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番外——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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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决低着头,姿势略微有些奇怪,像是要抱自己的娘子起来,又像是被娘子勒得太紧想要挣扎开。

官兵啐了一口。

大汉似乎想冲过来看看,却被官兵一把抓走了。

四周的骚动慢慢停止。

食客盈门的面铺只剩下寥寥几个,三三两两凄凄凉凉地起身往外走,面铺老板都被抓了去,只留下冒着热烟的锅。

霍决抱着席停云,眼角余怒微消,沉声道:“我背你。”

“好啊。”

“我们先在客栈住一晚再走。”

“相公想去报仇?”席停云话中带笑。

霍决低头,正好对上席停云狡黠的眸光,“你的脚……”

席停云抓着自己的手腕,突然发出咔嚓一声。

这次霍决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席停云喉咙传出来的。

席停云垂首道:“相公背我。”

霍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将他背起来。

席停云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那个人可能是千岁爷手下的千夜卫。他对我们起了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尽快离开。”

“嗯。”

殿内门窗尽敞,炉中香随风弥漫,殿中器物焕然一新。

可千岁爷进来的刹那还是闻到了一股糜烂至极的淫靡气味。这股淫靡并不掩藏在炉香里,而是深深地渗透在这座大殿的每一根梁柱中,只要闭上眼睛,喘息和嘶吼就会从静谧的大殿内流窜出来。

“你来了。”屏风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他骨架很大,很挺,金灿灿的龙袍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熨帖。可是千岁爷知道,这具看似威武的身躯早被近十年毫无节制的荒诞淫乱生涯蛀成一具空壳。

“参见皇上。”千岁爷收敛心思,躬身行礼。

皇帝走到他面前,龙袍上的绣龙瞪大双眼看着他,仿佛天子之目。“抓到了吗?”

“没有。”

皇帝沉默,胸口的龙仿佛怒目而视!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挪开步子,“朕以为有你在,朕可高枕无忧。”

千岁爷道:“可惜皇上身边不止有我。”

“你说谁?”

“那个明知席停云擅长易容之术却将他的画像昭告各州府之人。”

“有何不妥?”

千岁爷道:“各州府若不知道席停云等人的容貌,便会本着宁枉毋纵之心彻底严查。可他们知道之后,自然会将注意力转到那些容貌相似之人身上,这对擅长易容的席停云来说,简直如鱼得水。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声东击西、瞒天过海之计使得炉火纯青。”

皇帝不置可否,“翟通不是助你一臂之力了吗?”

千岁爷道:“他很努力,可惜,只是个副总管。”

皇帝道:“正因为他是副总管,所以才很努力。”

大内总管和副总管是所有净身入宫之人的目标,要站到那样高位,必要踏着其他人当垫脚石,即使不为野心,也为了生存。席停云和翟通虽然各拜名师,各有所学,可是入宫之后,两人的明争暗斗便没有停止过。这也是席停云与天机府走近的原因——皇宫很难有真正的朋友。

可是这一点却犯了皇帝的大忌。皇帝再怎么宠信方横斜,也决不允许他将势力延伸到自己龙榻之侧。

所以方横斜才将席停云驱向平霄城和南疆,在他看来,任何地方都比他继续留在京城要安全得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比皇帝更了解皇帝。

可惜,世事变化无常。

霍决抢先打败阿裘,令一盘天衣无缝的棋出现变数。方横斜因势利导,引霍决与贺孤峰入京,想要一网打尽,却出了席停云与武女子两个变数。

临阵心软是为将者大忌。

方横斜心软了。

所以,千岁爷不满,很不满。

“无论翟通能不能找到席停云,都已太迟。”千岁爷道,“算算时日,他们此刻就算没有回到南疆,也已抵达望南府。”

“望南府不是封锁了吗?”

“我已派千夜卫死守边境,不过,邢奇章是方横斜的人。”

皇帝眉头皱了皱。对他来说,方横斜和千岁爷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有他们在,他才可以安心享乐。他们两个不和显然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他不会背叛朕。”皇帝口气强硬。如果没有方横斜,庄朝早已千疮百孔。当然,现在的庄朝也是千疮百孔的,但皇帝不会承认。他安逸于朝臣虚报的天平盛世的假象。连被认为庄朝最后一根柱石的方横斜也不会揭破这个假象,他只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疮孔堵住,力撑不倒。

因此,即使方横斜明摆着对席停云他们放水,皇帝仍不愿意去质疑他。

千岁爷口气软下来,“我怕他心软误事。若不是他,席停云和霍决早已自相残杀。”

皇帝一怔,“此话何解?”

千岁爷道:“我曾冒写南疆王妃的亲笔书信,向霍决举荐席停云。”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

“皇上应该还记得,南疆王妃被自己亲哥哥况照囚禁之事吧?”

“嗯。”

“这封亲笔书信虽让席停云暂时取信于霍决,可若是南疆王妃突然暴毙,再牵连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况照囚禁,届时席停云、况照都难以洗脱凶嫌。我们便可借霍决之手除去席停云。”

皇帝道:“南疆王妃不是死了吗?”

“的确死了,却死在霍决的跟前,那飞龙的手中。”

“这与方横斜何干?”

“那飞龙和况照都是邢奇章的人,邢奇章却是方横斜的心腹。若无方横斜授意,那飞龙又怎么敢突然发难。”这却是冤枉了邢奇章,更冤枉了方横斜,那飞龙那时与况照翻脸,抓王妃是想和况照鱼死网破。

皇帝自然不知道其中奥妙,还觉得颇有些道理。

千岁爷道:“更蹊跷的是,霍决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封信的来历。”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他才多少岁,哪里有你想得这样精细。”

千岁爷心底有些懊恼,自己精心策划的局竟然就这样无疾而终。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朝中方横斜一人独大,总是不妥。”

“你待如何?”皇帝对方横斜的信心终于动摇。

“以臣制臣。”

皇帝看他,“有何人选?”

“沈正和。”

70、穷追猛打(十)

夜色茫茫。

数十道身影从茫茫夜色中钻出来。

“可有发现?”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其他人齐齐摇头。

那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加紧盘查!翟大人说他们已入望南府,这次绝不容许他们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脱!”

其他人齐齐应声,然后四下散开。

风过衣袂,衣过芦苇,发出细细碎碎的沙沙声。稀薄的月光洒落在江畔芦苇上,两个漆黑的身影埋入芦苇中,过了会儿,又从另一头露了出来。

“嘘……”

极轻的口哨声无声息地翻过在微风中掀起细细波浪的芦苇。

一个身影慢慢地逆风靠近,须臾,露出脑袋,“你们终于到了。”

席停云看到武女子也是松了口气。武女子是因为他才叛出天机府,若是他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他终身抱憾。

武女子道:“小船已经准备好了,快走吧。”

席停云和霍决弯下身子,跟在他后头。

武女子道:“没想到你们竟然冒充千夜卫。”

席停云道:“翟通沿途追踪,好几次都险被发现。千夜卫是唯一的藏身处。”

“千夜卫一向自恃甚高,只怕不会想到竟被你们混进来。”

“正是如此。”

“我一个人走,倒没引起什么注意,就是找船有些麻烦。幸好小天府还能派上用场。”武女子顿了顿,苦笑道,“应该是最后一次派上用场了。”

“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起来,我只是借题发挥吧。”武女子道,“我对这个腐朽的朝廷早已厌倦了。”

席停云微愕。他一直以为武女子、文思思和方横斜一样,一直对朝廷保持着极大的忠诚和热情。

他们短暂地交谈了会儿,便不再做声,直到武女子停下脚步。

他一个人在树丛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推出一个竹筏来,“这已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渡河工具了。”

席停云笑道:“倒别致得很。”

作为唯一的南疆人,霍决主动接过撑杆。

三人偷偷摸摸地坐上竹筏离岸。

看着岸越来越远,席停云和武女子双双松了口气。

“你以后有何打算?”席停云问。

武女子道:“我想先看看画姬。”

席停云看向霍决。说来惭愧,他虽然曾有意寻找杀害画姬的凶手,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葬在何处。

霍决点头道:“好。”

武女子道:“听说杀她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是况照的养女,已经死了。”

“死了也好。”武女子道,“以免我破戒杀女人。”

“你不杀女人?”席停云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有这条规矩。

武女子道:“你忘了我叫什么?”

“武女子。”

“是了,我又怎么会杀自己?”

席停云忍不住笑了。

霍决手中的撑杆突然停下来,然后迅速往手中插了好几下。

武女子猛然站起。

月光落在河面上,水光粼粼,却看不清水中动静,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江面上弥漫开来。

“小心!”霍决拉起席停云朝上跃起。

啪啪啪……

数声连响,竹筏捆绳断裂,四分五裂开来,一根根竹子在水面晃动。

霍决在空中轻轻落下,单足在竹竿上轻轻一点,身体一翻,脚上头下地跃入水中。

席停云双足不断在竹竿上踩过,犹如蜻蜓一般疾掠。他知道自己的内力不济,坚持不了多久,干脆一咬牙,跟着跳入水中。

与此同时,一直在江面上用竹竿子戳敌人的武女子也跳了下去。

水中光线暗淡,几乎看不清楚敌我双方的面目。

幸好席停云和武女子都选了离同伴较远的位置跳,倒也不怕误伤。

竹竿无法在水中使用,他们一开始都是空手,幸好对方在手中使用匕首也不是很熟练。席停云三两下抢过对方匕首,反手抹开对方的脖子。

血水染开,使得江水的颜色越发暗沉。

席停云憋不住气,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气,就看到附近露出好几个脑袋,最近的一个面容十分眼熟,正是他相处了数日的千夜卫首领。对方看到他,也不废话,直接杀过来。

席停云吸了口气,慢慢地沉下去,等对方靠近,用力踢向他的肚子。

首领到底是首领,武功不比寻常,即使在水中也十分灵活地侧了开去,还反手抓着他的脚踝,用力一拉。席停云踢出连环腿。这招若是在陆地上,威力必然不俗,可是水中却大打折扣。首领的胳膊连挨了两下,依旧不痛不痒。

反倒是席停云脚踝一痛,对方想用蛮力捏碎他的脚脖子。幸好席停云踢腿时卸去他一部分力道!他借腰部之力弓起身子,手中匕首朝对方眼睛戳去。

对方反手挡了一下,席停云手腕一转,用匕首生生拉开他的手背。

首领缩手,单手朝他下半身袭来。

席停云收腹,正要反击,首领的脑袋突然浮起……大量血水从断开的颈项处涌出。

一只手抓住席停云的手臂。席停云正想挣脱,却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发现了对方的身份,立刻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浮起来。

江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

显然霍决和武女子战绩辉煌。

“那是什么?”武女子一指从远处渐渐靠近的大批船只。船上旗帜飞扬,在风中不断抖动。

霍决道:“是我的人。”

果然,船只一靠近,杨雨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王爷?”

霍决从水中一个翻身落在船上,然后伸手去拉席停云。

杨雨稀在旁絮絮叨叨地解释道:“我听说庄朝通缉王爷之后,立刻派人北上接应,可惜一直没有找到王爷的真正行踪,倒是与赦僙接上了头,他说他要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回来。无奈之下,我只好日夜在此巡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遇到王爷,不想,竟然真的遇上了!”

霍决一边用内功帮席停云烘干衣服,一边点头道:“辛苦了。”

杨雨稀看看霍决又看看席停云,朝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突然吹起号角。

席停云心头一惊,侧身望去。

只见所有船上的人都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

杨雨稀抱拳道:“恭迎王爷归来,恭迎王妃归来。”

“恭迎王爷归来,恭迎王妃归来。”

席停云:“……”

霍决难得地笑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此趟的种种生死攸关的艰难险阻仿佛都在这短短一句话中烟消云散。他见席停云红着脸没说话,心里有些忐忑。他到底是初尝情便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难免患得患失,不由自主地抓起席停云的手,想要获得心上人确切的肯定,然而所握之手上突然多出来的凉意令他一怔低头。

那枚不知所踪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时戴在了席停云的手上。

霍决心中兴奋激动难以自已,恨不得将人狠狠地搂入怀中,品尝只有他才知道的销魂滋味。可惜在周围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实在难以如愿。

爬上另一艘船的武女子忍不住笑道:“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是情人眼里不见尸。有喜欢的人在,尸体和也可以当做荷花。”

席停云嘴角动了动,却低头笑了。

霍决对着他的耳畔轻声道:“我们回家。”

“嗯。”

家。从他被父亲牵着手走到宫门前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次拥有这个字。可如今,他有了。不但有了,家里还有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

或许,他前半生的不完整,是为了后半生的完整,他身体的不完整,是为了心灵的完整。

如此一世,倒也不枉。

——正文完——

番外

回王府已经三个月,三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已成历史。

期间,霍决忙于奔波南疆各地。况照和那飞龙已死,留下的残局却不好收拾,再加上羽然国虽然退兵,但议和仍在继续,这样的烂摊子总需人处理。好在庞小大颜初一和平主各归各位,总算是井然有序之始。

席停云却不似外界猜测的那般改头换面地陪在霍决身边。他正窝在王府里,过着再正常不过再逍遥不过的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日子。

回到南疆之后,席停云似乎还是那个席停云,可杨雨稀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是样貌——他不知道席停云眼下这张脸是不是真的脸,不过看样子是打算以后一直顶着这张脸不换了,也不是态度——即使被尊为王妃,他仍是一贯的温文尔雅,谦和有礼,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感觉。若说以前的席停云像半个江湖人半个朝中人,那么现在席停云就只是个普通人,不再有尔虞我诈的算计,也不见高深莫测的城府,连喜怒哀乐都比以前明显。

就如这几天,对王府的新鲜感已经过去,席停云身上的兴奋劲慢慢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眉头间若有似无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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