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时间，忘了痛楚。

那双眼眸只要还睁着，只要还能倒映出他的影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连城珏是自私的。

他知道倾骞的痛，但，他却还是不愿意放手。

楚君涵走进门，看到倒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曲倾骞，真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可以靠着毅力活下来。

只因为

在这尘世

他有割舍不了的东西。

曲倾骞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但，只是曾经。楚君涵无奈地看着‘血饮’将他宝贵的东西夺走，却无能为力。

用一头头发来换一些相守的时日，对曲倾骞来讲

很值。

“倾骞，你要硬撑到什么时候？”楚君涵多么想冲过去直接给他一刀。

正是因为太重视了，所以才要割舍啊

这两人，到底在执念些什么！？

曲倾骞已经没有多余力气讲话，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楚君涵，眸子里的

是软弱

是心痛

是无奈。

而后，楚君涵就不再讲话了。他们两，他不懂

有些情爱，是他一辈子，。也不会懂的。

“连城珏，你能出去会儿吗？”楚君涵走近，将一张药方交给了他，“下山去配些草药，这张方子能减轻倾骞蚀骨的疼。”

连城珏只是朝他斜了一眼，想都不想夺过药方，冲出屋去。

外面，雪已经停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就像在折磨曲倾骞本就不堪的身体。

二月了，还是这般冷。

“师傅有什么话还想告诫徒儿？”曲倾骞轻声，可说话牵动肺腑，他嘴角不知不觉渗出一丝血丝。

楚君涵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曲倾骞啊！你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二月了，孩子。”楚君涵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倾骞再怎么样，也不会撑过去年的十二月，没想到……

已经

二月了……

曲倾骞点了点头。

他最近觉得昏昏欲睡，人总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日，真的无多了。

“如果你没跟连城珏扯上关系，如果你没有消失整整六年。”楚君涵不知不觉呜咽，他是个不理尘世的逍遥人，看着这般命苦的徒儿，也终是抑制不住失声痛哭，“你的病，终还是有救的啊。”

即使是母亲遗传的绝症，他既然是楚君涵，他也会倾尽权力帮他。

可，六年啊，他这体质再加上病症的不断恶化。

真的是，回天乏术了啊。

要知道，他是多么不得已才拿出了‘血饮’！

这药，真的毒啊！

“师傅，曲倾骞不悔。”他苍白的脸上透露一丝笑意

他说，

我不悔

“只是难为师傅，又少了那么多年寿命，是徒儿不孝。”曲倾骞明白，楚君涵消失的这几个月是干嘛去了。

他这般劳累师傅

却从未真正在他身边做过一天有心人。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他定会好好回报他的教养之恩。

楚君涵真的不想留在这房里了，空气压抑的他透不过气来，

这次，他是真的准备离开，再见倾骞一眼，便永远不再回来了，离开这个伤心地

去哪儿？

或许，就这么消散在天涯吧。

出了门。

阵阵蚀骨的寒意让楚君涵不知不觉蜷起了身子。

前方松柏下的阴影，正是连城珏。他似乎已经在那边站了很久。

楚君涵慢慢地走过去，俩人的视线擦身，终没有说一个字。

擦肩而过。

第一百十七章：变。诀别

永远，可以有多远？

时间的距离，岁月的分别，来世的你，是否依旧笑靥。

连城珏喜欢抱着曲倾骞

即使这身体单薄的令他不敢碰触。

即使倾骞胳膊的骨头隔着外衣都能蹭的他生疼。

越疼

越能刻进骨髓

融进血脉。

“连城珏，我好想看夕阳。”曲倾骞的嘴角微微动着，声音小到几乎风声就可以完全掩盖。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最后的时刻，他要在山风中闭眼，而不是这间小木屋。

连城珏二话不说，将这具早已轻的不能想象的身躯抱起。

“好，我带你看夕阳。”

曲倾骞要什么，连城珏都会满足。

城隍山的山头。

三月初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

但曲倾骞身上裹着的厚厚的毛毯并没有拿下。

是他不愿意。

他不想让连城珏正真看到他的身子，那具已经如同干尸一样，令他都觉得恐惧的身体。

连城珏知道倾骞的难堪，所以他不要，他也不会强求。

“三月初了。”他都没想到，他会坚持到这个份上。

连城珏啊，对不起，

你本来早应该回朝处理政事了，是曲倾骞牵绊了你。可，

我只是私心，要你在看天下人之前，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我身上。

“嗯，三月了。”连城珏将单薄的身子往自己的胸前拱了拱，倾骞，你都坚持到三月了。

会不会

再有奇迹？

“今天的风，很舒服呢。”曲倾骞在他怀中慢慢闭上眼，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连城珏，太阳……下山了吗？”

“还没。”

“现在呢？”

“没。”

他轻声问着

连城珏呡着唇，看着面前火红的太阳渐渐染上残阳的血色。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只是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不会再说，倾骞，为了我撑下去。

他不会

再说这么残忍的话。

天地间，仿佛就存在了城隍山头，两个孤独的身影。

他们彼此扶持

彼此信任

彼此相爱

却

终是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连城珏，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曲倾骞纤细地手轻轻抚上连城珏已经满是胡渣的下巴。

慢慢向上移，

多情的唇瓣

高挺的鼻翼

深邃的眼睛

手

落在了他的发边

还有，自己早就失去了的，发丝。

“三月初十。”你的生日。

倾骞，不要这么残忍，不要偏偏，选在今天离开。

“是啊，没想到我还能等到今天。”曲倾骞慢慢睁开眼，不知不觉，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残阳，他终是没看。

他是不忍看

看了，心会痛。

眼神望向瞬间暗了下来的天。

一滴

两滴

雨点‘劈劈啪啪’地落了下来，

有些滴进曲倾骞的眼眸里，酸酸的，

他眨了眨眼

不过很舒服。

天，

没有放晴

他的生日，永远都会是阴雨绵绵。

连城珏将身子几乎完全盖在了曲倾骞的上方，他不要雨水打湿他的面。

“倾骞，我们回去吧。”夕阳结束了。

“我想……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曲倾骞微笑，“连城珏，你说，天会不会放晴？”

连城珏目光坚定：“会。”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点的颗粒越来越大，打在连城珏的背上

很痛

但，

心更痛。

老天残忍，却是让倾骞不能过过一个晴天的生日。

天边响起了巨雷，伴随着闪电叫嚣，连城珏的衣服已经湿透，他触摸着曲倾骞的身体，冰冰凉凉，好似没有了生气。

他瞳孔放大，惊慌地轻轻摇着怀抱里的人儿。

“连城珏。”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忘了我吧。”雨水，已经彻底模糊了曲倾骞的视线，甚至隔离了他与连城珏相互联系的体温。

一个人

周围

只有雨声，雷声，还有

孤独。

手上传来的灼热让曲倾骞想睁开眼睛。

连城珏哭了，这份悲痛，他想要用他的双手拭去

可

却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有声音都在曲倾骞的灵魂处消失

这一生

他不悔

只是遗憾

连城珏，我不能陪你走完一辈子。

最后，最后留下的话。

“倾骞，我爱你。”

一切，仿佛都是奇迹，在曲倾骞双手垂下的一刻

大雨戛然而止。

连城珏的头发，还有不间断的水珠下落。朝阳，慢慢带来生机。

雨后初晴，万物都有了生命。

他看着怀抱里的人儿，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就像睡着了，美得他不敢惊醒了这几世几光阴的梦。

“看，倾骞，我就说。”连城珏像喃喃自语，眼神沉溺温柔，“天空，终会放晴。”

连城珏就这么抱着倾骞，他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坐在城隍山的山头，让世界

停滞。

明明不到季节，在曲倾骞离开的几分钟后，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成千上万只蝴蝶。

连城珏小心翼翼放下了怀抱中的人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蝴蝶就团团包围了沉睡在地上的人儿。

风

吹起了他的衣角

原来，蝴蝶，都来为他送别。

倾骞，你的风蝶花，看，多美，它们都在为你开放。

“连城珏，我喜欢风蝶花。”

“它们脆弱，却也坚强。”

“连城珏，我好想，好想再看一次，漫山遍野的风蝶花。”

“连城珏，谢谢你。

“我……爱你。”

——正文完——

番外：八岁的宿命

要说连城珏与曲倾骞最早的一次见面，可要一直将时光倒流回俩人八岁的时候。

那时，大钦的一代君主，也就是现在太后娘娘的丈夫还健在。

小倾骞没有遇到他的恩师楚君涵，当然，也就没有开始他游历天下的壮举。

同样的，小王爷连城珏还是不可一世，滑头刁钻，经常将府里弄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连城珏的父亲——连震，虽然对他的倒霉儿子每次搞出的祸端恨得牙痒痒，但，再怎么苛责，对于唯一的独生子他可是疼到心眼里去的。

所以……连城珏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格特点……

一次早朝，连小王爷偷偷爬上马车的后备车厢，准备跟他爹爹去见识见识所谓的皇宫……

而他与曲倾骞的碰面，就是在这八岁的一个偶然的日子里。

各位看官已知，大钦的新一代君主虽将国家治理地格外昌盛，却从不愿在外抛头露面，见世人一面，

其实……倾骞是有苦衷的，或者可以说他是被逼无奈，在他之前，皇帝早朝都是井然有序，从未多出这么个让世人匪夷所思的破习惯……

马车刚刚停下，手脚敏捷的小城珏就一个咕噜溜了出去。

在宫内闲荡了半天，他撇嘴颇感无趣——除了屋子多了点，花草多了点，整体比自家大了点以外，其他就没啥新鲜的了……（某星：小鬼，皇宫只比你家大一点啊……）

正想掉头回去等父亲早朝完毕后跟他道个歉，而后~~~就可以屁颠屁颠回家了……

他很清楚，爹爹骂归骂，但，骂过也就会算了~~~~~

转头的一刹那，一袭雪色霓衫晃过他的眼，被施了魔法般，小城珏定住了脚跟，痴了般望向坐在台阶上的小倾骞。

慢慢地走过去，他稚嫩的声音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好悲伤的表情！

抬头望向一身黑衣，英气逼人的同龄娃娃，小倾骞刚想痛斥：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这儿可是太子殿！但，转念一想，他还是噤了声。

太子殿有什么用？他是太子又有什么用？这宫里除了父王以外谁都不喜欢他！

自己从小天资过人，宫内的嫔妃皇女都视他为眼中钉，一不留神就会被恶整一番。

外人也就罢了……但，为什么连自己的母后……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母后那么讨厌自己，他会好多好多东西，宫内的教书先生都说他青出于蓝。

为什么，他明明就做的很好啊，但，为什么母后要讨厌他呢……

好几次了，每当小倾骞将自己的字画或是琴艺展现给母后看的时候，她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今天也是……

将字画拿给母后看，问她骞儿有没有进步的时候，她眉宇间顷刻涌起厌恶，而后，甩了自己一巴掌。

她说，自己是孽种，不要来招惹她，圣上不在的时候要他有多远离她多远……

孽种？？……

为什么？为什么？

小倾骞在这阶梯上坐了几近一个上午，他知道自己心里好痛好痛，痛得已经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了，被亲生母亲骂作孽种，谁会不难过呢……

但，为什么，即使心痛地快要昏死过去，他还是流不出一滴泪？？

似乎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真正哭过一次呢，他好累，真的好累了。

等了好久不见她说话，连城珏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你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想哭就可以哭出来，我可以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女孩子家想哭不可耻的。

小城珏啊，偶非常肯定你弄错了一件事，但，这的确怪不了你。

皇家生的几乎都是女儿，只有一位皇子，但，这位稀有的皇子小城珏也没见过啊，更别提在他跟前的白衣丽人有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以及似水含雾的盈盈秋瞳了。

那泼肩的黑亮长发……啧啧，真美得似一副江南烟雨图呢~~~

“哭不出来。”虽然很痛，但他哭不出……

很久很久以后，当曲倾骞第一次在连城珏面前落泪，他才知道，自己从未的哭泣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那个女人不值得自己的眼泪，所以，即使是痛，他在她伤他的时候，还是一样眼眶干涸，无一丝晶莹。

看着这样的小美女，小城珏莫名心疼：“哭不出的话就跟我说说话，将悲伤的情绪转移一下也好。”

“看，我会做鬼脸哦~~~”

一张放大的扭曲的脸赫然出现。

他想让自己开心呢~~~第一次，除了父王，小倾骞收到了满满的感动。

“笑了就好嘛，你笑很好看哦！”将一枚玉递给她，“送你的，看到它就要想起我的鬼脸哦，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双手接过，小倾骞喃喃开口：“谢谢。”

“不客气！”那样的连城珏，那样的笑脸，那样的与世无争，关于他所有的一切小倾骞都好好珍藏在心底。

是他，他的出现为自己的童年注入了一抹阳光！

以至于，只有那么一个人，曲倾骞从来没有忘记。他那小小的笑脸，大大的心意。

长大后的重逢，他们又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痛苦悲哀，一次的色授魂与，让连城珏看到了倾骞里衣的那枚玉。

惊讶之余是浓浓的感动——缘分，宿命，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在心焦的连王爷找到二人的时候，小倾骞与小城珏坐在台阶上肩靠着肩，在夕阳的映照下深深甜睡。

以至连小王爷回到家醒来之后，还不知道那个小美女的名字，这让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问问老爹，他说也不知道，他只关心自家宝贝儿子跑哪去了，那个小娃娃他也没花过多心思关注……（毕竟他不像自己儿子一样睡得像死猪！醒来后对自己微微颔首就举步离开了。嗯，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不知道？！宫里的人你不是都熟烂了吗？”小城珏对他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