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黎素只是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
高二下学期,是黎素非常难熬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抽身体了。
之前他一直只有一百六十多公分,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现在突然猛长身体,让他总是出现腿疼膝盖疼的症状,医生说要营养跟上,然后就是等长高了就好了。
黎长恩第一次发现黎素这么难受,是五一长假的时候,安维出门去旅行去了,求了老半天求黎素和他一起去,黎素无论如何不乐意,最后安维没办法,只好自己走了。
黎素每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唐文砚家里画画,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拔不出来了一样。
黎长恩这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在家陪儿子,但是黎素画画却并不理睬他,黎长恩只好自己在书房里看书。
午饭之后黎素就去午睡去了,黎长恩只有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敢去偷偷看他,小心开了房门,黎素睡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一只脚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黎长恩走过去,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黎素的脚又放进被子里去盖好,这时候,黎素却突然痛吟了起来,黎长恩惊讶了一瞬间,就马上坐到了床上,去看黎素的脸,黎素将半边面颊埋在枕头里,手抓着背沿,眉头紧蹙,很痛苦的样子,然后他又动了起来,不断蹬着腿,低声呻吟。
黎长恩不知道黎素这是怎么了,只好赶紧把他叫醒,他轻柔地抚摸黎素的面颊,叫他,“素素,素素,怎么了?”
黎素身体难受,睡得不沈,很快就睁开眼来了,看到黎长恩,他一时精神迷糊,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就扑进了黎长恩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爸爸,我好难受,腿疼,疼,好疼啊……”
黎长恩赶紧把他抱紧,一只手又去抚摸他的小腿和膝盖,“怎么了,是怎么了?”
黎素难受地说,“不知道,又酸又胀地痛,爸爸,好疼……”
黎长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将他抱了起来,说,“之前有痛过吗,还是只是今天痛。”
黎素把脸埋在他的肩颈窝里,“之前也疼,有一阵子了。”
黎长恩心疼得不行,“怎么之前就不说。”
黎长恩赶紧带了黎素去医院,结果被医生说是男孩子猛长身体时候的正常现象。
黎长恩着急地道,“但是他很疼,难道就没有止疼的办法吗?”
医生道,“好好注意营养。”
黎长恩只好又把黎素带回家去,吩咐厨娘每天都炖大骨汤,又吩咐黎素要好好喝牛奶,钙片也不要忘了吃。
但是黎素还是痛,有时候晚上难受地睡不着,黎长恩心疼不已,抱了他来和自己一起睡,用大手不断轻柔地抚摸他的腿和膝盖,黎素这才会好受一点,慢慢睡过去。
黎素到高三上学期,就长了十厘米,有一百七十五公分这么高了,他的同学几乎眼见着他长到这么高,从一个可爱的正太变成了俊美冷淡的翩翩少年。
黎长恩看他这样,带他买的衣服也都换了牌子,修身的衣服衬托着他,黎长恩总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
而在这自豪感之下,随着黎素的长大,很多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只能将它埋藏更深,不能让它见一点天日。
黎素又有两幅画参展获奖了,但他依然没有同黎长恩说,安维要帮他庆祝,黎素本要拒绝,但是安维最擅长死皮赖脸,黎素如何拒绝得掉,只好同意了。
安维带着黎素去KTV,两人要了一个包间,安维又点了不少零食和不少酒,让服务生开酒瓶的时候,他就搂着黎素口出狂言,“今天不醉不归。”
黎素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安维嘿嘿笑,又要捏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即使你拿奖你不庆祝,你也要安慰安慰我这失落的心吧。”
这个比赛,只评出了金银铜三幅画,黎素两幅拿了金铜两项,安维没有拿奖。
不过黎素对这个其实也并不在乎,似乎也没什么可在乎,他画画,只为他自己喜欢而已,他画他喜欢画的东西,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意象,也就是这样而已。
要不是唐文砚为他们安排各种展览和比赛,黎素想他自己肯定不会把画拿去展览比赛。
唐文砚是个沉默而带着忧郁的人,很有名气。但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则是个很精明的人了,明白着这个圈子的规则,并不是一味清高的模样,所以也将手下出色的弟子的前途给经营得很好。
黎素自然没有喝太多酒,一杯啤酒而已,安维则是解决了五六瓶,不过他酒量好,这样喝也没事。
黎素说,“未成年人不要喝这么多酒。”
安维道,“什么未成年人,我二十岁了好吧。”
黎素还真从来没有去注意安维比自己大这么多,他比他大了三岁多,因为安维的性格,两人倒并没有因为年龄产生任何隔阂。
黎素不是很会唱歌,勉勉强强唱了一首英文歌,还唱得磕磕巴巴,之后要安维带,然后安维再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黎素只不再唱了,便听安维吼了一晚上的歌。
从KTV回家,安维将外套穿上,然后拉着黎素发疯地往前跑,又大喊大叫。
午夜的大街上人很少,寂静的路灯,飞驰而过的车辆,清冷的空气,还有他和安维。
黎素不知道安维是不是酒喝多了,黎素说,“打车吧。”
安维却大声叫,“不。”
像个疯子。
黎素认为他已经醉了。
就要去拦出租车,这时候,安维却突然从他身后抱住了他,安维比黎素要高了十公分,他的气息拂在黎素的后颈里,让黎素发僵。
安维在那时候,呼吸着黎素身上的气息,低声道,“素素,你还没有爱上我吗,你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吗?”
黎素叹了口气,道,“安维,你醉了。”
安维道,“没有,根本没有。”
黎素于是就冷静地说,“还是做普通朋友好吗。”
安维笑了笑,黎素能够听出那笑里的苦涩,黎素害怕安维在这件事情上不断逼迫他,不然,在失去了父亲之后,他又要失去好友,他不知道他之后要怎么办。
好在安维对这种事情倒是很干脆的,放开了黎素,说,“好吧,那我再等等,不过,素素,你千万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好不好?”
黎素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安维让黎素上了出租车,自己才去拦车。
黎素回到家,时间已经午夜零点三十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晚回家,而且还没有和家里说一声。
第三十七章:又遇吴翰轩
黎长恩焦急地在客厅里等着黎素,看到他回来,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你去哪里了,手机呢,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家,不怕我担心你出事了吗?”
黎素神色很平静,“和安维去唱歌去了,我手机没电了,忘了要打。”
黎长恩忍了忍没忍住,说,“以后不要忘了和家里说一声。”
他的口气很严厉,果真把黎素说得垂了头,黎长恩只好又过去安慰他,柔声问道,“吃晚饭了吗?”
黎素道,“吃过了。”
黎长恩道,“那好吧,上楼洗澡了睡觉,已经过零点了。”
“嗯。”黎素低低地应着,跟在黎长恩身后上楼,走在楼梯上,不知原因突然踩滑了,差点摔倒,黎长恩赶紧回头来看他,黎素已经站了起来,但是手掌却在楼梯的金属雕花栏杆上擦破了皮。
在黎长恩的卧室里,他给黎素上药时,就说他,“怎么走楼梯也不好好注意着,在楼梯上摔了,可不是闹着玩。”
“嗯。”
“疼吗?疼就说。”黎长恩又盯着儿子眉眼看了看。
黎素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郁,但是,依然同他小时候一样,带着清透和澄澈。
黎素轻声回答,“有点疼。”
黎长恩托着他的手,抬到面前来,对着伤处轻轻吹了吹,说,“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不由有点尴尬,他儿子又不是小时候了。
而黎素听到,则更加沉默,突然又抬头看向黎长恩,他的眼瞳黑幽幽的,像是秋天幽深的深潭,又像是明澈的夜空。
里面含着的深深情意,让黎长恩心里一痛,他不知道他的眼里,甚至有着比黎素更多的感情。
眼神对上,似乎一瞬间两人之间就绕上了一种含情脉脉的暧昧,黎长恩赶紧回过神来,不敢再看儿子,放开他的手,说,“好了,晚了,回房睡觉去吧。”
黎素默默地离开了,洗澡的时候,突然听到敲门声,黎素用浴袍将自己裹了一下,就过去开了门,黎长恩站在房门外,说,“你手受了伤,洗澡……”
没说完,已经看到黎素湿漉漉的样子,少年的肩膀还很稚嫩,白皙的皮肤,露出的那点胸膛也显得单薄。
黎长恩一瞬间赶紧把眼睛转开了,说,“洗澡时候不要把伤口沾到水。”
黎素道,“嗯,我有注意。”
“那晚安,宝贝。”黎长恩逃也似地走了。
因为已经定了要出国,高三时候的复习,黎素便并不上心,安维更不用说,他对上课从来不上心。
在班上很多同学经常因为各种艺考或受单独辅导而请假的时候,黎素也时常跟着安维逃课不去上学了。
大多数时间是在唐文砚家里画画或者窝在他家沙发里看书,有时候也会跑出去。
跑得最远的一次是去S城,安维拉着黎素,“去吧,你的画卖出去了,去看看什么人买了你的画好了。居然花那么多钱买,可见非常喜欢你啊。”
他的画是在画廊的一次展览里卖出去的,因为要等展览完毕对方才能将画拿走,所以是可以去看一看买画的人的。
黎素脑子里想着会不会是他父亲找人去买的,一方面想去确认这代表着父亲对他的感情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不想去确认这代表他画作没人买居然要父亲买的事实。
但最后还是被安维拉去了,在飞机场里了,黎素才抽时间给黎长恩打了电话。
黎长恩听他说要去S城看画展,并没有多想,只是问,“有多少人一起?”
黎素道,“我和安维。”
黎长恩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安全,画展必须今天去,要不你等我,我把这里工作安排了,明天陪你去。”
黎素道,“爸爸,不用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们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再说,我明年就要出国了,必须学着一切依靠自己了。”
黎素这句话刺痛了他自己,也刺痛了黎长恩。
最后黎长恩只好同意了,又问他钱带够了没有,钱不够用,记得拿卡去ATM机取钱,甚至问,“宝贝,你会用ATM机吗,要是不会,就去银行,密码记得吗?”
黎素因为他父亲这叨叨叮嘱,心中酸楚难当,深吸了口气才说,“我都知道。”
到了S城,两人住了宾馆,黎素本来想要两间房,但是安维不同意,说这样不安全,要了一个标间。
安维估计对这次旅行是图谋已久,到了S城,并不赶紧去画展,当晚先和黎素去著名的小吃街吃小吃,第二天则是去逛高级商场,他买了些衣服,还买了墨镜,甚至买了一顶帽子,硬是要黎素戴。
黎素完全受不了他,只好接受了。
两人一路吃喝游乐,黎长恩则是担忧不已,每天上午中午下午晚上都要打电话。
到第三天,看安维还不去画展,黎素就发了脾气,“再不去画展,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玩吧。”
安维无法,只好和黎素去了画展。
黎素说他是那副《夜空下的城市》的作者,并且拿出身份证来,说了希望知道买家是谁才卖画。
画廊的接待者对他非常好,非常看重,虽然觉得这么高的价格依然不卖画,那的确是蛮傻的,但是艺术家往往是这样,更何况黎素还是个孩子,一看样貌气质穿着打扮,家里应该家境非常好,不在乎这些钱吧。
虽然是即时联系的买画者,但是对方在得知那幅画的作者来S城专门见买画者的时候,一口就应了会很快赶过来。
他的这种爽快,让画廊工作人员都很惊讶。
一般谁会没有事情,面对画廊的这种要求,大多是拒绝马上来吧,有些会推迟见面,更多会直接拒绝见面。
当吴翰轩在画廊附带的咖啡厅见到黎素,黎素正在翻看一本书,少年比之去年有不少变化,一看就知道长高了,还是那么又白又嫩像女孩子,而且比之去年更加沉静的样子,手指修长,端起漂亮的红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放下。
动作里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和动人。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冷下来,他穿着衬衫,深蓝格子的V领毛衣,简单更显得他的文静和容貌的精致。
吴翰轩在门口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有种要走不动的感觉。
老男人喜欢上一个小少年是没有救的,更何况这还是他商业伙伴兼朋友的孩子。
黎长恩似乎不愿意黎素出门见人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见他带儿子出门见见叔叔阿姨对黎素接替他后的事业有帮助。
而因为一些方式,知道黎素的画在这个画廊里展览,他来看后,他就明白,黎长恩果真并没有意让黎素去继承他。
在之前,吴翰轩听黎素说他在画画,便以为只是小孩子随便画画打发时间和休养一下身心而已,真正看了黎素的画,才知道,他太小看黎素了。
黎素的画能够在这个展览里展览,已经说明了他的高水准,完全不是孩子的笔触,隐隐有大家的风范了。
所有人都赞黎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收藏他的画,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工作人员对着一看就事业有成,是个大人物的吴翰轩非常恭敬,见他看着黎素,就用温柔甜美的声音介绍道,“吴先生,就是那边的那位先生。”
吴翰轩想,黎素还不能用先生来称呼,他还只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孩子。
正要走过去,只见一个高大阳光的男孩子也朝黎素走了过去,一下子坐在沙发上,然后搂过黎素,黎素像是不耐烦他,要推开他,对方却搂着他不放。
虽然知道黎素和同龄人就该这样亲密友爱地在一起,但是看到安维和黎素那么亲密,他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当吴翰轩在黎素对面坐了下来,黎素才看向他,然后很是惊讶,“吴叔叔。”
吴翰轩道,“还能认出我来,我很欣慰。”
工作人员没想到两人认识,但是还是做了一下介绍,这才走了。
黎素道,“真没想到是你买画。”
吴翰轩道,“我可不是因为那是你画的才买的,而是本身非常欣赏那幅画,非常欣赏。那和我从我家阳台看出去的景色,非常相像。我站在阳台上,也总觉得外面的城市是扭曲的,而天空则更加广阔,吸引着我,让人想要飞上去。”
黎素听他这么说,眼睛亮了亮,甚至脸上带上了笑容,“嗯,真的吗?其实就是上次在你家里阳台上时候拥有的灵感。”
那幅画,的确是在那里得到的灵感,但是之后他和他父亲之间发生了那种事情,黎素只觉得自己身体和精神都被囚禁在这扭曲的城市里,这扭曲的人世间,总想要找一个出口,所以才有了那一幅画。
那天空黑茫茫的,有河流般流转的星河,像是铺的一条通往天空的路,虽然那天空黑茫茫并不能确定一定是天国,却也让人无论如何想要上去。挣脱这扭曲的城市的禁锢。
两人聊了一阵,黎素就说,“吴叔叔,那幅画送你好了,你就不要花钱买了。”
吴翰轩道,“这怎么能行,已经付了钱了。再说,那应该是对你的肯定,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