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 上+番外——归海
归海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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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憋屈的心里更郁闷了!

班长见陆文虎踹了大胖子,又见我没什么事,冷冷地看着兀自倒在地上口里连连叫唤着“你踹我干啥?”“你踹我干啥?”的大胖子。

“胖子你给我记着,乔晖现在是我的兵,错也好对也好,你打他就等于打我。不过今天我不跟你计较……”说到这,班长转头看了看陆文虎,说:“……乔晖一天是我的兵,永远都是我的兵,就是以后到了炊事班,如果有人象今天一样对他,不管是谁,别怪我翻脸无情!”

班长面色阴沉,话说的斩钉截铁气势逼人,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说完话,班长拉着我开门走了。

回班后,熄灯号已经吹响了好一会,班长拿出手电检查我的胸前,确认没什么伤后,班长有些激动:“乔晖,你给我记住,人不管在哪,做什么,长得美也好丑也好,当官也好要饭也好,值得别人尊重的并不是地位和荣耀,而是一个人铁铮铮的脊梁,铁铮铮的骨气!”

班长的声音有点大,但睡着和没睡着的人都没有吭声。

黑暗中,望着班长毅然转身的矮小背影,我的眼里滴下了两滴不知何种滋味的泪水。

“明天去炊事班吧。睡觉!”班长回到床上坐下后,又说了这句。

事到如今,我也知道无可挽回,心中无奈,无助,亦无力,万念俱灰。

躺在被窝里,久久难以入睡,当兵以来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如潮水般翻涌。

坚持的梦想瞬间破灭,明天的路上将不再有信念支撑,我能走到哪里?

赵凯几天后就会离开这里,为了梦想与我背道而驰,把我一个人仍在这冰冷的荒野上,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也不知道,赵凯的行装收拾好了没有,回家前,洗衣服时发现他作训服裤子撕开了一个口子,一定也没人给他缝吧?到了那边,他还是会象以往一样,把脏衣服偷偷塞在枕头包里不知道洗吗?

陆文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专门盯住我不放?他是为了报复他准备砍人的时候我抱住了他?还是生气我拒绝了去他老乡的部门,伤害了他的好意?

当一回兵,还没真正感受到兵的滋味儿,却要悲惨的沦为一个“做饭的”!这太可笑了!我将以何种脸面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

奶奶……

黑暗!明晨的太阳出来后,我爬上能爬上去的高度,能否看到未来的一点光亮吗?

黑暗!现实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里一片漆黑……

门,被悄悄的推开,一个黑影走进来,站在床前凝视我良久,就那么看着。

我知道这个人是准备去换岗的赵凯,但我没说话也没动,闭着眼,任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

赵凯一定知道了我下炊事班的消息。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同为新兵,没有任何能力主宰和扭转什么,我们有的,除了接受,便是忍受和承受。

明天,我将告别热爱的训练生活,去炊事班了!我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生怕忘记了。

在这个事实面前,我别无选择!

第六章:溪流归海

一夜没睡,刚一合眼头脑里马上升起残酷的事实,惊得脊背发寒。

起床号吹响,我穿衣站队,跟在队伍后面跑。期间,那些怪异的目光和班长的规劝,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心里一片空洞。

恍惚中洗漱,吃饭的这些过程我记不清了,仿佛这根本不存在我的记忆里,我所有的行为完全是机械的,日积月累的生活习惯支使我做着那些应该做的事,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九点正课。班长们的好言相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在领抢的时候,没我的份。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直到门前集合,不知道身后谁捅了我一下,然后就听到连长歇斯底里的喊我名字,已不知是第几声了。

“到!”我如梦初醒。看见连长的脸都快绿了。

“出列!”连长大吼。

我跑步出列,立定,敬礼,站在了全连队伍的前面。这时我才发现,全连人都穿着迷彩装,而我依然穿着常服,简直格格不入。

“三班长!”

“到!”

“你看看你带的兵……你看看!熊班长就能带出这样的熊兵!”

班长的军姿站得更标准了,大气也不敢出。

连长气得眼睛瞪溜圆,鼻孔朝天:“全连都看看这样的熊兵!这就是我们七连的兵……把七连的脸都丢尽了!

谁说你这熊玩意能当通信员?啊?我看下炊事班都抬举你了!当兵……兵都你这么当?你看看!全连都替你脸红!

七连为什么争不过五连?为什么五连总是尖刀连?就是他妈你们这些个熊兵,拖后腿儿!

以后你别说你当过兵,更别说在七连当过兵,我替你丢不起那人!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当兵的第一项,你有什么脸说你当过兵?啊?

……”

连长骂了好半天,引得其他连队经过的时候都朝这边看。最后,楼前的广场上,只剩下我们一个连队。

队列里没有人丝毫动一下,更没有一点声音。在连长的恶骂声中,我脸不红心不跳,也不难过,什么感觉都没有。

连长骂够了,叫来通信员:“这个熊兵交给你了,我回来不想在连里看到他。

除乔晖外,全体都有!向左——转!跑步——走!”

……

走了。都走了。我热爱的训练队伍开走了,带走了我的所有梦想,也带走了赵凯……

空旷的广场上,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心,刀搅一样的疼痛,眼泪扑簌簌,奔涌而下。

站着。就那么站着!任通信员如何劝说,我也不肯挪动一步。

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次队列,在指挥员没有下达命令之前,我怎能擅离岗位?

一夜未眠,我神情恍惚,但军姿依然标准!

“乔晖!”通信员无奈,只能下达口令。

“到!”

“稍息!立正——!解散!”

迷迷糊糊回到连里,我没有立刻就走,把赵凯和班长的脏衣服洗好晾上,这才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走之前,坐在床上缝补着赵凯那条破了的裤子,眼泪汹涌而下。而我,却不知为什么要哭!

炊事班没人来接我,我所做出的一切反抗行为,已充分表露了我对炊事班的厌恶,同时也否定了炊事班里每个成员的地位,深深伤害到了他们本就敏感的自尊心。

我一个人背着行李,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七连,就象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在向佛主依依惜别。

尽管我不愿意,即使我抵触,甚至反抗,但我是一个兵,最终还是要执行命令!

半路上,通信员追上来,夺过我手里的编织袋,意味深长地安慰我想开,他说他在这件事上某种程度是错的,还说陆文虎其实很善良,一定让我听他的话,不要顶嘴。

我一一点头。走在这个真正善良的人身旁,听着他淳淳的话语,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陆文虎不在炊事班。这个时间段,炊事班比较清闲,其他几个人在宿舍里或躺或坐或伏案写着家信,看到我来都没什么言语和动作,气氛异常沉重。

我知道,是我勾起了他们的伤心过往,有些人下炊事班的过程跟我差不了多少。

方宝胜一句话也不说。他在门口接下我的行李,到给我铺好床铺,一直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什么都没说。

今天的炊事班宿舍,比以往更乱,更脏。我知道是因为我扒开了他们已经愈合的伤口,还在上面撒了一把盐,使他们感受到了疼痛。

可是,我目前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管不了,我只想睡觉!

于是,我爬上属于我新的上铺,蒙头大睡。

没有人吵我,就那么一直睡。中午吃饭的时候,好象方宝胜叫我起来,不知道谁说了句:“让他睡吧!”然后我就一直睡。

被方宝胜摇醒,天已经黑了。我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知身在何方。

当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将永远告别训练场,明白了以后无法再和赵凯一起并肩战斗,明白了已成为炊事班的一员……一股莫大的悲伤将我包围。

“醒啦?”

高强,张传玺,徐玉春,四班长,还有赵凯,几个人见我醒来,纷纷围在床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我班长没来。怕是怪我给他丢脸了吧?

看着这些战友,同学,兄弟,我很想哭,但是我没有,我用轻松的笑容回报了他们。

“你看看,我说没事儿吧,这个X货瞅着稀囊,其实挺强坚(坚强的戏虐语)的。”张传玺的一番话如释重负,也拨开了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几点了?”我看着高强问。我不愿意看赵凯,也不敢看他。

“刚吃完晚饭。”高强说。

“吃完饭不回去,你们这是遗体告别啊?”我问。

一句话引得大家七嘴八舌,一派喜气洋洋。

“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呆会儿。”四班长说。

“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陪他说会儿话。”赵凯情绪有些低沉。

“行!”大家都同意赵凯留下。

“唉!谁让咱关系没你俩铁呢!只能让位置了。”四班长故意打趣。

“你也回去吧,我没事儿。”其他都出门后,我这样跟赵凯说。

“我就在这呆会儿!”赵凯眼巴巴望着我,表情里流露出一股与他极不相称的可怜相。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心象针扎了一下。

“你在这我还得陪你唠嗑,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很饿!”我笑笑,故意把“饿”说得夸张。

赵凯见我真的不再难受,脸色平缓了许多:“那成!你好好吃饭,我明天再来看你。”

干净利落的语言,动作。潇洒的转身……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赵凯!

“赵凯!”他走到门口,我叫住了他。

赵凯回头。

“作训服裤子屁股上有个口子,我已经缝完了。洗的衣服晾在洗漱室里,左边背包绳上的是你的,右边的是我班长的,回去想着收。”我这样告诉他。

赵凯看着我,久久。然后点点头,毅然转身,走了。

当赵凯迈出门的那一刻,两滴眼泪顺着它们各自的轨道,缓缓流下。

这泪,是我以后的军旅生涯中,为了自己流下的最后两滴。

第七章:雪冷风扬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炊事班就是地狱。

赵凯走后,我坐在床上简短地为以后的生活做了规划和部署。无论他们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欺负我也好,压迫我也好,能忍,就忍。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会尽力把工作做好。但是,如果他们太过分,我也不会任由摆布,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

陆文虎,就算你是狼我是鸟,在你把我吃下肚子之前,我也要啄瞎你一只狼眼!

我坐在床上给自己打了最后一遍气,然后,深呼吸,下床。

乔晖,你不能输!

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蓬头垢面,但却昂首挺胸的人,总觉得他有点儿底气不足。于是,我告诉他:乔晖,你一定行!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如果他们不给我留饭……这是炊事班,还能饿着我了?我有手有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想到这,我开门迈步向工作间走去,雄赳赳气昂昂,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吃饭的人全部走干净了,前面的饭厅已经关了灯,窗子里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工作间里却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好象很热闹的样子。

我再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进入甬道,直奔后厨房。

这些人不知在忙着什么,急三火四地又是炒又是煎,看样子象有什么重要客人来到连里,他们正忙着准备吃食。贮藏室、烧火间、消毒房和主副食的门都大开着,所有的灯一齐亮着,使我恍惚见到了家里来客人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的热闹场面。

人间烟火,或许就是生活。

他们一个个见到我来,都用异样的眼光行注目礼后,该干嘛干嘛。我曾经伤害了他们,但并不代表我是错的,炊事班什么样他们比我更清楚,所以,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深深的恨意以外,还有那么一点儿怜悯和同情,但却没有丝毫友善。

我也一样,眼神里不含友善。对他们我不抱任何幻想,或许以后,他们都将是我的敌人——

操作间的地上肮脏一片,水、泥和菜叶在他们脚下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面案子上,大笼屉七扭八歪地罗在一起,还好,我从里面找到了已经冷掉的馒头。

有馒头就饿不死!我不顾旁人怪异的眼光,拿了两个边走边吃。才吃了两口,就被从烧火间里闻讯赶来的方宝胜抢走了。

“起来就吃!先洗脸,饭马上就好。”方宝胜笑着瞪我,把馒头放回笼屉。“脸也不洗手也不洗,你这就不嫌埋汰了?”

“哈哈哈哈……”操作间里爆发一阵憋了好久大笑,炒菜的,做饭的,摘菜的,全部回头看着我。

刚刚光顾着武装自己了,竟然把洗脸这么大事儿都给忘了!亏了我还嫌弃炊事班脏不肯来,原来我比他们还脏!

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耳光吗?在他们的笑声里,我的脸火辣辣地难受。

听到笑声,贮藏室里走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红光满面的给养员大胖子,一个是面无表情陆文虎。

陆文虎看了一眼,回去了。大胖子则呲着一口黄牙,笑着贬损我:“宝胜子,这回有人跟你比埋汰了,你得再接再厉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我一溜烟跑没了。

炊事班里没有专门洗漱室和厕所,我只能打了水在院子里洗了脸刷了牙,然后从烧火间的后门出去,到公共厕所里解手。

炊事班的后面再没了其他建筑,隔了一小片菜地,便是那个废弃的营区。

夜凉如水。解手后,我远远地看着嵌在夜幕上水塔的影子,漫游的风吹起,远处近处响起枝叶干枯的唰啦啦声响,在这空旷的寂静野外,有些慎人!

我从小怕黑。源自我小时候闹夜,一到晚上就特精神,于是奶奶编着各种花样吓唬我,说:“马猴子来了!你看窗户上两只大眼睛看着你呢,再不睡觉就来咬你!”于是,我每次看向黑暗,总能看到两只澈亮的大眼睛在盯视着我。长大后,怕黑的毛病稍有好转,但是依然能看到黑暗中的大眼睛,依然怕黑。

我正愁着以后起夜或睡前解手应该怎么办,忽然不远处的陡坡下传来“嘿”的一声,直把我吓得大跳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方宝胜从陡坡下爬上来,嘿嘿傻笑着让我回去吃饭。

饭桌设在贮藏室里,跟新兵班长带我们吃饭那次一样,由储物柜代替。菜是小鸡炖土豆粉条,炒鸡蛋,肉炒角瓜片,还有红烧猪蹄儿,四个菜都是用大盆装着。饭是新蒸的米饭。

在我们部队,鸡、肉、各类青菜基本天天吃,但是,这还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盆鸡肉,角瓜片里那么多的瘦肉。鱼和鸡蛋是不多见的,只有会餐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炒了差不多半盆,得多少个鸡蛋?猪蹄儿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这么大一个部队,就算每人半个,得需要多少猪蹄儿?米饭也不是常吃的,只有周五和周二的晚上才会有……

怪不得平时看不到炊事班吃饭,原来留这么一手!

我看着面前四个大盆,惊讶到直追刘姥姥逛大观园的程度,端着的一盆儿饭就没离开过下巴以下。

人都说抢着吃的饭特香。所以,大家伙都忙着,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于是,我仿佛看到了给养员是怎么从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大胖子公公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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