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男人身畔，克尔洛动作轻柔的，想先解开他的衣甲查看伤处。

天寒地冻，坚硬冰冷的战衣好像紧贴在了男人身上一般。克尔洛使了半天的力气无果，索性用力一扯。

衣甲是解开了些，却听到男人含糊不清的一声闷哼。

克尔洛跟着心里也哆嗦了下，看男人因为疼痛蹙紧的眉，安抚的揉了揉他的眉心，放轻动作先脱去了他右半边衣甲，皱眉打量他左胸口的伤势。

射出那一箭的人身手一定不凡，否则也不至于能穿透厚重战衣直接入胸。

更何况，箭上还淬了毒。

克尔洛手有点抖，慢慢握住那半支断箭，神色不定。

他也是第一次帮人处理这种严重伤口，虽然现在因为天气的缘故，血已经凝固。可万一这么一拔……血流不止该怎么办？

抓着箭试探着往外拽了拽，怀里的男人身体猛烈一颤，突然睁开眼来。

克尔洛一惊，匆忙松了手，对上男人无神的双眸。

男人眼神涣散，想必根本没辨清眼前人是谁，只是嘶哑的发出声音：“没事……直接拔……”

声音不大却坚定，没有畏缩，没有恐惧，带着感染人心的果敢。

克尔洛震了震，再不迟疑，重新握紧断箭，吸了口气，然后猛力拔出。

第四章 绝鬼滩（中）

血立即不客气的涌出来，染红了内衫。男人身体又是一阵剧烈抽搐，被痛楚激的微微抬身，短促的哼了一声，又重新失去知觉，安静的倒回克尔洛怀里。

到了这个时候，克尔洛反而镇定下来。

现在清洗伤口实在不宜，克尔洛迅速先点了男人胸口附近的穴位止血，再麻利的帮男人脱去战袍，自己撕下里衫下摆，紧紧裹住男人的伤处。

看到血不再似先前淌水般的往外冒，包着的衣料上只渗出隐隐血痕，克尔洛才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似乎才有力气深深呼吸，感受到自己极快的心跳。明明是这么冷的天，他却因为紧张而满头冷汗。

定了定神，克尔洛开始检查男人的其它伤处。

其它的都是零散的伤口，并不严重。相对严重些的，就是腿上的箭伤，只是相比肩头的，也微不足道。

天色越来越暗，克尔洛伸手探了探男人的呼吸，放心的起身，趁着还有一点光线，在附近搜集着地下的碎枝。

如此天气，要在这种地方过一夜，要是没有火堆，两人非冻死在这里不可。

夜幕渐渐来临，空气也变的愈加寒冷无比。而岩石之下，火光燃起，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也依然带来一点温暖的氛围。

克尔洛身着单衣抱着男人，背靠在光滑的岩石上，縕袍已经脱下来，覆在两人身上。

男人可能因为伤口过重的关系发起了烧，呼吸不稳，鼻音很重，额头上异样的滚烫，身体却冰凉。克尔洛紧紧抱着男人，不禁有点不安。

在这样不见天日的黑暗夜里，一个人难免会害怕。虽然怀里好歹抱着个人，可毕竟还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除了有粗重呼吸，其他都跟死人没俩样。

“喂……”克尔洛哈着气，有点哆嗦的又紧了紧抱着男人的手臂：“你可不能死啊……我可不想白费力一场……”

颤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空气里，更添寂寥。

“你一定不能有事……我也是……活着不容易……咱们都一定要活着出去……”

克尔洛喃喃的念叨着，像在鼓励着男人，也在鼓励着自己。

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响起，打破自言自语的沉闷。克尔洛撇撇嘴，手不禁自动探向放在一边装干粮的袋子。

他已经一天没进食没喝水了，现在饿的厉害，也渴的厉害。

可是……那些干粮和水袋是用来救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贸然动用。

更何况，那点点东西，根本不够两个男人。

克尔洛犹豫了会，咽了口唾沫，又缩回手重新抱住男人。

那些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是属于怀里这个重伤男人的。

微弱的火光不断跳动着，克尔洛盯着起伏的火苗，也有些昏昏欲睡，索性打了个哈欠，闭眼养神。

困累交加，让他很快进入梦乡，再次睁眼却是被怀中翻来覆去的动静惊醒的。

男人似乎很不舒服，只是迷茫的抓着他的手发出微弱不清的呓语：“皇兄……我难受……漠……漠儿好难受……皇兄……救我……皇兄……”

克尔洛本想动动被男人几乎握麻了的手，却还是没忍心松开。借着火光，看男人拧紧了眉，软弱之色溢于眉眼，与刚刚让他拔箭时的坚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受……我要喝水……皇兄……皇兄……”

眼前的男人，还在一声声的，沙哑的叫着那个名字，满脸的脆弱无助，宛如一个世界坍塌了的孩子一般。

仿佛只有那个名字的主人，才是他的救赎。

第五章 绝鬼滩（下）

冷……好冷……

从头到脚，全身都被冰冻住了一般，只有紧贴自己胸口的位置，似乎还有一点温度。

端漠努力把自己身体蜷缩起来，下意识的，又往温暖来源靠了靠。

嘴唇突然被什么东西覆住，随后，温热的液体流入口腔，缓解了本来的干涸。

如饮甘露般急忙咽下去，感觉从咽喉到五脏六腑都有了热度。端漠意识还有点模糊不清，喃喃命令：“继续……”

没有回应。端漠不满的皱起眉，正要发作，嘴唇再度被刚刚离开的东西堵住，新的液体又被缓缓送进来。

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端漠一凛，猛的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陌生脸孔，心里重重一跳，想都不想的一下推开对方：“你……你什么东西？竟敢非礼本……哎呦……”

大力动作似乎没对眼前人产生影响，反而让自己身上一阵疼痛。神智回炉，端漠差点脱口而出的“王爷”二字因此咽下，临时换了措辞：“本公子？！”

克尔洛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有盖不住的惊喜：“你醒了？”

看那个男人只是凶狠的瞪着自己，显然在等回答，克尔洛有点无奈：“我是在喂你喝水。”

“有你这么喂水的吗？那可是本公子的初……！”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端漠咬牙切齿：“就凭你这举动！死一万次都不够！”

看着男人明明一脸虚弱还要强逞凶狠的样子，克尔洛咽了咽唾沫，感受到自己嗓子因为缺水产生的干涩疼痛，实在不想再浪费唇舌多做解释，只是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真是无辜。

刚刚他明明把水袋送到男人嘴边，结果男人喝了一口就吐了出去，不断念叨着冷。他迫于无奈，才用了那样喂水的方式。

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口头威胁有多虚弱无力，端漠挫败的不吭声，偏头打量了黄沙与火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这是哪儿？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克尔洛简单的答：“绝鬼滩。我迷路了。”

“什么？！你个笨小子！”又是一阵吼声，牵动身上的伤口，端漠表情再度扭曲：“那我们要怎么办？”

“先过夜。”

“你……”恨恨的看着眼前少年平静的表情，端漠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身上的疼痛让他没法发作，只能有气无力的埋怨：“该死，本公子真让你给拖累了。”

这个人……现在怎么这么无赖？之前的软弱无助，收的干干净净，宛如只是幻觉一般。

克尔洛皱眉打量着张牙舞爪的男人，突然有一种把他敲昏了让他继续回到先前状态的冲动。

看少年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端漠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天寒地冻的，万一这小子被激怒丢下自己跑了，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又是一个人，还怎么活着离开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么想着，端漠放柔了语调：“你是谁？我出了什么事？”说着眼神扫向胸口一阵阵传来疼痛的地方：“这些伤……是谁弄的？”

克尔洛闻言有些讶异：“我不知道。之前出了什么事，你不记得了吗？”

大脑里突然一片混沌，混乱的场景，呼喝的杂音，让端漠头痛欲裂。

摇着头，端漠脸色惨白，伸手死死压着额角：“我……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看着男人神情痛苦的样子，克尔洛不忍的叹了口气，凑上前去，把男人微微颤抖的身躯重新搂到怀里，安抚的揉着他的头发，试图让他放松。

握在手里的长发很黑，很顺，也很柔软，在微弱火光的照映下，泛着一点点光泽。

不同于村民们饱经风沙的暗沈枯糙，也不同于自己阿爹的油腻散乱。

克尔洛有一时的愣神，一下下的捋着他的头发，竟然舍不得松开。

第六章 夜的亲近

身体落入温暖怀抱，让端漠有了片刻的宁静。

头发被人温柔的顺着，缓解了他突如其来的痛楚和焦虑。就像很小的时候，受了父皇处罚之后，被皇兄抱在怀里揉着头发的感觉。

很温暖。也很安心。

眯着眼舒服的享受了会，端漠突然觉得不对，仰脸对上陌生的平凡面孔，立马变了脸色，见鬼似的瞪着少年：“你在做什么？把本公子当畜生逗弄么？”

“……”克尔洛触电般的缩回手，只觉得脸上隐隐发烫，慌忙避开端漠的眼神，低头轻柔的把端漠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看少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嘴唇微抿不吭声，端漠只觉得更是烦躁。

他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鬼地方，连行为言语都跟着异常起来。

要是搁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松警惕毫无防备。

恩，受伤，一定是受伤的缘故，把人变软弱了。一定是的。

一边心里自我解释着，端漠不着痕迹的侧了身体靠在岩石上，拉开与少年的距离：“喂，所以说，是你救了我？”

“嗯。”男人的疏离克尔洛也是注意到了的，心里有点莫名的失望，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这样啊……”端漠随口说着，心里还是存着隐隐怀疑却未指出，只是揉揉额角：“我是不记得了。不过你放心，倘若当真如此，本公子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克尔洛闻言有些尴尬，仿佛救了这个男人，是他早有意图而为之一般。

干咳了一声，克尔洛鼓起勇气岔开话题：“对了。那个……你叫什么？”

他不想救了一个人，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虽然他不清楚，眼前这个戒备心显然很重的男人，会不会愿意告诉他。

端漠扫了他一眼，懒懒应答：“端漠。”

意料之外的干脆爽快，让克尔洛睁大了眼，反倒无法适应：“端漠？”

“恩。”

“端漠？”

“恩！”

“端漠。”

“你烦不烦？！哎呦……”端漠恼火的坐直身体想斥骂少年，却又因为牵动伤口一阵疼痛，控制不住重新硬生生倒回去。

后背眼看就要和坚硬岩石产生碰撞，一双手臂及时伸过来，扶住他的腰慢慢向下，缓解了一开始的冲击力度。

发觉自己的无力，端漠脸就更阴了一层：“你喊魂哪？”

一阵沉默后，低低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上的情绪：“你真好。师父他……从来不告诉我他的名字。”

“切……”端漠不屑的嗤笑一声：“笨小子。”

说着他还想讽刺两句，抬头却正好对上少年的表情。微弱跳跃的光线下，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蕴着满满的感激之意，显得格外真诚。

突然就觉得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开不了口，端漠索性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的烧还并未完全退下，这会儿安静下来，就觉得有倦意铺天盖地袭来，疲惫的合上双眼。

身体被一件带有温度的袍子给盖住，端漠侧过脸，努力想让自己进入之前的深眠，却怎么都睡不着。

靠在背后的岩石又硬又冰，身体因为受伤的缘故姿势又很是僵硬，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外头的风一阵阵的带着怪声吹过，还有火堆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这种鬼环境，要怎么睡人嘛？自己先前……是怎么睡的那么沈的？

端漠懊恼的重新睁开眼，偏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少年闭着眼斜靠在岩石上，身体微微向内蜷缩，嘴唇冻的隐隐发青，显然是冷极。

“喂，笨小子。”端漠撇撇嘴，出声唤。

少年立刻睁开眼，看来也没睡着：“我叫克……”

“行了行了，什么克不克的。本公子可没兴趣管你叫什么！”端漠微微抬了抬手，“过来，跟本公子一起睡。”

看少年一脸发愣，端漠不耐烦起来：“叫你过来你听到没？要不是天寒地冻的，你以为本公子愿意跟你一块儿睡吗？”

克尔洛应了一声移过来，像先前一样把端漠面朝自己搂到怀里，然后把縕袍重新给两人盖好，自己靠在岩石上闭上眼。

“喂……”端漠本还想指责少年这种过于亲密的姿势，却突然发现其实还不赖。

少年肌理结实，尽管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出良好的弹性和热度。靠在他的身上，比刚刚对着冰冷的岩石，感觉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哎，罢了罢了。这种环境也不能分尊卑了，就先这么凑合着吧。反正等到出去了，谁认识谁啊？

这么想着，端漠打了个哈欠，重新合上眼，不一会儿，在少年的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火光跳动着，映照出相依而眠的两个身影。

黑夜的荒凉寂寞，就这么栓紧了，本无联系的两人。

第七章 逃出生天（上）

一夜无梦。过度疲累之下，这一觉竟然格外香甜，是个出人意料的好眠。

端漠醒来时，已是白昼，只是天色仍然昏暗，分不清是何时辰。

费力的转过头，火堆那边只是一滩灰烬，边上放着水袋和干粮，而昨晚那个少年，却不见踪影。

心里立即涌上慌乱，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被丢在一个陌生地方，都难免紧张，更何况，这里还是远近皆知的绝鬼滩。

端漠费力的想撑起身体，却起不来，身体本身就无力，伤处一动还钻心的疼，只能四处张望。

直到提着袋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端漠才松了口气，看少年走来在他身边蹲下，未等对方说话就抢着埋怨：“你干嘛去了？”

“去捡点树枝，以防万一。”克尔洛说着把袋子放在一边：“你醒了怎么也不吃东西？”

“你个笨小子！”端漠几乎咬牙切齿：“你看本公子像是能自己起来的样子吗？！”

“噗……”看到少年忍俊不禁的轻笑，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划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端漠就更恼火：“你笑个鬼啊？还不扶本公子起来？”

克尔洛忍住笑，小心的揽住端漠的肩膀把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把干粮递过去：“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