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祁靖之前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那些达官贵族还不是客客气气的要奉承他?”
“那个男人可以,但你做不到。”
“他拥有的,我现在也有,凭什么他行我不行?”
“很简单,你不是他。”
“别忘了,我之前还把沐悦凡耍得团团转呢!”
林晓川不服气得顶回去,得到的只是秦璇一个可笑的呵气声。
“祁靖和珉王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尽管他们从没有正面交锋,但双方都对彼此的存在心存忌讳,那是种不需要交流就能感觉到的与自己同类的气息。你的确成功耍了一回珉王,但也因此,你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做他对手的资格。这个局面是你造成的,你违反了祁靖的人生规则,这是你必须承担的后果。”
“难道像他那样欺负人就是正确的吗?我想放君烨自由是错的吗?”
“有时即使你做得是对的,也未必就没错。”
“你说的也许对,现实是残酷的,即使你好心去扶一个倒地的老人,也可能遇上‘碰瓷’,但还是会有双手把你从冰冷的深渊带回温暖的家里,与你结下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君烨,你是真的信了我,那我就更应该坚持……
当偌大的房间空余那袅袅的烟雾,绣着‘璇’字的烟袋缓缓从半空落到了身侧。
真是个别人对你好一分、你就对别人好十分的傻瓜……
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况,在珉王和紫阳侯面前说出那声‘完成皇命’的刹那,他已知在劫难逃。
明明城门近在眼前,却寸步难行,身前是珉王府的人马,身后是骁勇善战的黑骑兵。
连日来的血战已让身体达到了极限,双脚如千斤重。
“你无路可走了。”
只要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只要踏进那扇城门……
“你该比本王更清楚现在的京城,你追随的那个人,是没办法改变现状的。东西留下,本王不为难你。”
他知道,这个人并无杀他之意,那如鹰一般的目光看向的是更远的地方。也许比起他的主人,这个人的确更适合那个位子。但是……
挥剑而下。
百姓只道当今天子懦弱,却不曾看到那个人尽心尽力却改变不了现状时的悲伤;忠臣只叹他们的君王优柔寡断,却不曾想过那个人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时的痛苦;志士只骂世风日下昏君无能,却不曾了解那个人心中的梦想。
即使双手沾满鲜血,即使背负千秋骂名,他也至死维护他的王。
决定生死相搏的那刻,天空绽开了不名的烟花,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闯入了战场,撕裂了紧张的气氛,冲到了他的面前。
脑海,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
“东西不在他手里!”
接近咆哮的宣布之后,那个不和谐的人影转身面向了处变不惊的沐悦凡以及咬牙切齿的紫阳侯。
“两位真的以为凭君烨那点床上功夫,就能从我祁靖这里骗走东西吗?紫阳侯,你最清楚不过了,你觉得这个顽固倔强的四品侍卫,会比你更会做爱吗?”
闻言,紫阳侯立刻气红了脸,一口小白牙磨得十二分响。
“珉王,我跟你做个交易,你把人还给我,我保证不拍卖那件东西。如果我拿出来卖,在必须保证我安全的同时,又能出得起价的人,除了你,恐怕还有一个,我猜你宁愿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不愿意让那个人得到。”
凉风萧萧,静谧的气氛之下,是权衡利弊的内心算计。然而,眨眼,方才还言辞凿凿的男人变成了搓手讨好的小人嘴脸。
“哎呀,大家不要那么严肃嘛,刚才跟大家开个玩笑。其实,自从王爷来山庄说要带上官华回家,我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想来上官家的人一定很挂念这小子,可是王爷这么急着走恐怕有要事在身,那我就索性做回好人送佛送到西。不过,真没想到这么巧,我们竟然同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林晓川把被自己骗来一脸不情愿的上官华从一边的马车上拉下来。
“是吗?祁庄主来的还真是巧。”喜怒不行于色的沐悦凡,阴测测的补充一声道,“就差那么一点。”
“不差不差,正正好好。我没记错的话,藩王无诏,不得进京。这么大张旗鼓的出门,王爷太招摇过市了吧。”林晓川嬉皮笑脸得指了指城门口的方向,幸亏他记性不赖,就是说服秦璇亲自帮他去通知京城里的官麻烦了点,代价不小啊。
“有点意思。”闻言,沐悦凡笑着点了点头,那表情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表示认可。
“你不怕?”林晓川纳闷了,就算你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吧,真的敢公然违抗?
“你也说了是未得圣谕。”
话音刚落,奔驰而来的人马中,为首的官员下马颔首一声‘王爷侯爷’,恭恭敬敬的将沐悦凡和紫阳侯一行人请进了城。
人群散去后,见到比自己先行一步到京的秦璇,林晓川气急败坏的冲上去,揪起后者的衣襟就质问道,“怎么回事?我是让你通知他们来抓沐悦凡,不是请他吃饭的!”
秦璇不悦得拍开对方的手,不紧不慢道,“有人比你快了一步。”
“比你我还快?难不成他沐悦凡还能预知未来吗?”
“谁知道呢。总之,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了圣谕,神乐署要举办祭典,早已向珉王发了邀请函。”
“沐悦凡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这么明目张胆?”
“未必。”秦璇难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好像很累似的靠在了男人的身上,望着京城的方向,“圣谕和祭典都是一天前颁布的。”
“别靠过来。”林晓川不乐意的挪开了脚步,转身走到了沉默的君烨面前。
正欲开口,却见对方紧握着剑的手在颤,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对方是因为受伤疼痛还是因为被搭救而羞于面对。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君烨的肩,“君烨?”
“拿开……”
微启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那厌恶的口吻让林晓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是把刚才说的话当真了吧?那是非常时期,特殊情况,我不那么说的话,他们不会相信的。”
话音刚落,剑尖在泥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对准了男人的心口。
久久,未曾言语。
染红的剑尖淌下一滴血。
君烨一声不吭得收剑回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深一浅的迈向了城门。
上官华在耳边不停聒噪着‘拿他当挡箭牌’的不爽,秦璇不知何时又抽上了烟。
林晓川从未想过那种可能,他第一次从君烨眼里看到除了恨意以外的东西,那份纠结被埋得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成了一把枷锁,是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罪。
所以刚才,君烨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心口那点点的刺痛,渗透进了皮肤,好像中毒一般,喘不过气来。
忽闻马嘶,只见已经上了马车的秦璇拿烟杆挑起了车帘,对着回过神的林晓川说道,“好自为之。”
“你走了?”
“我讨厌这里。最后给你一句忠告,为了你自己好,不要去违背他的人生规则,一旦过了界,那个人不会坐视不管的。呵,也许,现在就已经容不得你的胡作非为了。”
林晓川还没来得及问清,马车已经扬尘而去。
远远的,来了给祁靖接风洗尘的官员与商贾。
第二十章:苦是自找的
到京的第一晚,林晓川压根儿没睡好。
秦璇走后,眨眼上官华那位大少爷就不见踪影,人生地不熟的他孤立无援,纵观祁靖的为人,京城也必然危机四伏,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笑里藏刀。饭局全推了,老老实实得自己下面条吃,一晚上睡得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他都想不通祁靖以前是怎么舒坦过日子的,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第二日,林晓川打探到君烨前晚没有回住所,便进了宫。
向领路的小太监打听,对方支支吾吾言辞闪烁,生怕说错话掉脑袋。
到了一处门口,小太监便转身告退了。林晓川只好独自硬着头皮走进去,反正有金牌在手的祁靖就是这么个惹人厌让人畏的家伙,即使他根本不知道那块金牌被祁某人丢在哪里……
“带走!”
才进院,就听一声喝斥,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指挥着手下押解了只穿了一身单薄亵衣的君烨,粗鲁的动作已经将后者包扎的伤口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殷,从里跑出的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得追过来。
“孟大人,皇上有旨,命奴婢等人好好照顾君侍卫,您不能……”
“滚开!本大人奉元太师之命,抓人前去问话,你们敢忤逆元太师?”
一听是太师的意思,那几个宫女太监立刻不敢出声了。
“这人都被你们折磨得半死不活了,还问什么话?”
“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家伙,没听到是元太师的命……”那孟姓官员一看清来者,尽管立刻改了那轻蔑的口吻,却并未有所退缩,“原来是祁庄主大驾光临。”
“没听到他们说是皇上的意思吗?还不放人?你们想抗旨?”顶着祁靖的‘恶名昭彰’,林晓川不怕死得挺直腰板命令道。
“祁庄主,您闲云野鹤,从不过问朝政,所以有些事不知道,小人不是擅作主张要抓人,这是元太师的意思,是执掌三公之职的元太师,太师只是三公之中的一个称呼罢了。”
“你是想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那不还有个一人之下嘛,皇帝的话他敢不听?难不成他想自己做皇帝?”
“不不不,祁庄主,这话可万万说不得!我这不跟您解释来着嘛。”
“你不就是在跟我解释你的元太师厉害得很,皇帝的话也可以不听。那下一步不就是自己做皇帝了吗?”
“祁庄主,您这不是故意坑害我嘛,我可没说过这话。”
“那就是我理解错了,其实元太师是个忠君爱民的忠臣?”
“那自然,元太师一心为国,先天下之忧而忧,终日为了民生社稷寝食难安啊。”
“哦,那刚才我怎么听到有人抗旨也要听元太师的意思抓人呢?不知道忠君爱民的元太师听到有人这样抹黑他的忠臣之名,会不会气得杀人灭口呢?”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不打扰祁庄主了。”
完胜!林晓川得意的抬着下巴,目送这群人灰溜溜的离去,心情大好。
“君侍卫!”
“不好,伤口又出血了。”
“奴才去请太医。”
太监的身影在自己面前鞠了一躬后,匆忙从视野里窜过,林晓川赶紧转身去帮那两个宫女扶人,却被君烨扬手拍开,两人都不慎踉跄了一步。
那两个小宫女不知所措得站在一边,直到君烨撑起身体独自走向屋内,才又小心翼翼得上前去扶人。
林晓川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门口望着,听着太医之乎者也的叮嘱,看着宫女太监端药穿梭的情景,直到等所有人忙完退下,才进去。
“你还在生气?我都说了那些话我不是有心针对你的,就当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我跟你道歉好不好?而且,说到底,这件事是你不好,就这样走掉了,要不是秦璇提醒我,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为了……”‘为了我’这样别扭的话,林晓川实在说不出口,“现在看到你住得好吃得好,我就安心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君烨,你别总这么强迫自己理智,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行,那你说,你到底怎么样才肯信我改过自新了?要我对天发誓?行!我林、不是,我祁靖对天发誓,如果我再敢有任何邪恶念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你满意了吧!”林晓川并指向天起誓,瞄了眼卧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这下真没法子了。回头想想,他干嘛非要让这个人满意,这不自找苦吃吗。
正以为这样的安静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屋里响起一个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
“你何必……”
“什么?”
林晓川没听清,正想问,却听得一阵紊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元太师要抓君烨问话?那君烨呢?”紧张的神情、焦急的语气、慌张的步伐在注意到门口伫立的男人时,愣住了。
闻声转头撞上视线的林晓川见到这人一身明黄的龙袍,就知道是当皇帝的来了,只是他没想到看见沐悦颜这么善良的一张脸时,脑袋里泛起的回忆竟是那么香艳。
拜托,再疯狂也该有个限度,祁靖,你到底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刚才,谢谢你。”
沉浸在‘总觉得小命很难保’的悲壮中的林晓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指吓退元培走狗的事,自从来到这里就背负祁靖恶名的他,头一回被道谢就是天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得抓起脑袋来,无意瞥见君烨那张惨白不悦的脸色,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违反了宫中规矩,赶紧放下手站直身体。
“对不起,君烨,朕之后会跟元太师好好解释这件事的。”
“皇上国事繁忙,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心,这点苦,算不了什么,如果这样能解决皇上的困扰,君烨死也甘愿。”
“朕真的很没用啊……”
坐拥天下的天子苦笑着,忠心的侍卫欲言又止,林晓川的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一番君臣和睦的温馨画面过后,留下患者休养,一行人途径御花园之时,沐悦颜退下了宫女太监。
被留下的林晓川浑身不自在,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真的没想到,你会帮君烨……”
不同于他大哥沐悦凡那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沐悦颜整个人是安静的,即使是在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感觉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你。
如果说苏璃的静是低眉顺目的顺从,那么沐悦颜的静就是花开叶落的哀伤。这种悲伤的颜色,有种想让人去蹂躏践踏的吸引力,林晓川想,祁靖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扑倒了堂堂一国之君。
“朕看不懂,不懂你到底为了什么在活。”沐悦颜踏上了通向湖心亭的水桥,一步一步,时间随着湖水在脚下缓缓流淌。
林晓川答不上话,他也不懂祁靖这厮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你拿走了玉玺,逼得朕无法顺元培的意下诏斩陈将军,那些大臣屈于元氏集团的威慑无人敢进谏,玉玺丢失一事也决不能让元培之流获知。是你逼得朕孤注一掷,险中求胜,保住了陈将军。”
新年之际远定将军陈树的拥兵自立冤案,原来向来优柔寡断的当今天子却出人意料得保住了这个忠臣的性命,是因为祁靖拿走了玉玺的原因。
“朕知道自己,论势力、斗不过元培,论才情、比不过大哥,朕只能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在这宫里,朕唯一能信任、依靠的只有君烨,是朕考虑不周,对外宣称是放他回乡祭拜祖先,不敢让元培嗅到蛛丝马迹,如果他今天被元培的人带走,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题越往后,林晓川的那股违和感越严重。
这个人不是应该讨厌他吗?不是应该恨祁靖吗?为什么字字句句都不见一丝憎恶?反而是这种谈心倾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