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烨霖勉强勾起了唇角:“对不起……我的集中力还是不够……而且我是很容易被催眠的体质……抱歉……拖累你了……对不起……”
秦苍可以感觉到万烨霖现在状态不怎么好,可能是记忆的涌入时虽然没有到“被”亲身经历,但是依然以第一视角目睹了记忆的内容的原因。
“先出去吧。”
万烨霖点点头,慢慢伸出手挨在旁边虚幻的边框上,“镜世界”慢慢的从他们周围收了回去,两个人再次回到现实中。那个男人依然在他们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眼中无神,表情带着些许困惑,慢慢朝前面的公交车走着。公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动了,白色烟雾装的尾气从车尾排出。身边的那对母女已经不在他们旁边了,可能是已经上了公交。不远处的监狱依然盘踞在那,灰白色的天压着世界。
而他们依然保持着之前进入“镜世界”的姿势坐在那,秦苍的手还在万烨霖的胳膊上压着,甚至可以感觉到身边万烨霖紧张而僵硬的身体和轻微到可以被人忽略的颤抖。
万烨霖望着那个男人,良久双唇连带着微微干涩的声音说:“成功了吧。”
秦苍点头,“嗯”了一声。
“那他现在是啥状况?”
“最令他痛苦的记忆或当时那段的情感已经没有了。”
万烨霖皱着眉点点头,闭上眼说:“那就好。”然后缓缓睁开眼,侧过头望着那个登上公交车的男人。
该怪谁呢?这一切,谁的错?
万烨霖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男人的记忆。
——“老师!我错了!”“老师……求求你……我再也不忘带课本了……”“老师……我再也不敢了……疼……呜呜……”“……我会做好学生的……我上课不说话了……”“……好疼……呜呜……”……
“你也知道错?亏你知道错!”“蠢货!让你忘!你没脑子啊!”“疼不疼!疼不疼!哈哈!你也知道疼?!”“你就是个一辈子的白痴!傻子!没出息!”……
小学被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放学后留在教室,被骂,被扇,被踹,被抽,被老师用拖把棍插入后穴。
——“叫你不给钱!往死打!”“呸!傻逼!书呆子!”“你看啊!这货连反抗都不会!”“你看他缩的和虫子一样!”……
“你知道么?听说昨天他又被打了!”“真想不通!这么大个男生怎么会连那几个比咱们小的年纪都打不过?”“听说前几天那谁谁一个人把那些抢钱的混混都撂倒了!”“好厉害!和谁谁比起来他简直就不是个男的!”“嘘……他看呢!”……
中学时候多次被打,被女生们歧视,被认为“无能”,被认为“不是男的”。为了证明他是个“男的”,学会了打架、抽烟、喝酒、砸窗户、偷东西,只是为了掩盖真实的那个懦弱又无能的自己。
——“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有什么特长?嗯?没有?”“看你的身子和杆一样,能干什么?”“你个男人能不能利索点!”“你看你做的!错了多少!”
“我就喜欢这样怎么了!”“想打架是吧!打啊!”“辞职,老子不干了。”
长大后,被女人无视,被男人训斥,被人鄙视,被嘲讽。他认为没关系,因为他争吵、打架,来赢得“自信”。
——“离婚。”“那个男人啊,虽然长相一般,但会疼人,挣得也可比你多多了,而且啊,起码比你在‘某方面’好多了。”
结婚两年,被妻子抛弃。
他从一个不自信、羞怯、无能的被动者,变成一个被歧视、被嘲讽、被抛弃,只能从同儿童之中获取自尊和力量的,易冲动和情绪化的恋。童癖。
他该怪谁让他变成变态?怪他妻子?怪他身边的那些人?怪那个虐待他的老女人?
一块泥,到底经由多少人的揉捏,最后成了一个让世人厌恶甚至憎恨的形象?
万烨霖知道这些经历不能成为那个男人犯下过错的理由,任何一个坚强且正常的人都不会使用这种方式让无辜的孩子们为自己失败人生的祭品。然而他那团愤怒的火变成了死灰,想点燃,却燃不起来。死灰沉沉的压着他,就和灰中混着苍白的天压着整个世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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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途中基本上没有说话。第一次任务的冲击效果让万烨霖没有什么心情谈话,一路上不断地强迫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事,让那种感觉再次使自己煎熬和痛苦,一旦稍微注意力转走一会,又自虐的继续重新回忆,直到自己不知不觉的不再想起。秦苍偶尔和他说两句,他也只是应两声。秦苍虽然知道万烨霖经常这样自虐的强迫自己使自己处于一种消极状态,但他并不会找话题,最终上了飞机,他忍不住对万烨霖说:“别想了。”
万烨霖那会正默默地看着前面的靠背发呆,听见秦苍对他说话,便转过头看着对方。
“你在想今天的事。别想了。”
“为啥你对他的记忆没反应?”
“有,但影响没你大,所以反应没你激烈。”
秦苍淡淡道,但是万烨霖没出声他,他便转过头,看见万烨霖再次盯着前面的靠背出神。
“你觉得我冷漠。”秦苍盯着万烨霖的侧脸说。而万烨霖没说话,秦苍知道这是他表示不满的最常见形式。
“这是你第一次任务,你会愤怒,会感慨,会难过。但是到后面,你看到的多了,你就习惯了。”
万烨霖依然没有说话。
“不是冷漠,是无奈,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你没办法阻止那些情感的形成,只能做善后工作。”秦苍停了会说,“只要有情感,人就没办法不受伤害。每个人都会被伤着,旧的治了还会有新的。”
万烨霖看了秦苍一眼,呈放松的姿势靠着靠背向上望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过了一会将话题转移了回去:“我强迫思维,你懂得。过一会不想继续想了,就不想了。现在停不下来。”
“前二十个元素是什么?”
“想不起来,懒得想了。”
秦苍知道万烨霖是一定要想到累为止,一般万烨霖“想到累”的结果就是睡着,而睡着后就会忘记那些让他心烦的回忆。
万烨霖整个人窝在椅子上,脑子里继续不停地在重播着,那些不明的感觉压的他很累。他的整个人身子逐渐变软,每一块肌肉都在放松,他闭上眼,脑子的运行速度逐渐变慢,之后变得混乱起来,由强迫回忆变成思考秦苍的话。
——“只要有感情,人就没办法不受伤害。”
人没有感情的话,应该就像《撕裂的末日》里那样活着吧?没有任何痛苦和不满,其实……
……也算好吧?……
万烨霖觉得整个人在不停地往意识的深处里要坠,但每次坠下去进入黑暗柔软的睡梦中时就感觉自己要倒了,想起自己左边是秦苍,右边是一个阿姨,便觉得坚决不能往人家阿姨身上倒,便总是向秦苍那边倾斜。发现斜了再迷迷糊糊的坐正,如此往复,困得不行,却睡也睡不好。但他脑子中“不行,旁边是秦苍。靠着他不好意思不说也太奇怪了!”的这个想法没有停止过,宁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不倒翁。
秦苍在旁边也靠着靠背,如果没有扶手隔着的话他现在肯定是贴着万烨霖坐了。他看着万烨霖的样子想让万烨霖靠在自个肩上睡,虽然万烨霖的想法肯定是“大老爷们的靠着另一个男的睡太奇怪了”,但他知道万烨霖瞌睡起来只要不是老师上课点名他是什么都不管的。主要还是实在不好意思,让万烨霖怎么靠过来?搂过来?把头按过来?拽胳膊过来?他紧张的和小孩垒积木在垒最后一块一样,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慎重多虑、犹豫不决,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在想些什么。
然而他其实不用考虑这么多。当万烨霖再一次的靠向他的时候,他紧张的伸出左手绕到万烨霖右边准备轻轻把万烨霖压到自己肩上时,万烨霖直接靠在他肩上了。
万烨霖想的很简单,他的确是秦苍想的瞌睡起来只要不是老师上课点名他是什么都不管的,他困到了极致,想完:没事,反正是自个人,秦苍会理解。就靠过去了。
而秦苍觉得心中有一个吹饱了的气球突然松开口,疯了似的的乱窜。身上一瞬间就僵了,之后他强迫自己慢慢的放松,侧过头看着万烨霖的睡脸,然后忍不住露出微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到的第一颗糖。
第十一章:秘密
好不容易的周末,本应该是窝在家里的万烨霖却回了趟学校。因为降温,他不得不去宿舍拿几件衣服以免以后早上出门的时候被冻着。实际上万烨霖今早上就已经感受到西伯利亚的寒流的问候了,秦苍怕他冷就拿出了自己的衣服让他穿,他果断的拒绝了,当时就看见秦苍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刻说明“很不好意思”和“大小会不合适”,并告诉秦苍他准备回宿舍去取。本来他觉得从秦苍家到学校到就这么点路,冷着冷着就到宿舍了,其实也没什么,结果——“嗯?这不是万烨霖么?”
万烨霖听见附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便转过头,刚好看见了杜映雪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男人个子一般,头发有点自来卷,长相虽然平平但是整个人温文尔雅,穿着看上去很随意但是搭配的很考究。由于看上去很年轻,万烨霖一时摸不准这到底是学生还是老师。
杜映雪看见万烨霖转了过来,招了招手让万烨霖过来,当万烨霖站她跟前的时候她打量了下对方,然后有点疑惑的说:“这件衣服好像和秦苍的一样啊……”
“就是秦苍的。”万烨霖有些尴尬,他着实不想让人知道他穿着秦苍的衣服,他总觉得秦苍穿过的衣服再穿到他身上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而他就是对比中的反面。
杜映雪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补充了句:“说来你为啥穿着他的衣服啊?”然后望着万烨霖。
万烨霖扯起了嘴角,模糊的解释了句:“他让我穿的。”心中抱怨着:我也不想啊!他都瞪我了!我再推脱会被KO的!
因为杜映雪旁边站着个自个不认识的人,万烨霖觉得很尴尬,想着可能打扰到人家俩了,打算着赶紧低调的离开。结果杜映雪却穷追不舍的当着那个男人的面问他“能力”上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万烨霖惊了一下,可能是看出万烨霖的不安,杜映雪随后便向他介绍道:“哦,这个是自己人,我老师!”尤其是“我老师”那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连万烨霖都能感觉到她的兴奋和自豪。
万烨霖立刻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言墨”,和好学生一样正正经经的喊了声“老师好”。言墨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我听映雪说你‘能力’掌握的很快,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联系我。”然后将手机号告诉了万烨霖。
言墨的声音很特别,像清泉那样沁人,像丝绸一样光滑,像春风一样温和,像高山一样沉稳,又像美女那样拨撩人心。万烨霖觉得像“悦耳”或者“磁性”这类的词语没有办法将它带给人的那种感受全面而又细腻的描述出来,心里不禁泪流满面、感慨万分:怪不得他的能力可以达到“言灵”了,就这声音简直……靠!我从来都没听过谁声音这么好听啊!
万烨霖回到家后跑到秦苍卧室里向秦苍感慨了一番言墨的声音,秦苍虽然对言墨能得到万烨霖如此高的评价感到有些小小的不悦,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头表示同意,因为他也不得不承认言墨的声音的确是很好听。
“如果啊……我说如果,你们不怕他哪天用这个能力干啥坏事么?”万烨霖不禁表示了小小的怀疑,“哪天被他用‘言灵’了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一般都不见面,有事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只要不是直接听见就没关系。”秦苍给他阐述道,“其他能力基本上都是这样,比如能力是‘视’必须要看着本体才能知道人的想法,‘物’亲自到现场或者去接触物品才能知道人做了些什么,而视频、照片等都是没有用的;总之就是必须要根据自己的‘能力’直接和受体产生一种连接。”
“那我的呢?”
“你可能只要在倒映范围内都可以进行连接吧。”
万烨小声霖嘟囔了一句“我果然是个大bug”后接着问:“那你们都是咋解决这问题的?”
“除了一些自身的抵抗和以前我给你提起‘造假’以外没有办法,‘扩展能力’都无法抵抗。因为我和杜映雪的年龄问题必须要在李啸低下照应着以外,一般除了必要,无论是上下级还是其他,大家都不会去直接见面,顶多就是打电话、发信息、上网聊一类的。对平常人来说可能存在风险的联系方法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秦苍平静的回答,然后垂下眼轻轻笑了,“不信任。”然后转过身继续看书了。过了一会补充让万烨霖不要给任何人说起任务对象的记忆内容以及期间对“能力”的使用过程,基本上的意思就是大体可以告诉人,但是细的地方不要透露。
万烨霖听完后的表情没怎么变,好像刚听完秦苍说“今晚上吃米饭”一样,只是“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在秦苍身后的床上坐了一会,发了会呆,被秦苍的手机铃声给拉回现实,想着秦苍要接电话便起身回自己房了。
万烨霖躺在床上,不停地想起刚才秦苍说的那三个字。其实他对这些一直很明白,并一直遵循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本来人之间的信任就和蜘蛛丝一样,哪经得起折腾?他承认,他不太信别人,起码没有完完全全的相信过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欺骗,无论刻意的或无意的,严重的或轻微的,被动的或者主动的,结果都是一样。这也许有点自私,但为了保护自己,自私点有什么错?人都是自私的。
只是想起来那“不信任”三个字,带着秦苍清冽平静的嗓音,多少还是有些失落,感觉有什么从胸中抽走一样。
有什么不爽的?我不也这样么?
万烨霖望着天花板不断地回想,不断地这样对自己说。
我不也这样么?人不都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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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苍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那么说,万烨霖本来就是那种对人对事都保持怀疑的人,但是他觉得有必要让万烨霖明白并不能因为是“同道中人”而忘记顾虑,因为大家同的“道”并不是普通的“道”。当人的能力比平常人高时必然会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操控或改变别人,无论本意好或坏。他是信着万烨霖,尽管他知道万烨霖其实并没有完全信他。每个人付出了就想有回报,他也希望万烨霖能信任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