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嘲讽:“喝点酒就叫惩罚自己吗?爸爸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我说的不是喝酒。”
“那你想说什么?”
徐清岩侧头看着他,眼神是怀疑的,还带着一点质问:“你周五不去上晚自习,去哪了?”
没想到徐清岩会提到周五的事,徐竟很惊讶,突然间有些慌乱,不过慌乱过后心里却慢慢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感,于是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王老师告诉你的?”
徐清岩摇了摇头,“不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教训我才刚刚体会过,现在也奉劝你。”说完这句,徐清岩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点作为父亲该有的情绪:“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有时候一只脚跨出去了,要想再收回来是很困难的,只会让你越陷越深。我知道现在我在你心里很不堪,说的话你也很难听得进去,但是不要让你妈伤心,也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让妈妈伤心的是你,不是我!”
“对,是我,但是你难道忍心在我已经伤害了她的基础上,再次拿自己去伤害她吗?”
自己不忍心伤害母亲,那么受伤害的那个人就只能变成自己吗?徐竟很想直呼徐清岩的名字,说你真狡猾,明明是自己犯下的错误,结果却事不关己般地看着别人替你痛苦。这些话被提到了嗓子眼,徐竟几度想开口,然而每次都会被一种无力的情绪所左右,最终没有吐出来,只是半死不活地卡在那儿。相当于默认。
由于前一晚闹得太厉害,教室里到了第二天酒气都还没散,班主任大为光火,课也不上了,在教室里整整发了一节课的飙。光发火还不算,而且还附加各种挖苦讽刺!但是法不责众,同伙太多,又没办法一一清查,于是班主任也只能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郑浩,可怜郑浩一个一米八个头的小伙子,硬是差点将头低到地上去,偏偏班主任挖苦讽刺人的功力一流,各种语言层出不穷,噼噼啪啪如同一颗颗无形的子弹直射人心脏,于是郑浩的头真是整整一节课都没抬起来过,连眼圈都红了。
徐竟实在有点看不过去了,一下课就拉着郑浩出了教室。郑浩眼圈还红着,眼里浓浓的愤恨和冤屈,一会儿看着徐竟恨恨地说:“老子要转学!一定转,必须转!”一会儿带着报复的口气说:“高考老子的物理要交白卷,气死他!”一会儿又转过身去自个儿自言自语:“毕业的谢师宴我全校的老师都请,就不请姓王的!”
徐竟本来还对他抱着十分的同情,这会儿都忍不住听得一阵抽搐,话说得傻就算了,还明显的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可怜一好好的孩子都快被说傻了!实在不得不佩服班主任的功力!
晚上吃完晚饭回教室的路上,郑浩问徐竟:“你今天怎么不去广场了?你不是每周五都去的吗?”
徐竟正低着头看脚下的石板路,闻言楞了下,只是含糊地说:“要考试了,不去了。”
郑浩听了哈哈地笑起来,语气里有点同病相怜的幸灾乐祸:“之前那么潇洒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急呢?现在也熬不住了吧?你没见哥们儿都被折腾成啥样了?我爸说了,今年考不上,明年再接着考,我当时那个吓呀,再复读一年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说完又恨恨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昨晚好不容易放松一下,还被批斗得跟个孙子似的,要说王海波那嘴是真贱,怎么损怎么来!好在老子快毕业了,彻底跟他拜拜!”
“我倒是十分佩服他的功力,真能把死人气活,也算是个人才。”
“切,那是因为对象不是你,要真换你试试?!看你吐不吐血!”
郑浩的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突然有人喊了徐竟一声。
驰俊整个人懒洋洋地斜倚在走廊的石柱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徐竟。他今天穿得正常了点,体恤短裤,脚上一双马丁靴,但是看着依然很有型。
徐竟瞪大了眼睛,一直消化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看到的确实是驰俊,一时竟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不管在外面怎么样,但这毕竟是学校,驰俊整个人的气场都与学校的环境太不搭调了,让徐竟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不安。
“你怎么来了?”向前走了几步,徐竟问。
“来找你啊。我猜你今晚不会去广场,所以特地过来带你去一个地方。”漫不经心地拨了拨额前垂下来的刘海,驰俊翘起嘴角回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广场?”
“一般来说,会是这样,事实也的确如此。”
驰俊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让徐竟有些不快,甚至还有点烦躁,他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今晚是不去广场,但是我也不会跟你去你说的什么地方,对不起,我要上课。”说完就转身准备朝教室里走。
郑浩一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着驰俊,这会儿见徐竟转身走了,最后看了驰俊一眼忙跟上去。
徐竟刚走了没几步,就听驰俊略带着笑意的话在后面悠悠然地响起:“怎么?怕了?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如果这是一句嘲弄,那徐竟本可以不理会,而且还会加大他大步踏向教室的决心,激将法对他来说向来不起什么作用,但偏偏驰俊是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的,就好像是在说:这明明就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你为什么要把它想得这么复杂呢?我也很无辜……
这句话让徐竟成功地回了头,他看着驰俊,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你到底想干嘛?”
驰俊笑起来,笑容衬着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夕阳的余辉里闪闪发亮,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然后朝门口扭了一下头:“走吧,车子就在外面,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的!”
这种气氛就算再迟钝如郑浩也察觉出异常了,他伸手拉了拉徐竟的胳膊,并且会眼神示意他不要去,但这阻止的动作却像反而促使徐竟作出决定似的,徐竟只是给了他一个表示放心的眼神告诉他没事,然后就朝驰俊点了点头。
直到两人走出校门口,郑浩还一个人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我明明是叫他不要去啊,为什么反倒成了鼓励呢?”
门口果真停了辆很炫的摩托车,驰俊先上去戴上头盔,然后又递给徐竟一个,示意他上来。徐竟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家里从小就有轿车,所以他对这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东西很陌生,一时有些犹豫。
察觉到徐竟的慢动作,驰俊偏过头来笑笑:“知道怎么坐吧?”
徐竟点点头。
“那快上来啊,难道还要像女孩子一样让我帮你戴?”
被比喻成女孩子算是每个男孩子最大的禁忌了,就算老成如徐竟也禁不起这样的调笑,戴上头盔就伸腿跨了上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市中心,之后车速开始加快。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清凉的风将两人身上的衣服吹得鼓胀起来,在与空气的摩擦中猎猎作响,混合着摩托车特有的轰鸣声带起一种刺激又畅快的体验。在疾驰的车速中,徐竟仿佛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随着风声放肆地叫嚣……
徐竟起先只是用手抓紧驰俊的衣服来稳定自己,这时随着衣服被吹得鼓胀起来,只好改作双手环住驰俊的腰,这让两人的距离贴近了很多,徐竟都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温热的体温,在周身凉爽的风的包围中,这种感觉更是显得尤其地鲜明。
出了公路,摩托车继续向一处山上驶去。
徐竟没来过这里,自然也不知道那是座什么山,只是沿途树木十分茂密,遮天蔽日地自成一片清凉天地,夕阳残留的光辉透过头顶的枝叶散落下来,在山路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显得很僻静。
徐竟忍不住问前面的驰俊:“这是什么地方?”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驰俊明显的没听见,于是徐竟加大声音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