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深的罪恶感在每一个夜晚甚至是每一秒钟都在恶狠狠地吞噬着他的灵魂,那种蚀骨的痛,他终生难忘。至于家人,他没有怨恨,只有愧疚吧。身为子女,他没有尽到孝道,反而成了逆子。至今耳边还回响着父亲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滚出穆家,从此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子,不是穆家的子孙。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穆景之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脸,生气到近乎扭曲,还有那眼睛里泛着的红,其实父亲是伤心极了,才会那么决绝吧。从那天起,他就走了,直至今天,五年多的时间,他没有回去见父亲一面。就算前段时间他生病住院了,他也是止步在病房门口,他不是不敢,而是没有脸。
他拿什么,去面对他的父亲。
“老师……”低沉的嗓音想在耳边,一下子就把穆景之的思绪拉了回来。
男人的手指滑过他的颊边,湿湿的感觉,穆景之一下子窘迫不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对不起,我……”
眼前一晃,他就被人搂进怀里,头顶上想起低沉的笑声,“傻瓜,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穆景之低头,他明明是年龄大的那个,可是总被男人当成小孩子,埋在那胸膛里,穆景之的难过一下子就冲散了,从心底里泛起的幸福,让他高兴的裂开嘴角,止不住的微笑。
夙怀笙低头吻了吻男人的黑发,等他情绪平复了一些,才轻声说道,“老师,到了。”
穆景之一下子傻了,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什么到了。
夙怀笙吻了吻他的嘴角,侧身拿起后座的花束,“到了。”
穆景之看了一眼那花才想起来,眼睛里的茫然退去,涌上一股哀伤,他的念念啊!
两人在墓前放了花束,穆景之擦了擦墓碑,强露出一个笑容,“念念,我带你笙叔叔来看你了。”
“念念。”夙怀笙弯下身,摸了摸小女孩儿的照片,“你箫叔叔醒了,等他身体好一点,我会带他来看你的。”
穆景之坐在墓碑前,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夙怀笙也不打断他,只是脱下西装让他坐上,然后是不是的看看手表,虽然下午的阳光正好,但是这里空旷了些,风也大,呆久了容易着凉,而且穆景之刚刚才好起来,夙怀笙难免要小心注意点。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就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老师,起来吧。”
穆景之还没念叨完,从他领养穆念念刚刚说到小女孩儿因为个子小而不能上一年级,甚至连小姑娘睡觉翻几次身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夙怀笙强制的把他拽了起来,拿起西服裹在他身上,顺势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表情严肃地说道,“念念,以后你爸爸就归我了,我会好好照顾他。”
好似是一生的承诺,还是在自己女儿的墓前,穆景之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夙怀笙见状拉过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非常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老师,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的。”
穆景之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完全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缓慢的点了点头。
夙怀笙一扯唇,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明亮的笑容,穆景之傻傻的看着他,彻底没了反应。
“念念,你爸爸傻了,我先带他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你要乖。”冲小女孩儿的笑脸点了点头,把傻掉的男人半拖半抱的弄回了车上,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等到重回市区的时候,穆景之才反应过来,他把自己缩进男人的外套里,恨不得在也不出来。
可是他没能如愿,车子停在一个酒店门口,夙怀笙很不客气的把他拉了出来。
打开包房门的时候,那四个男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景之,你还好吧!”看到好友,沈飞卿直接冲过去,还顺带狠狠地瞪了一眼夙怀笙。
“呃……我很好,不用担心了。”穆景之一看他们都在,感觉今天这场合实在是别扭得很。
“景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夏里忽闪着大眼睛,闪到他眼前,一脸同情加担心地问道。
“我真的没事,就是瘦了点而已。”穆景之微笑,摆摆手表示他身体很好。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点菜吧,都饿坏了吧。”东方错一把捞回自家爱人,废话,眼看着夙怀笙那额头青筋暴起的,再晚一步,恐怕就会有暴力镜头了。
“夏里,回来坐好。”刑天老神在在的坐在位子上,但还是开口叫道,毕竟那男人的警告眼神,还是有点力度的。
穆景之看他们速度回到座位坐好,有点傻眼,不自在的笑了笑,也走到位子坐下。
夙怀笙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对后面的服务生道,“我们点菜。”
这一顿饭可以说是诡异的很,他们点了几瓶白酒,夙怀笙以自己还要开车为由没有喝,刑天说他吃完饭还要回警局,也不喝了,东方错还是很稳重的也很顾全大局,倒了了小半杯,剩下的都让那三个人给分了。穆景之是跟他们喝过酒的,第一次吃饭他就上厕所吐了好几个来回,今天还要喝,他从心里面就有些怕。看了一眼夙怀笙,男人似乎没有制止的意愿,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他们倒过来的酒都喝了。
到最后三个人喝的都有点高了,沈飞卿和夏里不停的说啊说,穆景之就不停的笑啊笑,然后夙怀笙的怒气就越来越高,看的东方错为自己的人捏了把汗,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沈飞卿再过分一点,再贴的穆景之近一点,夙怀笙会立即站起来把他扔出去。
反倒是刑天慢悠悠的吃着饭,看着那三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的跟夙怀笙对视一眼,眼神里传递着旁人完全看不明白的讯息。
突然,沈飞卿铛的一下把酒杯砸在桌子上,一只手指着夙怀笙,有点大舌头,“夙怀笙啊,你这小子明明小了我们好几岁,不要老气横秋的!”
东方错扶额哀叹,他家这位喝了酒就爱教训别人,啥话都敢说。
“我跟你说,景之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希望他好好的。”沈飞卿虽然喝的有点多,但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你结婚了这是事实,全世界都知道。但是你要想跟他好,就要离婚!妈的,他不是你藏起来养的,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被藏起来。”
夙怀笙稳稳的坐在那里,沉默不言,听他说。
“景之很苦,一个大男人活的很窝囊,他原本还有一个希望。”沈飞卿的眼眶有些红,坐在他边上的穆景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的,他跟我说念念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是老天连这点光明都不给他。”沈飞卿说着说着声音就拔高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夙怀笙,你要是再敢对不起他,那你还不如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这句话一撂下,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东方错握住沈飞卿的手,调转目光看着夙怀笙。
刑天慢悠悠的点燃一根烟,没有说话的打算。
而夏里喝的脸色通红,趴在桌子上,喃喃着说道,“夙怀笙,你什么都有,好年纪,好身价。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他自己,可是就在前几天,他甚至都把自己弄丢了,夙怀笙,你要对他好,对他好,在他爱的世界里,你是唯一,真的,你是唯一,他只有你……”
这样语无伦次的话却像是一颗颗炸弹,平地起惊雷一般,炸到每个人心里。
刑天皱了皱眉,扔了烟把夏里抱进自己怀里,抹去滚出来的泪水,动作温柔的让人难以想象,叹了口气,他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男人和男人之间,就那么回事儿。你想过日子,就要好好过。”
夙怀笙眯起眼睛,黑眸一一扫过这四个男人,扬起嘴角,伸手一捞,就把坐在身边低着头沉默的男人捞进怀里,低头就是一个吻,这个吻深情而温柔,除了醉倒在刑天怀里的夏里没反应之外,另外三个人都受到不少惊吓,他们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冷漠强势,却从不知道这男人也有这样的热情。
穆景之早就没了力气,完全瘫在夙怀笙怀里,等他吻完了,还傻傻的仰着头,眼神迷蒙的看着他。
“多谢各位的提醒。”沉稳而郑重的声音,让人听了不由得打心里相信他,“我爱他,会陪他走过一辈子。”
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扫平了他们心里的质疑。
东方错跟刑天对视一眼后,两人都轻轻的笑了笑,果然没有看错,有担当。
“好!有种!”沈飞卿吼了一声,也笑了起来,“其他的我啥也不说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夏里似乎听到了沈飞卿的声音,不安的动了动,刑天拍了拍他,他又睡过去了。
“他有你们这几个朋友,很好。”夙怀笙抱紧了身上的人,为爱人交到这样的好友感到高兴,人这一生,难得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和穆景之三生有幸,能够碰到他们。
第七十八章
饭局结束,东方错架着沈飞卿先出了包房,刑天在后面抱着早就醉的不省人事的夏里,在出门的时候与夙怀笙擦肩而过,刑天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什么时候?”
夙怀笙扬起嘴角,低低的声音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快越好。”
刑天点了点头,低头看了夏里一眼,竟笑了笑,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夙怀笙结了帐,转身就看到穆景之趴在桌子上,醉的迷迷糊糊的。一手揽过他的肩膀,一手穿过腿弯处,把人打横抱起来,就这么大拉拉的走出饭店,一路上各种目光铺天盖地的砸过来。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夙怀笙转头透过车窗冷冷地看了一眼隐藏在黑暗处的,冷哼一声。然而转过头的瞬间眼神却柔和下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睡着的男人头顶,一脚油门驱车离去。
穆景之一直在睡,连被人扒光了衣服放进浴缸里他都没醒过来。夙怀笙一边往他身上抹沐浴露,一边吻他,嘴边是藏不住的爱意,这样折腾都不醒,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穆景之迷迷糊糊的,只听得耳边有哗哗啦啦的水声,他觉得头疼得厉害,眼皮好像灌了铅一样重,只感觉到一片黄黄的,好像是日光一样晃得他皱了皱眉。感觉到后背靠着一个什么,坚硬结实却很温暖,努力往后靠了靠,那种心安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是在做梦的错觉。
“唔……”听得他闷哼一声,夙怀笙打开双手,不再碰他,只见男人自己像是有意识一般地往他怀里使劲儿的靠了靠,然后一只手不停地在水里划拉着,好像在找什么。
穆景之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只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他手里应该握着什么的,怎么就没有呢。一只手找不到,另一只手也要伸进水里。
夙怀笙看的好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轻声问道,“老师,你在找什么?”
“嗯……”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问他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说出答案来,只是一味的在水里面摸索着。
夙怀笙没办法,只得伸手握住他的,只见穆景之一下子就不动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用力的很。
穆景之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夙怀笙看他安静下来,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有什么要泛滥开来。爱怜的抱着他吻了又吻,直到水温都有些凉了,他才恋恋不舍得把人从浴缸里拉出来,裹上浴巾扔回卧室的床上。
看他睡得很熟,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夙怀笙轻轻地关上卧室的房门,进了书房。
“该回来了!”拿着电话,夙怀笙沉声说道。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阿笙,你就不能多点人气。”
“废话少说,赶紧回来完成你的事。”夙怀笙冷冷的回道。
“我在国外没日没夜的干活为了谁啊!”那边怒了,声音拔高,“夙怀笙你个没良心的,过河就拆桥。”
“为了谁你自己最清楚。”夙怀笙撇唇冷笑一声,“总之,最晚后天,”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等!”那边的声音急了起来,夙怀笙拧了拧眉心,耐心道,“说。”
“臻臻他……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夙怀笙捏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声音也哑了些,“肖家看得太紧,我查不到。”
“我是今晚的飞机,明天上午到。”那边赶紧说道,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归心似箭。
“嗯。”
挂了电话,夙怀笙定定的站在原地。有些话他不能说,最起码现在这种时候不能说。那人当时被送出国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也正中他们下怀,可是肖臻被肖家软禁,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夙怀笙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眉头皱的死紧。肖臻自从被软禁就一直没出来过,他调查过,就在最近,他似乎是发生了不太好的事。这些,他都不能告诉叶泉。他们这盘翻身仗,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阿笙……”突然,一声低低的召唤传进耳朵,夙怀笙蓦地转身,就见穆景之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揉着眼睛,“你怎么不睡觉……”
“怎么醒了?”快步走到他面前,把人搂进怀里,那人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气息,暖暖的。
“啊,你不在……”穆景之的眼睛有些红,可能是从睡梦中醒来难受的很。
“走,咱们睡觉去。”拉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回卧室。
听着怀中人稳稳地呼吸,夙怀笙舒心的闭上眼睛,心想明日见报的新闻可能会很多很劲爆,只希望医院里的那个老人能够撑得过去。
第二天穆景之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做了很多吃的,一盒一盒装好,才跟着夙怀笙出门去医院。
刚到医院,就见住院部的门口围了一大群记者,穆景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一把拉进怀里,“一会儿跟着我走,不要抬头。”
穆景之不明白,但是男人的话他还是很听的,捧着手里的东西紧贴着夙怀笙的身体,向医院里走去。
“夙先生,昨天有人拍到你抱着一个男人从饭店走出来,请问你的性取向真的有问题吗?”
“夙先生,你已经结婚了,请问你针对这件事怎么跟你的太太解释呢?”
“夙先生,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夙先生,据爆料你的父亲现在正在住院,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是他的病情恶化?这件事会不会对夙氏公司产生影响?”
“夙先生,难道这位先生就是你心仪的对象么?”
“夙先生……”
这样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像是巨石一样砸在穆景之的心上,他一下子就懵了,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夙怀笙搂住他的腰,黑眸冷冷的扫过,记者们被他的怒意吓的顿了顿,不再向前,也不再逼问。
“很感谢各位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但这是我的私事,希望各位不要触碰我的底线!”最后两个字咬得重了些,夙怀笙满意的看着那些人小小的后腿了一步,“具体事情过后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届时所有的事情都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黑眸定定的看着前面,众人不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夙怀笙嘴角夹带着笑意,搂着早就浑身僵硬的穆景之从人群中离开。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夙怀箫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哥,你们有没有怎么样?”
“我听护士说楼下有很多记者,还看到你的车子,刚想下去接你们。怎么样,没事吧?”郁天白接过穆景之手里的东西,担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