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连城珏心底明白，他已经是尽力了的。

老医生收拾了下自己的医箱，临走前他好心劝诫了一下帝王：“陛下，您也别太过难过了，等曲公子醒过来，或许他还能有什么医治的方法。”

不过，这也毕竟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给帝王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连城珏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御医离开后，他坐到床边，看着曲倾骞苍白的脸以及紧皱的眉头就说不上来的一阵心疼。为什么，明明都可以在一起一辈子了。

你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倾骞，醒过来，告诉我你没事。

你不会有事的！

最多半年，为什么才半年？太短了呀，老天为什么一定要将他连城珏最重要的东西一次次夺走。

他贪心了吗？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双手，一双能够紧紧握住他的，给他安心的手罢了啊。

看着手掌上纹理清晰的黑线，连城珏真的希望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细心地将倾骞的手包到自己的掌心里面，连城珏将自己的头轻轻靠了上去。

帝王泪，最是痛到最极致。

第一百一十三章：变。赶路

连城珏一身黑衣华服。

精致的雕龙大衣上被一件宽大的斗篷遮蔽，这几天因为日夜没睡，下巴已经开始冒出密密的胡渣。眼下也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阴影。

不过当他眼神凌厉的看向台下站着的一干人等，没有人能忽视年轻帝王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王者到底是王者，只消一个眼神，所有人都不敢发话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连城珏看向鞠躬的老人，“姜叔，这朝野中大大小小的事就暂且交给你了。”

“陛下，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眼神坚定，毫不动摇，就这么四个字，大家心底都有了数。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连城珏心意已决是再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地下站着的人自觉地站成两排给年轻的帝王让了路，连城珏不发一言，默默转身抱起了曲倾骞，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已经快半个月了，御医虽说要等倾骞醒来再问问办法，不过连城珏已经等不了了，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倾骞就这么睡着，睡的这么安详。

似乎外界任何的声音都没有办法令他醒过来。

连城珏是真的慌了，他好怕就看着倾骞睡着，睡过去这半年，然后永远也睁不开他的眼睛。如果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润如玉的双眼。

连城珏明白，他会疯的。

手里的人儿很轻，轻的就像羽毛，随时都会飘散在风中。

上了马车，连城珏小心翼翼地将曲倾骞安放好，然后拿起被褥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圈。倾骞的身子畏寒，况且这天也是快入秋的，着了凉可就麻烦了。

再仔仔细细地盯着沉睡的人儿看了会儿，连城珏叹了口气，翻开门帘跨坐在了马车上。他不知道有没有希望，但城隍山，却是他最后的去处了。

一个帝王，一辆马车，一朵沉睡的白莲。

孤独地前行在苍凉的大路上，夕阳如火，却点不燃一颗悲痛的心。

一个月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连城珏小心翼翼地扶着瘦削的男子下了马车。他的眼底全是宠溺与无奈，他没有办法，给倾骞吃进补的食材，他会一股脑儿全吐出来。

连城珏心疼，但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原本就孱弱的身体越发一天不如一天。

他不明白那条黑线到底代表着什么，不过，如果没有希望，那就是一条通往死亡的大道。

曲倾骞大约在出发的几天后就醒过来了，他没想到连城珏竟会带着他离开皇宫。明明已经是一代帝王了，他不允许他就这么任性地抛下皇宫。

可

当连城珏在他面前落泪的时候，他拿起自己的手无奈哭泣的时候，曲倾骞就狠不下心来要他带自己回去了。

连城珏一直是大大咧咧，嚣张跋扈的，可，现在的他完全像一个能承担起天下重任的稳重的大男人了。一路上，他照顾自己无微不至。

小心翼翼地就怕精心呵护的水晶就这么碎了。

曲倾骞很满足，哪怕从明天开始他就再也看不到那张熟悉的脸，他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扶着倾骞坐到河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连城珏快速从马车上拿出了水和干粮。

他草草地用架子搭建了一个灶台，将干粮和水一起煮。等差不多锅里的东西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连城珏才盛出一碗端给曲倾骞。

倾骞现在什么固体食物都不能吃。

而自己煮的这些淡而无味的东西，简直是比猪食还难吃，连城珏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倾骞都可以面带笑容地吃下去。

从没有一丝一毫嫌弃的表情。

哪怕，已经快吃了一个月。

曲倾骞并不想看到连城珏受伤的表情，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吃些好东西，养的白白胖胖的。可惜，自己的病似乎越到后来，人越觉得酸软无力。

不是些清淡的汤汤水水，他可能吐完了就会直接晕过去。

“城珏，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曲倾骞放下碗筷，看到连城珏眉宇见流露出来的疲惫不免心疼。

“我别的没有，就是身子骨好。”连城珏向他轻笑，“慢慢吃，吃完了我扶你去车上睡一觉，我们再赶路。”

连城珏就不明白了，倾骞一身的病痛为什么自己就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将他的难受全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代他痛

代他过

曲倾骞微微一笑，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连城珏的固执他是知道的。

第一百十四章：变。血饮

两个月断断续续的赶路，二人终于来到了城隍山脚下。

看到云雾缭绕的巨大山脉，曲倾骞一时感慨万千。

终是回来了，不知师傅他老人家还好不好。倾骞明白，若是师傅看到他如今这幅模样，一定会破口大骂。

“怎么了，发什么呆？”连城珏将马车拉到山脚一处隐蔽的地方安顿好，拿了些东西便走了过来。

“连城珏，我不知道师傅能不能……”他凄凉地笑了一下，“其实我知道，不能。”

虽然知道不想说丧气话，但，连城珏，我的身体我知道。

其实，御医说的什么半年，都是奢侈的。

这幅身体，撑不了这么久。

连城珏呡紧了唇，他看着曲倾骞一言不发。终是默默牵起了他的手向山上走去。

倾骞，连城珏不会放弃。

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你放弃。

连城珏为了避免倾骞受累，就算白衣公子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连城珏背上山的。来到阔别已久的小木屋，曲倾骞小心地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连城珏倒是反客为主。

自顾自地就走了进去，在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楚君涵似乎刚刚出去采药回来，他的背后背着的，是一个大箩筐，里面放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

虽然在连城珏眼中跟杂草无异。

将箩筐在一旁的椅子上放下，白发男子紧紧地盯着曲倾骞看了一会儿，终是叹气：“好好的一个人，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连城珏不满了，就算他是来找这男子寻求帮助的，但也不许他乱说，什么叫倾骞作践自己？！生病也不是他想的啊。

楚君涵冷冷地看了一眼连城珏，很明显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连城珏，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宿命么？跟你在一起，这结果，就是倾骞的命。”

曲倾骞没有想到师傅竟然没有责骂他，不责骂，他已经很满足了：“师傅，若跟连城珏在一起，一切都是注定的，那我也愿意接受。”

楚君涵转身，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痴！”

就是因为痴啊，曲倾骞淡淡微笑。

他一个老一辈就不明白了，曲倾骞很聪明，但偏偏这一辈子就栽在了连城珏的手上，而且这冥顽不化的家伙最后还这么坚持！

他都不想帮他了！

“连城珏。”楚君涵起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草药，“如果我答应救倾骞，你可以答应一辈子离开他吗？”

连城珏煞白了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响应。

“我不答应。”白衣公子的声音冷冷的插了进来，“如果是一个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倾骞。”连城珏急了。

“师傅，如果你不愿意救我，徒儿也不勉强，很抱歉前来打扰师傅宁静的日子。”曲倾骞艰难地向门外移动，“连城珏，我们走。”

“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好个不孝徒儿，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居然还说这些令他难过的话。

楚君涵摆摆手：“早知道你们要来的，草药我都已经采全了。”

“不过这也只是试验，结果到底怎么样谁都不好说。”楚君涵看了连城珏一眼，“你们两这几天就安心在这里住下，连城珏，快扶着我徒儿去休息着。”

连城珏满心激动，他没有想到真的还有一线希望。

老天，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我求你，让倾骞安然无恙留在我身边。

十天后。

当连城珏满心期待看着楚君涵从他闭关了十天的房间中走出的时候。

楚君涵将一小瓶药水交给了他。

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血饮’不能救命，只能缓刑。”

这瓶药是绝望，不是希望。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倾骞要不要服用，就由他自己了。

至少，这药还能帮他撑到冬天。

楚君涵走到曲倾骞身边，只是十天，倾骞就连站立都无法站立了。他只能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却无能为力。

“倾骞，明白自己的状况吗？”

睡着的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血饮’能让你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最多三个月，只不过，这药一旦服用，每天会钻心蚀骨的疼，你考虑清楚。”楚君涵是知道曲倾骞一定会吃的，只是，作为他的恩师，他是真的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徒儿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吃这些苦。

但，他也不能阻碍他的选择。

曲倾骞艰难地抬起手，接过了药，毫不犹豫地就喝了下去。

连城珏几乎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当！’小药瓶掉在地上碎裂。

曲倾骞痛苦地蜷起了身子，大把大把的冷汗从瘦削的身体上冒出，不一会儿就浸透了白色衣衫。连城珏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副作用。

他心疼地抱起曲倾骞，感觉怀中人阵阵发抖，愤怒地看向楚君涵。

可是，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楚君涵也是人，他明白自己的药，他不忍心见到曲倾骞的苦，所以，他选择离开。

选择逃避。

现在只有连城珏的温度才能帮倾骞挺过去。

痛

到底有多痛？

连城珏无法想象。

‘血饮’真的如同它的名字般，嗜血无情。曲倾骞已经晕了过去，他浑身手脚冰凉，指尖的黑线渐渐被一条血红注满，凄厉的可怕。

第一百十五章：变。幸福

两天后，曲倾骞醒了。

不过是被痛醒的。

‘血饮’让他在疼痛中晕了过去，又让他在疼痛中醒来。

这一个轮回，却几乎花掉了一生的力气。

好在，他又可以下地走路了。如果没有偶尔心脏传来的丝丝蚀骨的疼痛，他就会觉得他像普通人一样健康。

连城珏知道倾骞很不好受，但，知道却不能帮他分担，知道却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心烦。

这是多么无奈。

“连城珏，带我下山走走吧。”曲倾骞走到小木屋外，看到远山染红的一片片枫树，就像点燃了漫山遍野的火把，“再过些日子就要立秋了。”

立秋了，就说明离冬天也不远了。

冬天，他一直都不喜欢冬天的。

冬天太冷，而他本就像冰做的，他渴望的是热源，就像连城珏一样，能一阵阵的，不间断地给他输送勇气与力量。

支撑他一步步走下去。

曲倾骞提出的要求，连城珏从来都不会拒绝，哪怕再难，他也会达到。

可倾骞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他的心愿一直很小，小到让他措手不及，小到让他觉得心疼。

连城珏从里屋拿出自己的披风，从身后慢慢将曲倾骞裹了个严实，他附在他耳边，轻声温柔：“变天了，小心着凉。”

连城珏不想强求了。

他知道，再怎么想，再怎么向上天诉求，倾骞都不可能好起来。

所以，他决定好好陪伴倾骞最后的日子，他要让他过得幸福，将这份幸福一直保留下去，直到他闭上双眼。

一定要是笑着闭上双眼。

这样……连城珏就应该满足了吧。他轻笑，对，这样，他就一定满足了。

曲倾骞是被连城珏背着下山的。

连城珏执意不肯让倾骞多走路，说怕他累了。其实，连城珏是想将那人的温度，气息多感受一点，再多一点点

就能永远地让身体记住。

这样，在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觉得孤单。

“想去哪里？”

“嗯，想去镇上走走，吃碗面。”倾骞微笑着，“就临近这里的小面馆吧，我只是想吃碗面罢了。”

连城珏假装不在意他的笑容，却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抽痛：“好，我们去吃面。”

连城珏希望满足倾骞所有的心愿，但他出口的，都是些微小平凡的事。

后来，连城珏才明白，原来倾骞真正的心愿，就是想拥有平凡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

倾骞身体衰弱的特别快。

‘血饮’就像一个催化剂，效果没了，带给身体的伤害也就更加大罢了。

他开始不停地掉头发，连城珏每次帮他梳头，都能抓下一大把黑亮的发丝。

每每看见自己的落发，白衣男子都有种遗憾的感觉，他开玩笑地对连城珏说：“再掉下去，就要成和尚了。”

可

这个玩笑……不好笑。

十二月，每日都可以看见漫天飞雪。

今年的冬天冷的异常可怕，倾骞被连城珏抱在怀里，身子单薄的全是骨头。

连城珏抱着这样一具身体，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就如同冬天全部掉光的树叶般，曲倾骞的头发也几乎都没了，他不想让连城珏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所以坚决要用貂皮大衣将自己裹了起来。

这样冷的天，连城珏都很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具瘦削的身体。

曲倾骞这些天都不愿意睡觉，他尽量睁着眼，时时刻刻都盯着连城珏看。想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都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血饮’能帮他吊命的时间还有多长，曲倾骞并不知道。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他只是有些倦了，就沉沉睡去。可醒来时，却看到连城珏已经哭肿了的双眼。

他看到自己醒过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白衣少年的呼吸太轻了，轻到就像这样可以消散在风中。

看着这样狼狈的连城珏，曲倾骞笑了，虽然笑着牵动肺腑，痛的他几乎晕过去，但他也无法控制心中的那份感动与不安。

如果自己离去了，他会哭的这么伤心，这么……无助。

所以，连城珏，我决定再多陪你些时日，我一定要多陪你些时日。一天，是一天，能多留在你身边的一天，我就绝不会放弃。

第一百十六章：变。擦肩

楚君涵最后一次到来，连城珏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这些日子，只是守着倾骞，守着这份小小的幸福。