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后台

叶幸的家后花园里，他和陆戡两人坐在小茶几边，正在聊着什么。头顶的灯光铺洒下来，大部分都照在了叶幸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里。陆戡几乎整个人都躲在阴影里，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阴冷。仿佛和温暖明媚的叶幸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来自天堂，另一个则来自于地狱。

小可拉开通往院子的门，端着个托盘走过来，将一壶刚沏的绿茶放到他们面前，顺便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陆戡闻着那茶香，仔细分辨了一下，摇头道：“又是中国茶，叫什么名字？”

“六安瓜片。”叶幸的手轻轻抚着茶杯，却不急于喝，像是在全身心地享受这种乐趣。

“你的习惯还是没变，就这么迷恋中国的东西？单体上几乎随处可见中国式的东西。不说别的，就说我们的名字，无论长得像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是清一色的中国名字。官方语言也是中文。叶幸，你准备把单体重新建成另一个中国？”

叶幸拿起那杯茶抿了一口，意有所指道：“单体不是我的，不由我决定。或许你可以决定它能变成什么样。”

黑暗中，陆戡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那杯茶：“我对这个没兴趣。”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的梦想是把单体建造成你希望的那样。”

“我没有想过要把它变成什么样。它的发展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决定不了，机甲同样不行。再强大的生物，也无法决定整个星球的走向。”

叶幸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灿烂：“我们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跑来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反正不关我们的事，爱怎么样怎么样。对了，你来找我干嘛？不会只是为了欺负我的人吧。”

“你的人？”陆戡眯起了那双透明的眼睛，意有所指道，“这么说，你对他感兴趣？”

叶幸扫了他一眼：“你这种口气，会让我觉得，你其实已经爱上我了。”

陆戡当时正拿起茶杯准备喝水，听到这话后，手便顿了一下。他随即补上一句：“我真想把这杯茶泼你脸上。”

“哦，这么说你没看上我，那你哪来这么大的醋味儿？难不成，你看上我屋里那位了？”叶幸作势指指楼上，暗指正在客房里睡觉的韩峥。

韩峥今天真是多灾多难，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被人攻击了两次，光是血就流了不少。他被陆戡搞得有些恼火，见叶幸回来了，就想要回宿舍去，以避开这个看上去脾气不咋样的机甲人。

可叶幸却把他留了下来。他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无大碍后，就打发他去吃了点东西。韩峥上楼去客户睡觉时，看陆戡的眼神多少还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人和自己气场不合。一看到他那双透明到近乎诡异的眼睛，便让人心惊肉跳。

陆戡听到叶幸的话后，喝到一半的茶水硬生生从嘴边移了开来，一副要往叶幸脸上泼的模样。叶幸放肆了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不准闹。你要敢泼，老子明天就辞职！”

“随你便。”陆戡并不吃这一套，“你舍得走吗？那孩子才刚进集鹰，还要在这里过上好几年。这几年里他会遇上什么，谁也说不准。你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怎么知道他是新生，知道他会有麻烦？”

“这个学校里，大概也只有新生才会不认得我。他是怎么进来的，文化特招生？身手未免也太差了，是你让人放行的？这样的身手，在学校里没有麻烦才是活见鬼了。”

叶幸摊开两只手：“我没有。我也是他入学之后才认识他的。不过他的身手确实有些奇怪，底子还是有的，也不算太差，力量方面也不错。就是技巧很有问题，非常不娴熟。在这方面他几乎为零。这就是为什么我把你留下来的原因。要不然我才不浪费食物招待你。”

“你想让我教他？”

“是。”

陆戡从椅子里坐正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两手依旧十指交叉，手臂搁在了腿上。他默默地盯着叶幸看了半天，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拒绝。”

“能说说原因吗？”

“我讨厌人类。”

“是吗？我也是人类。”

“你是人类吗？”

“怎么，难道不像吗？”叶幸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子。他摊开两只白净的手背，在陆戡面前晃来晃去。以表示他手上没有讯号，是十成十的人类。

陆戡却懒得看他一眼，抽出根烟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你是狐狸精，修炼千年的那种。”

“哈哈哈……”叶幸笑了两声，一脸自恋地仰头长叹，“中国古老的传说中，狐狸精都被认为是美的象征。我可以把你这话看作是一种夸奖。”

“不用谦虚，你确实很美。不过……”

“不过什么？”

陆戡望了他一眼，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妖气太重。”

叶幸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被呛得直咳嗽。他在那里调整了半天呼吸，指着陆戡大笑道：“不得了不得了，单体出了名的冷面元帅，居然也会开玩笑。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谢谢夸奖。”

叶幸又喝了口水顺了顺气，随即便摆出一脸严肃道：“陆戡，我希望你能帮帮他。他现在这样，要毕业确实很困难。”

“为什么要我帮他？”

“就算是赔礼道歉吧。你把人打成这样，又流鼻血又吐血的，你难道不应该补偿他一下。你知道，人类的血液是很珍贵的，是你们没有的东西。你知道在单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机甲，对人类的这种血液又爱又恨，迷恋不休……”

“我没有打他。”陆戡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强调道，“我只是把他扔在了沙发上。他的伤是别人造成的。你要不想替他报仇，应该去找那些人。还有，我并不迷恋人类的血液。”

“我不找他们，我就找你。这是你欠他的一个人情，你必须得还了。如果不是你，他的伤不会发作。你现在摔了他一下，他的伤很可能会恶化。到时候引发一系列的后果，可能你无法想象。万一他死了，你永远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呵，你有必要这么夸张？”

“我不是夸张，我在说事实。”叶幸的脸上显出少见的认真，“他是人类，脆弱的人类。他的身体构造和你不同。他一切的内脏器官都是柔弱的，哪怕只切断一根血管，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你那一下跟寻常人的一下天差地别。你别忘了，你可是那种能一只手拎起老虎的尾巴，把它们活活摔死的人。你说你那一下，韩峥他能受得了吗？”

陆戡明知道叶幸是在夸张，却没有反驳。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之前韩峥吐血的情景。当时他的手就在他的嘴边，他咳嗽时喷出的血沫非常温热，洒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种暖暖的感觉一直让他记忆犹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就会有些起伏。

“为什么非得我教他，你不行吗？你的身手也不弱，你教出来的学生，大概也能在当年排进全校前三了。”

“我得给他找棵大树啊。要是哪天我真离开集鹰了，就没人能罩着他了。就你那些个机甲兵，一个个全是禽兽，如狼似虎的。我要不在了，第二天韩峥就会被弄死，还会死得很痛苦。”

“是吗，季渊也是禽兽？”

叶幸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表情一点儿没变，就像是听到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他，比别人更禽兽。他就是那个挑事儿的，后面一堆人跟着他胡作非为。你要有时间就好好说说他，让他收敛一点。”

“我说他？我说的他未必会听。倒不如你去说，我敢肯定，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不是吗？”

叶幸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非常淡，甚至还透着几分凉意：“我跟他，还是少接触为妙。你也不想你的集鹰，搞到血流成河吧。”

陆戡手里一直把玩着个漂亮的打火机，上面那只鹰像是活的一般，尤其是那只眼睛，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极为有神。

他突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打火机往叶幸怀里一扔，转身离开。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听上去有些飘渺，就像是肥皂泡，“啪”地一声碎了之后，泡泡便渐渐地融入了空气中。

“周末，带他过来，穿军装！”

叶幸手里握着那个打火机，“叮”地一声打开了盖子，喃喃道：“谢了。”也不知是在谢这个礼物，还是在谢他答应收韩峥为徒。

总之这个事情，韩峥完全一无所知。他在叶幸家的客房里一觉睡到凌晨四点，突然被叶幸从被子里拎出来，然后兜头就被扔了一堆的衣服裤子。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套运动装，看样子应该是叶幸的，穿上后裤脚明显长出一截。

韩峥其实个子不算矮，他的入学资料上写的身高是一八零。但叶幸显然更高，居然比他高了八公分。他人又清瘦，远远望过去，真觉得他有些弱。

叶幸才不跟他多废话，逼着他换好衣服后，就拉他出去跑步。一直从四点跑到了六点，足足两个小时。

韩峥是一年级新生，先上一个月的文化课，体能训练过些时候才会安排。所以他们早上一般是七点起床。但叶幸说了，从今天起，他必须每天四点起床，跑步两小时，再做一小时肌肉放松运动，偷懒一天都不成。

直到那一刻，韩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集鹰，不是一个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10.锻炼

凌晨四点，玻璃窗外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此时的集鹰，正被完全的黑暗笼罩着，处于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分。

韩峥在暗夜里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清醒了几秒后，便翻身下床。他略微洗漱了一下，只喝了杯水，没吃任何东西，便换好了运动服，下楼去跑步。

黎明前空气里清新的气味让他精神一振，似乎隐约还能早起的鸟叫声。

他沿着宿舍楼外的石子路慢慢向操场跑去，沿路上除了微弱的路灯外，看不到任何光亮。宿舍离操场不远，韩峥一路小跑过去，轻轻推开操场外的大铁门。他刚抬头向里面扫了一眼，整个人就愣住了。

他还以为，这个时间点，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却没有想到此时的操场上，已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操场正中的探照灯被打开了一排，照亮了塑胶跑道。韩峥的面前不时有人影闪过，那些人奔跑的速度极快，几乎让他无法眨眼，仿佛一眨眼过去，这些人便会消失不见。

和他们一比，韩峥觉得自己的跑步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龟速。那些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纷纷站定了，向他投来嘲讽的眼光。那目光仿佛是在说：就你这样的人类，也想来练跑步？就算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跑得过我们。

韩峥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目光。他深吸了口气，走到跑道中央，开始埋头向前跑。他知道自己的速度远远不及机甲。事实上，从体能上来说，除非发生变异，否则他这具人类的身体根本敌不过机甲。他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

或许通过不懈的努力，有一天他也能像叶幸那样，以人类的血肉之躯，面对机甲而岿然不动。那种真正从内心到外表皆强大的修为，他还需要奋斗很久。

他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有节奏地绕着操场跑。因为不喜欢那些机甲挑衅的目光，他索性把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罩住了大半张脸。他不去听周围人窃窃私语的交谈，也不去理会那些不友善的目光，只是默默地记下跑了多少圈。

叶幸说了，每天至少要绕着操场跑一百圈。一圈八百米，一百圈就是八公里。以叶幸的标准来说，韩峥现在能在一小时内跑完就算OK了。当然了，如果要达到叶幸那样的水平的话，至少要把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内。

这是一个简单而直接的目标，不需要费太多脑子。韩峥要做的，就是每天早起，在那些机甲的注视下，默默地开始自己的训练。他的手上戴着计时的电子表，是叶幸给他的。据说是他年轻的时候训练自己时用的。

韩峥接过那只表时，不由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只表有些熟悉，像是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过一只似的。那表功能很简单，除了报时和计时功能外，便没有其他了。这样的一只表，真让人怀疑是否是这个世界在产物。

在这个连打电话都可以通过机甲自身的电子屏幕完成的年代，怎么还会有人用这样老式的手表？这不由令韩峥疑惑，叶幸他到底有多少岁？

韩峥这些日子，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关于叶幸的传闻。据说他在集鹰的年数并不长，也就五六年的样子。但他一进来级别就相当高，几乎跃过了所有的老资格教授和教官们，成为了集鹰的代表性人物。

很多被他训练过的学员都对他印象深刻，觉得他是那种外表和实质相差非常大的人物。

至于他来集鹰之前是做什么的，似乎没人说得清楚。有人说他之前是给政客富豪们当保镖的，也有人说他一直就在军队里，只是没来教育系统。还有人说他是雇佣兵出身，之前是在别的星球上为其他政府效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管叶幸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身份都是谜一般的存在。

韩峥看了眼手上的那只老式电子表，计算了一下了自己跑的路程。已经跑了五十圈，手上显示的时间用去了20分钟。这便意味着，他大约需要花费50分钟，才能完成叶幸给他的任务。

随着体力的不断下降，后面的50圈，必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韩峥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下半部分征程。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那些平日里最喜欢找他麻烦的机甲，最近却似乎很是安静。虽然他们的目光还是很不友好，那拳头像是随时都会朝自己的脸上飞过来。但无论怎么样，他们毕竟没有再向他动手。是因为叶幸出面帮了他的忙，还是因为其他人？

韩峥想不出来，在这所学校里，谁还会帮他。

跑完一百圈后，韩峥看了一下手表，果然非常精确，五十分零三秒。这个成绩不好不坏，他跑得也比较保守，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应该可以再节省十分钟。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一百圈，只是他每天早上训练的一部分罢了。

跑完操场之后，他走到场边喝了点水，又拉下帽子来胡乱洗了把脸。当他走出操场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其他人都有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韩峥快步离开，将这种注视扔在了身后。

他并没有立即回宿舍，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往山上跑去。集鹰建在一座矮山边，那边有专门为学员开辟的上山跑道。叶幸给他算过，以他跑完一百圈的体力，大约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跑到半山腰再折返回地面。

这是他每天早上的第二项训练，除了平地跑之外，山地跑也是一项极为锻炼人的运动。他需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顺利地在两个小时内完成一百圈的平地跑，以及成功跑到山顶再折返回来的山地跑。

在这个训练过程中，他不仅需要强悍的体力，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合理分配体能。不至于出现前面一百圈跑得飞快，后面的上山之路却异常艰难的尴尬情况。

韩峥沿着上山的台阶往上跑的时候，只觉得林子间的风声呼呼从耳边吹过。清凉的晨风吹散了他一身的汗渍，让他的呼吸顺畅了不少。虽然体力已有所下降，他却跑得格外带戏儿。

而且这里没有机甲学生，他们似乎没人愿意来跑这种满是台阶的小山。听刘晓晨说，那是因为机甲的关节都是人工制成的，磨损度较高，所以他们更喜欢平地运动，可以减少磨损度。一旦关节出了问题，就要做手术更换新关节，这对于需要长期保持训练强度的机甲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很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