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树(FZ)——南雪桥
南雪桥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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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雁哑着嗓子,“是你去告诉老师的是不是,是你是不是?我们以前不是朋友吗?”

黎素想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那群混蛋扒光,被捏来捏去的事情,就恶心得想要对伍雁大吼,但他压制住了,道,“不是我。”

伍雁道,“就是你,你恨翁洋不是吗?”

是的,黎素想他恨翁洋,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得要去和他一起死。

黎素想他将要去用自己的鲜血证明自己的血性了。

他说,“不是我,我恨他,但我又不恨你,他又没转学,是你转学了不是吗?”

伍雁呜呜地哭了,黎素说,“他家在哪里呢,我找他有事,或者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也行。”

伍雁情绪崩溃,黎素好半天才要来了翁洋的电话,不是家庭电话,是手机号码。

黎素很平静地给翁洋去了电话,“是的,在横桥街树下见面,你不去就是孬种。”

翁洋道,“你才是,你敢不来就是女人,娘娘腔。”

黎素吼道,“你才是,让伍雁转校,自己好好的,你才是不是男人,你才是女人!”

翁洋气得大骂,“你给我等着,今天上午的教训不够是不是。”

黎素拍下了电话。

他握着刀出去了,离开家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新家才来住了一年多,灯太亮了,亮得家里的一切都像是假的,爸爸说的爬山虎会很快爬满外墙,其实是骗人,梅姨在看电视,小芬在和家里打电话,父亲肯定在外面和他将来的新妈妈在一起,这里没人需要他,出院子的时候,那棵院墙边的樱桃树,樱桃长了一些,小小的,还有些绿,根本是又酸又涩,没办法吃的。

他在心里说,啊,永别了。

横桥街在学校附近不远,黎素走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带着平静和忧伤,越是这样,越不后悔。

翁洋已经在坐在横桥桥头等黎素,横桥是一座不长的石桥,高大的黄桷树在桥头,足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

除了翁洋,还有上午欺负黎素的那一群人,想到他们把自己压在柱子上的事情,黎素平静的心又涌起了汹涌的怒气。

黎素还没有走近,其中一个高瘦男生扔下嘴里叼着的烟头,对黎素招呼道,“喂,妹妹,有带钱吗,早上的几百花完啦。”

黎素没有理睬他,短小的腰刀在口袋里出了鞘,走近坐在那里的翁洋,他突然从拔起刀,飞快地朝他扑过去,大家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并不觉得他是能够这样凶狠的。

刀从翁洋的脸上划过,瞬间见了血,翁洋痛得大叫,黎素又向他扎过去,所有人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赶紧过来制止黎素,黎素已经疯了,他的怒火,他的痛苦,他的孤独,他的悲伤,他无法派遣的压抑……这些都化成了他眼里的鲜血。

黎素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里的刀,最后被抱住,刀被扔到了一边,几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黎素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路过的人,有大人报了警,后来的事情黎素几乎不记得,等在医院里醒过来,黎素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

黎长恩坐在病床边,看他醒了就叫他,“素素?素素……”

黎素的目光并不转到他的身上去,而是望着不明的虚空,那里空洞无物,似乎又有黎素所需的所有。

黎长恩眼里有着血丝,手摸上黎素的脸颊,叫他,“素素,怎么了?看看爸爸啊,看看我。”

黎素不应,依然望着虚空,过了一会儿,黎长恩才看到他张口,但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将耳朵凑上去,才听到他是在背诗。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嶢。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将挽歌背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已经堪破了生死,明明,明明才十二岁多而已。

黎长恩心里难受得要命,在他被打得瘀青了的脸上亲了亲,低声道,“素素,别背了,爸爸在这里呢,爸爸在啊,别背了,好不好?”

黎素根本看不到他一样,自己嘀嘀咕咕地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声音还带着童音的稚嫩,又像是在唱歌,黎长恩很想哭,亲吻他的脸颊,“宝贝,别念了行吗,爸爸在啊……”

黎素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任何东西都对他造不成刺激。

他身上的伤倒不是很严重,都是一些瘀伤,检查了没有脏器受损。

黎长恩将他带回家去疗养,黎素像个人偶一样由着黎长恩抱下车,抱进卧室里去,喂他吃饭,他倒是好好地吃,晚上也迷迷糊糊地很快睡着。

但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在噩梦里大声说,“我来了,我跟着你们来了,爸爸,再见了,不,永别了……爸爸……再见了……”

黎长恩被吓得不轻,要把黎素叫醒,黎素却突然哭起来,又趴在床上就吐了,黎长恩大声叫着,让保姆上来。

黎长恩擦了擦儿子的嘴,用毯子将他裹紧,自己穿着睡衣和拖鞋,就飞快地抱着他下楼去医院。

黎素半梦半醒,一直在哭,嘴里叫爸爸,却是说“再见了,永别了……”

很快去了附近的一家私人医院,黎素被喂了降烧药,又扎针输液。

他一时冷一时热,眼泪水一直流,黎长恩看他这样,心也碎了,将他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输液的手。

黎素到早晨时烧才退了,也不哭了,软绵绵地睡在黎长恩的怀里。

黎素之后一直精神恍惚,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对着黎长恩说再见,黎长恩没办法顾及工作了,在家里陪着他。

黎素这样自然也是没法去学校了,给请了长长的病假。

而且学校里也知道了黎素拿刀捅了翁洋的事情。

翁洋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却是毁容了。

黎长恩拒绝为他付医药费,并且说要把事情查清楚,他的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拿刀去和人拼命,一定是翁洋又对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但是他无论怎么询问黎素,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黎素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迷失在那苍苍大山里,陷在那千年不复朝的世界里,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和一切做了告别。

第十三章:风在吹,我要走了

过了好几天,黎素才从那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的状态回过一些神来。

黎长恩调查黎素和翁洋之间的事情也有了突破,有人说了黎素被拖到工地上去的事,工地上还有黎素掉在那里的画具,他们说只是羞辱了黎素一番,并没有真的怎么对他。

黎长恩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对黎素说了,让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处事,才让黎素拿着刀去杀人,变成了陷在这个样子。

那时候心理咨询行业还很惨淡,国内根本没有很像样的心理咨询师,黎长恩联系了香港的医生,要带黎素去那边治病。

那天,他在床上抱着黎素,对他说,“素素,我们去香港住几天好不好,你病了,我们要去看病。”

黎素看着他,已经能够认出黎长恩,低声道,“爸爸,有风,风在吹,风在吹啦。”

这是春末夏初,卧室里窗户关着,又还没到开空调的时节,房间里根本没有风。

黎长恩抱着他,拍抚他的背,“素素乖,没有风,没有风。”

黎素要挣脱他下床去,“不,风在吹,不,我要走了,爸爸,我要走了。”

他对着黎长恩,说得一本正经。

黎长恩心痛难忍,紧紧拉住他,“宝贝,别走,你要走到哪里去,你告诉爸爸,你不陪着爸爸了吗,你要走到哪里去。”

黎素望着他,用手挥舞着,“风吹到哪里去,我就要到哪里去了。爸爸,再见了,我要走了,风在吹,风在吹啦。”

黎长恩紧紧拥着他,将他挥舞的手也抓住,“素素,别走,风来了也别走,爸爸在这里呢,你不陪着我了吗?”

黎素盯着他看,轻声道,“爸爸有人陪的,新妈妈要来陪你,我要走了,风来了,风来了……我要走了……”

黎长恩眼泪再也没忍住,眼眶湿润,眼角泛泪。

好不容易把黎素安抚住了,黎长恩让他先休息,等下一场风就好,再等等,再等等……

黎长恩去给医生打了电话,又说了黎素现在的状况,希望能够将预约的时间提前,而且去定了提前的机票,他给黎素收拾东西,要带他去看病。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黎素就跑回了旁边他自己的卧室里去,这间卧室已经成了他的画室,他井井有条地夹好画纸,调颜料,拿起画笔……

黎长恩来看他,黎素笔下的画已经有了雏形,那是一片草地,一半阳光一般阴暗,一株高大的树在阳光里,用了深蓝色的树叶,在阴暗里,是一棵蒲公英,风来了,能够看到风来了,蒲公英被吹了起来……

整个色调看着就晦涩而让人难受,黎长恩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黎素要说风来了他要走了,他现在把自己当成了一株蒲公英了吗?

黎长恩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看着他画,一会儿又去拿了药端了水来,想要让黎素停下来喝药,黎素突然之间将画笔往画纸上狠狠地掷去,又站起了神来,将画板拿了起来狠狠扔出去,黎长恩赶紧放下了水和药过去拉他,“素素,怎么了,怎么了?”

黎素在他的怀里挣扎,大声叫,“没有风了,没有风了啊……爸爸……爸爸啊……没有风了……”

黎长恩紧紧抱着他,“留下来陪着爸爸不好吗,宝贝,留下来陪着爸爸,好不好?”

黎素埋在他的怀抱里大声地哭泣,“爸爸啊……没有风了……”

黎长恩捧着他的脸,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没有风了就留下来,留下来,和爸爸在一起。”

黎素大脑了一场之后就又停了下来,到上飞机时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过,下飞机了在宾馆派来接机的车里,黎素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从黎长恩的怀里抬起头来,盯着车窗外的世界看,又问黎长恩,“爸爸,这是要去哪里?”

黎长恩道,“不是说到香港来看医生吗?”

黎素迷茫地看着他,“医生?爸爸,我病了吗?”

黎长恩道,“没有病,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是爸爸的一个医生朋友,我们去看看他。”

黎素道,“我没有病,爸爸。”

黎长恩道,“我知道。素素是好好的。”

住在宾馆里,黎素睡在黎长恩的怀里,在夜里喃喃低语,“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黎长恩抚摸他的脸颊,“宝贝,别说这个了,你不要爸爸了吗?”

黎素将脑袋拱在他的下巴处,“爸爸有新妈妈。”

黎长恩轻叹了口气,“没有新妈妈,只有素素,我只有素素你。”

第二天去见了医生,是在一家私人服务中心,那是一间很温馨的房间,黎长恩陪着黎素进去,坐在沙发上,黎长恩介绍说,医生是他的朋友,让黎素叫他林叔叔。

黎素还是发现了,他是个心理医生。

医生问黎素问题,黎素都闭着嘴巴不答,或者将脸埋在黎长恩的怀里不看他,医生说希望黎长恩出去,他想和黎素单独谈谈,黎长恩说出去坐一会儿等黎素,黎素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爸爸,不要走。”

黎长恩安慰他,“我就在外面坐一坐,你和林叔叔说完话,我就来带你,好不好?”

黎素摇头,将他的腰紧紧抱住,“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

黎长恩很是为难地看着林医生,林医生也叹了口气,起身来想来哄黎素,黎素死死抱住黎长恩,林医生想碰一下他也不行,他不断避着他。

林医生只好说,“我还有其他的……嗯……客人,要不,黎先生,你下次再带他来。”

黎长恩看儿子这样,只好先带黎素走了。

回宾馆的路上,黎长恩温柔地摸着黎素的小脑袋,问他,“为什么不肯单独和林叔叔说几句话呢。”

黎素不回答,黎长恩无论怎么问,他都不回答。

最后黎长恩拿他没办法,回到宾馆,黎素才说了一句,“我没病,我没病。”

黎长恩工作繁忙,带着儿子在香港住不久,在黎素无论如何不肯去看心理医生之后,他只好带着他回家了。

林医生给了他一些建议,让他多陪陪孩子,按照黎素的兴趣去做一些他喜欢的事情,黎素应该是有很严重的自闭,自闭甚至导致了臆想症,不过发病是一阵一阵,再要观察。而且给开了一些药,因为有大的副作用,回了家之后,黎长恩看黎素没有再把自己当成蒲公英要离开,也就没有让他吃那些药。

以黎素的情况,只得给他休了学。

黎长恩尽量减了自己的工作,也少了应酬,连交往的女伴都分了手,腾出来的时间全拿来陪儿子了。

黎素好像自己忘了曾经拿刀去杀翁洋的事情,黎长恩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

黎素最开始在家里,十天半月不愿意出门,每天都在书房里看书,或者画画,有时候会拉琴。

黎长恩说请家庭教师来给黎素讲课本,或者叫那位李想介绍的钢琴老师来,黎素都不愿意,连画画的夏老师来他家,他也不要见,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黎长恩完全拿他没办法,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就陪着儿子,担任起给儿子讲课的职责,不过黎长恩也坚持不了太久,之后因为太累了就不再给儿子讲解,让他自己看书。

黎长恩是想着,等黎素好一些了,还是得送他去学校上课。

如果黎素不喜欢三中,可以换一个学校。

不过看黎素这个状况,还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按照医生的建议,他在周末就抽时间带黎素出门,最开始黎素不愿意出去,黎长恩说去看画展,他才犹豫再三了之后勉强答应了,临出门时却又要跑回房间里去关上门不愿意走,黎长恩抱着他,又哄了好一阵子,才带了他出门。

第一次看画展,黎长恩一直牵着儿子的手,之后又去看过话剧,看科技馆,看博物馆等等。

每一个星期去一个地方,总算是让黎素愿意出门了。

第十四章:商场巧遇

天气越来越炎热,黎素得了重感冒,虽然吃了药打了针,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全好,人也瘦了好多,黎长恩只好想着法子逗他多吃些东西,黎素也没有变胖多少。

在家里,就不用再穿校服,黎长恩要带黎素出门去买衣服。

黎素对于人多的地方都很排斥,黎长恩想试试让他去商场里,千说万说,黎素才答应了可以一起去商场里买衣服的事情。

出门时,黎素还带上了帽子,几乎要把眼睛也遮住,黎长恩也没法说他。

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电梯里有六个人,黎素也赶紧躲到了黎长恩的身后去,黎长恩只好赶紧把他抱起来,让他把脸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之后在商场里,人也并不是很多,对于导购员的热情介绍,黎素也总避在黎长恩的身后,黎长恩只在心里叹气,不知道黎素这个样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够稍微好点能够回到学校去。

儿子对于黎长恩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并不可能是儿子就是他的一切,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每日围着儿子转,最开始还好,时间过得越久,越觉得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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