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 上+番外——归海
归海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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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一名刚从炊事班“下来”,以前在老兵连仅仅呆了不到一个月,很多新的训练内容从未涉足的新兵,我的日子是相当难熬的。

两个月来,连队的训练进度飞速跨越,新兵连的那点资本根本不值一晒!因此,我只能站在全连的最后,望着他们远去的尘烟,努力地奔跑追赶。

与我一起成长起来的新兵们,就连徐玉春那样的“熊”兵,器械都已经达到了标准“直腿掏杠上”的“六练习”,并能连贯的做完整作。而我尚停滞在“四练习”的“勾勾巴巴”阶段。

五公里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炊事班的两个月,我除了长胖长壮以外,体能上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落后许多,致使每次五公里越野,我再怎么努力,基本都是倒数几名。

军体拳已至第二套,我一点都不会。

还有许多新的训练项目,比如徒步行军;野外生存;行车实弹;四百米障碍……等等,我至今尚未涉猎,至于到底如何艰苦只能留待以后体验……

下连后的一星期中,我跟着大部队演练了几天“乘车行进中射击”和“夜间卧姿瞄准”。尽管都只是些非实弹练习,但却让我这个“后勤兵”真真实实尝到了苦头。

当装甲车以其独有的速度穿过山间的沟沟坎坎,在昏暗憋闷的车里被颠的翻肠倒肚七晕八素的我们,每次出车都是浑身湿透,就跟水洗过的一样。反复几次,最后等衣服干了,一层刷白的汗碱,往墙边一戳,本来很柔软的衣服直挺挺立在了墙边……

夜间瞄准则是考验人意志力的训练,十分辛苦。专挑月黑星稀的夜晚,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紧紧盯着靶位上的一点荧光,必须全神贯注,一不留神便被睡魔夺取了清醒。总在睡与不睡间徘徊,困的滋味简直难以形容!只有嘴是能动的,于是上下嘴唇咬得最后全部失去了知觉……

以往在新兵连和炊事班有赵凯、陆文虎及那么多人的迁就和照顾,所以我一直骄傲地象个王子,等下了连队参加了训练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不过是一坨臭不可闻的大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下连后,我没能回到原来的三班,也没能去一直优先对待我的四班,而是分在了七班。原因是七班刚刚一起调走了两个新兵,而我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七班长是辽宁籍人世,和我算半个老乡,以前也是很熟的,经常笑呵呵有事没事的逗我几句。可自从到了他班,于人后的他却是另外一种面目。用笑面虎和表里不一来形容他,或许并不确切,他是个真正的阴损与狠毒的化身。其他班长都知道他的秉性,暗地里都防他三分。

以前我在炊事班的时候,七班长曾因早起的粥稀表示不满,把一饭砵连水带饭的粥洒在了饭堂的地上。如果不是陆文虎及时回来,那天早上将上演群起逼宫的大戏。最后,我是亲眼目睹了陆文虎如何震慑群雄,如何把一个碗扣在了七班长的脑袋上的。自从我到了七班后,可恨的陆文虎不计前嫌,矮身前来与七班长和好,并求他照顾我。本来训练就落后,在加上陆文虎的求情,心胸狭隘的七班长自然“照顾”我到了极致,不仅每天为我加餐,也使我成为了班里真正的管家……

有许多事实无法改变。当我怀揣一颗濒死的心,来到曾梦绕魂系的训练队列中时,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赵凯的关爱,军校的梦想,陆文虎的欺骗,还有从前的自己,都已经在我下连的那一刻成为了永恒,被我看做是前世没有结局的宿怨,烟淡云飞!就连驻港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能萌动我内心的喜悦。

如今的我,除了象木偶一样地训练和干活以外,没有更多的力气也没有更多的激情加入到人们欢乐的行列中去,时常做的事,是在晚饭后唯一清闲的时间,坐在大操场与小操场之间的小花园的假山旁,握着一瓶啤酒,对着晚空定定地发呆。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学会了抽烟。尼古丁的苦涩,可以使麻木的心稍有缓解。而我更喜欢的,则是袅袅升腾的烟状,那正像我的青春,风一吹便即散去。

曾痴醉过我的闲书,我已经不再看了。我觉得就是它们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让我过早地了解了一些这个年龄本不该懂的事情,比如:爱!我现在看的最多的,就是图书室里仅有的几本稍有涉及同性恋话题的书籍。我就象一个迷途的羔羊,在有限的解析中找寻着一条出路,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哪怕一丝曙光……

如果在军营里,你经常于训练场上,看到一个倔强的十六岁少年,笨拙地一遍一遍重复着科目动作;于洗漱室里,看到一个沉静的十六岁少年,熟练而无言地洗着全班人的衣服,刷着全班人的鞋;于假山旁,看到一个忧伤的十六岁少年,手握一瓶啤酒,看烟飘飞;于大路上,看到一个孤独的十六岁少年,踽踽独行;于图书馆中,看到一个迷茫的十六岁少年,如饥似渴地找寻着什么……那就是我!

曾经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只要有渊博的知识,文明的举止,良好的修养,幽雅的谈吐,以及一颗充满激情的心,那么整个世界就归他所有!然而,经过了那夜间无意的一碰,发觉这个天真的幻想象玻璃杯一样,碎裂满地,把整个生命都划刺得鲜血淋漓!有些人注定被世界遗弃,因为他们喜欢的是男人!

我曾是多么的渴盼成熟,却不知道成熟的代价如此巨大!

我不恨陆文虎,真的!甚至也不再恨季海洋!我觉得他们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人,是我!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恨他们。

在这几天里,我会经常遇到或看到陆文虎,因为我要去炊事班吃饭,而他总是不失时宜地出现在有我的地方,即便是离营区很远的训练场,他也会借消暑为名,和方宝胜抬着满满两大桶绿豆汤前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目前要做的只是跟上队伍的训练进度,这已经让我吃不消了,我没有更多的心力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看过陆文虎,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亘古的距离,就象前世和今生。也或者,他的一切我都是那样的熟悉,无需多看,他的容貌,他的表情,已深深刻在我心里……

温暖的阳光越炽越烈。我坐在花树中间,心却异常冰冷!

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麻,活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喊我。于是,回头。高强站在了我身后。

“发现你得了痴呆综合症了是咋地?我从楼上一直喊到楼下,你是真没听见啊,还是跟我俩装B腻?啊?”高强气急败坏地说。

我无辜地望了望高强,估计是刚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思绪又神游太空去了。

“咋地了?”我问。

“咋地了?你说咋地了?连长找你!”

我一时还没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的衣服。

“赶紧地吧!连长找你你还这么墨迹……你先去吧,我这就去找你班长,再派个人来看着。”高强无奈中。

我站起,拎着那条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朝楼上跑。

“这孩子病地不轻!”身后传来高强的揶揄。

第二章 我渡轮回

连长的房间里凌乱不堪,杀机重重。本应在床头的办公桌被挪在了里面两张床的中间,上面摆了一盘象棋,连长只穿了背心和五连长分东西坐在两边床上,各执一棋。桌子的南面和北面各摆一把椅子,老班长坐在南面靠窗的位置,四班长坐在北面,背对着门口,聚精会神地观战。

我报告进来后,四班长回头冲我打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招手并挪动了一下凳子,示意我过去坐在他的怀里。连长和五连长看也没看我一眼,正专注地对弈。老班长见我进来,惯有和蔼地笑笑,然后继续观战。

我无措地走过去,向四班长摇摇头,站在四班长的背后,远观着棋局。不知道连长找我有什么事,难免心中惴惴。

屋子里相当安静,只能听见象棋落在木制棋盘上“啪”的响声,以及连长冰冷的“将”声。

棋局已近尾声。连长的绿棋,大子只剩一马一炮,且士相残缺,小卒尽没。而五连长尚余一车一马,单士双相,一个小卒已经过河。

看得出来,连长有些着急。在如此弱势的情况之下,他本应以退为进,死守领地,瞄准时机换掉五连长大子吃掉小卒,可他闷宫心切,单马一直在对方大帐徘徊,被对方士相别绊得根本无施展之力。

对比连长的急于求成,五连长从容了许多,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中尽显沉稳练达,进退之间隐含着难以窥破的杀招。使我不禁感叹:果然是五连连长,全团乃至全师的精英,就连下棋都下得这么嚣张!

棋品如人品!从观棋中不难看出,五连长思维严谨,头脑敏捷,处处彰显他笃定、自信、高傲的本性,使人顿生压迫感,心存畏惧。

从众人的传言中得知,五连连长许鸿安,辽宁人,出身富豪家庭,十八岁参军,二十岁以全军军事科目第一的成绩考入本科陆军总院,风光无限。

出身富贵的人,优越感极强,骨子里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傲气。然而在许鸿安身上,除了具有此种特质之外,举手抬足间还透露一股难以弥盖的锋利和霸气。

我不自觉地不时偷眼打量着军营轿子,不知道这个长相帅气到干净通透的二十七岁单身男,会有怎样一个淑女,能虏获其心……

不知不觉间棋局大定,胜败已分。其结果,当然是连长在勉力奋战苦苦支撑中不敌许鸿安,以片甲不留告负。

“不下了!没劲!”许鸿安话音铿锵,语气中故意捎带出一抹轻蔑。他跟连长是老乡,平时来往极厚,再过分的玩笑也开得。

“那不行!你想赢完就跑,大摇大摆走出七连?门儿都没有!”连长站起来长出一口气,狠抻了一下懒腰,似乎下棋比什么都累。然后冲着我说:“来,你跟他下。只许赢不许输!”

随着连长的话落,所有人的眼光全部聚集在我身上。没想到连长专程找我来的目的就是下棋!这让此种场合下,卑微到基本可以无视的小新兵,有些手足无措。我看到许鸿安挑起干净整齐的眉毛,抬眼玩味地打量着我。

“愣着嘎哈?样你下你就下!赶紧地,这是命令!”连长说着话已挪到了里面,把位置让了出来。

“你看你整那么严肃……”老班长见我仍是讷讷地站着不动,他笑嗔了一句连长,然后冲我发来鼓励的目光:“来!乔晖。这都是没事儿闲地闹心……来陪五连长下两盘儿!输就输赢就赢,别听连长说。”

老班长好人一个。前次去炊事班的时候,我知道他在连长跟前说了我不少好话。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老自愿兵,在他的鼓励之下,坐在了许鸿安对面的床上。

“行!那就再来盘儿。”许鸿安唇边牵扯出一抹不置可否的笑容,然后一抹乌黑铮亮的小平头,边摆棋边不忘揶揄连长:“我说老尹(连长的姓)呐,都说七连好进不好出,我看我今天得爬着出去了!”

“你别说那些个臭氧层子,有用吗?赢棋才是王道!”连长紧挨我坐着,对于许鸿安的揶揄,他大而化之。然后想是怕别人有意见,凑过来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只许赢!不许输!”温热的口气吹在耳朵上,我心跳凌乱,更加紧张!

“嗬!装步团有名的黑驴蛋子,又臭又硬!难为你也有这么肉麻的举动!还咬耳朵?真是……不如你俩一起上,省得我费二遍劲!”许鸿安绝不放过连长的任何错漏,不依不饶。他轻描淡写地摆着棋,脸上再度出现了轻蔑的微笑。

我摆着棋,看着许鸿安的样子,听着许鸿安的话,心里难免有些恼愤。感觉这个大人物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太过嚣张!

四班长帮着摆棋,沉头不语。在此种场合之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当我的眼睛扫向老班长的时候,看到他正向我看来,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亮光,使我突然间灵光闪现,明白了其中有诈。

许鸿安生在大户人家,又在军旅途中历练颇深,个人素质和修养可想而知。他之所以这么说话,完全是心理战术,在开局之前攻破连长和我的心理防线。

在老班长的眼睛里读懂了此点,我慢慢的镇定下来。棋局开始后,在所有人都仿佛摒住呼吸的安静中,我力求稳妥,精心布局。

脸红地说,我的象棋技艺绝对一般,只不过跟我们镇外大树下的一个老头学了几招开局和残局的布与破。我记得好象是在七岁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明白了象棋的操作规则,于是整天缠着那个九十多岁的老头下棋。平日里人们都忙,所以老头也乐得有人陪他寂寞,就象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样,边下边跟我讲解象棋的奥秘。几年之后,老头没了,他告诉我的那些话却深刻在我心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于老头的话里悟出些许象棋的心得,破、解、防、拆无不得心应手。尽管上不了大台面,在平日里的玩乐当中赢棋多了,于象棋一道中收获了许多的自信……

在连里我很少下棋,只跟高强下过几盘。所以,我知道又是他出卖了我,使我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

许鸿安棋下得相当不赖,一招一式敏锐快捷,根本不给人留有遐想的余地。每一招挺进都犀利精准,后续源源不断,每一式防守也都是以攻势破解,围魏救赵,杀招连连!这跟他的为人极其相似,潇洒从容中刁狠尽显,对待敌人毫不手软!

我仗着开局的周密部署以及稳健的拆解攻防,前半局尚自不落败相。但到了中场棋路大开,我开始觉得有些吃力。对方各线攻势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下下都在击打着我的钢铁城墙,而我好不容易落脚的一个“沉底炮”在对方的逼迫之下被马换掉。面对此不利局势,我多少有点心急,终于在防守的过程中瞄准空挡,车马炮合击,将对方过河马用象换掉。然而,我却忘了与高手过招大意不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没过几合,我那横行一时的大车就被许鸿安抽将抿掉……

连长在我旁边,一直都紧张得坐立不安。但做为一名“君子”,又怕出声影响了我的情绪,他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扭脸,如果看表情的话,一定象似个孩子。当看到我大车被宰,他一拍双手,站在地上转了一圈,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相信老班长和四班长也同样唏嘘。但我没看他们的表情,在局势堪忧的情况之下,我反而更冷静了许多。

也难怪连长如此模样,那盘棋太多精彩,所有人都不觉投入之中!当时我和许鸿安首次交锋,彼此又是旗鼓相当,互不了解路数,杀得是难分难解,昏天黑底。致使我多年后依然清晰地记得。

那盘棋,在我不惜一切代价换子的过程中,最终握手言和。我看到连长脸上挂满了胜利的喜悦,那是一种有如战争胜利后骄傲的笑容。许鸿安亦是吃惊不小,他没有料到我这样一个小兵能把象棋下到此种地步,于是相邀再战。

那天,我们一共下了八盘,我以两胜三负三平的战绩输许鸿安一盘。一直下到晚饭都开了好一会儿了,所有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但民以食为天,于是许鸿安提议去喝一壶。

“去可以,不过还是你请啊,我这月工资都上缴国库了。”连长大咧咧地说。

“草!活了快三十年了,就没吃过你请的饭!”许鸿安无奈地抹了一把小平头,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不羁和洒脱。

“急毛儿?等我儿子长大了当个市长啥地,你还怕吃不着啊?”连长边说边脱去黑色的背心,换上了米黄衬:“今天谁也不找,就咱五个,趁着兴头好好喝点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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